感恩節的聚會

一個社工，一個工程師，一個老師，一對母女，因教堂舉辦的感恩節晚餐會，聚在一
張飯桌上。

 大嚼火雞的空隙中，眾人談起，近四百年前的”五月花”。首批歐洲移民從英國到
達北美洲時，適逢嚴冬。冰天雪地中的移民，幸虧印第安人給與的食物和援助，才
絕處逢生。第二年，在印第安人的指導下，學會了狩獵和種植的新移民得到了豐收。
於是大擺火雞宴，邀請印第安人一同感謝上天的賜予。

 在座的四個人，除了社工是出身在美國的第二代，其餘都是從中國來的新移民。

 社工感慨說，“這些歐洲來的移民真夠勇敢的。拋家舍業，飄揚過海去尋找一個完
全的未知。那你們是為什麽來的美國？“

 工程師搶先答道，”我是為了金子來的。傳說中，美國的山是金子堆的，路是金子
鋪的。可我來這裏後很快有了三個發現。一，美國的山是石頭堆的。二，路是柏油
鋪的。三，柏油路很多是破舊的。所以我來美國二十多年了，一直在低頭鋪路。
“

 社工又問，”那你們這幾年的感恩節是怎麽過的呀？有什麽難忘的記憶？”

 這次搭話的是老師，“我難忘的是來美國後的第一個感恩節。我是來美國念書的，
除了隨身帶來的兩個箱子，當時真的是一無所有了。感恩節原本是團聚的日子，我
甚至連個可去的地方也沒有。像我這樣來自世界各地的外國學生，學校裏還有一百
多個。老師把我們這些外國學生聚集起來，幫我們開了一個晚會。一兩百人的宴會，
紅桌布白蠟燭，火雞玉米南瓜餅把整個小禮堂都填滿了。節日的祝福和鼓勵，老師
們是用二，三十種國家的語言分別讀出來的。說中文的那個老師是個地道的美國白
人，他介紹說他蹩腳的中文是他的台灣太太教的。但我聽得懂他用中文說，'你們來
到人生中的第二個家，這個新家歡迎你們。。。”

 老師沒接著說下去，低下頭停頓了一會兒，又加了句，”真挺感激他們的。要不然，
那麽寂寞苦悶的日子真挺難的。“

 社工插進來，”人都有難的時候。我在電台裏幫人做義工的一年裏，聽到見到很多
需要幫助的人。每天打進來的電話，訴說的都是他們在生活中遇到的困難。有失業
後找不到工作，沒錢養活三個孩子的媽媽。有被父親暴打後，嚇得不敢回家的孩子。
還有苦戀了十幾年的女子，男方卻一直不肯安定下來。她在電話裏直哭，對人性充
滿了懷疑和絕望。。。我為他們祈禱，並勸他們說，做人，總歸要信。人隻要還有
愛和信念，什麽困難都可以挺得過去。工作裏最讓我開心的事，是聽到以前我為他
們祈禱過的聽眾打回來的電話，告訴我，他們生命中發生的奇跡。事情在慢慢向好
的方向發展，他們告訴我，祈禱真的有用。他們很感激。。。“

母親放開了她懷中的孩子，讓小孩去找鄰桌的孩子玩耍，”本來生命中就充滿了奇
跡。隨時隨地都該充滿感激的，也不光要等感恩節那天。我懷孕的時候已經是高齡
產婦了，孩子有畸形的可能。醫生問我要不要做陽水穿刺，我和老公商量了-　孩子
是上天給我們的恩賜，是什麽樣的情況，我們都接受。結果我們就有了寶寶，她給
我們帶來許多前所未有的快樂。“

 母親口中的寶寶，現在看上去已經四五歲了。臉蛋紅撲撲圓滾滾像熟透的草莓，紮
著粉紅色的頭巾，回頭一笑的時候，露出滿口乘差不齊，沒換完的牙。

 母親收回放在遠處寶寶身上的慈祥，放低了聲音，”要是有選擇，我當然不希望寶
寶經曆她現在的痛苦。她化療的時候，縮在我懷裏嚶嚶哭。每天起床，看見掉在枕
頭上一把一把的頭發，嚇得直叫。我和她說，'你是上天派給我最可愛的天使，上帝
一定會看顧你，會讓你痊愈，長出新的頭發。媽媽一定不放棄，寶寶也不要放棄。。。
“

 ”以前做姑娘的時候，我是丟了手機都可以哭半天的人。當時，老板勸我，'人丟
了身外之物，沒事。人丟了健康是小事，人丟了信念，那才是大事。'我那時哪裏能
明白這些，依舊為了手機哭泣。現在，我看見病中的女兒也不哭。真的，我現在心
裏隻有感激。感激上帝給我那麽可愛的寶寶，也感謝上帝給我的生命和勇氣，讓我
可以在寶寶最需要的時候，陪伴在她的身邊。。。“

 飯桌上的話題有點沉重，女士們紛紛開始動用手邊的紙巾。

 工程師重起了一個話頭。”人的智慧隻可能看得見眼門前的事，為此或悲或喜。其
實禍福相倚，將來的安排誰也看不到。我在十幾年前的一個夏天，見到一個挨家挨
戶推銷保險的黑人。她胖得近乎畸形，屁股蹶得可以擱下一打啤酒瓶。太陽曝曬下，
出的汗把背上腋下的襯衫都浸濕了。胖成那樣，走路看上去那麽費勁，屁股一蹶一
蹶半天沒往前進了幾步路。我在百葉窗後看著她一家一家敲門，再一次一次被拒絕。
想要那是我的話，會多希望能夠賣出去一份保險。等她進了我的門，雖然我聽不太
懂她推銷的那個比普通醫療保險有其它更多附加條款的保險，我對她說，'你的那個
什麽什麽保險，給我買兩份'。以後每年的付保險金都是自動從賬戶裏扣的，幾乎忘
了這件事。直到幾年前的一天。“

 ”那天和其它的每一天也沒什麽兩樣。早上我在為兒子準備早餐。看見眼前的麵包
蘋果，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四個。再以後，突然是黑的一片。“

 ”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八天的早晨。我在醫院裏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
一直高燒不退。醫生對我的診斷是一種聞所未聞的細菌感染，應該是被蚊子叮咬後
傳染的。居然是本州曆史上第八個奇特案例。對於這種細菌感染，醫生除了物理降
溫以外，毫無辦法。昏迷了一個禮拜，醫生早叫我的家人做了心理準備。即使是醒
了，我也可能是殘疾了或成植物人了。剛醒過來的時候，我也差不多是植物人。呼
吸，飲食，排泄的所有功能都是靠機器輔助完成的。用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我才
重新學會走路和說話。像嬰兒一樣，先學坐，再學站立平衡，再嚐試走路。從單音
節開始學，然後一個字，加到一個詞，再拚湊成一句話。。。“

 ”對了。以前買的那什麽什麽保險，這次居然就真用上了。說是符合'疑難雜症'那
一項的索賠條款。在我生病那段時間裏，保險每天支付我兩百美金。。。生命中的
安排和事事間的關聯，就是那麽奇特。要是我有它地址的話，我早給那隻叫'亨利'或
'邁克'的蚊子寫感謝信了。這死過一次的人，看什麽都通透些。別人都說我現在變
得很COOL，其實那真不是裝出來的，隻是覺得沒什麽再值得大呼小叫或哭天搶地的
了。能活著，每天都是恩賜。給我一天，我就為我和身邊的人活好這一天。“

 ”你說的COOL的表情我明白是怎麽回事，“老師補充，”我畢業以後當了老師。現
在學校裏的孩子管我叫'微笑老師'。不管孩子怎麽鬧，怎麽惹人生氣，我臉上還是
保持微笑。班上有個最調皮的男生，坐不住，到處生事。教室後方的窗台上有一個
刨鉛筆的電轉，他把鉛筆放在電轉裏，不停地轉。電轉發出'吱吱吱'的尖叫，搞得
其他孩子沒法聽課。我走到他跟前，什麽話也沒說，彎下腰摸摸他的頭。他說，'微
笑老師，請你別再對著我繼續微笑了。我看得心裏發毛。'說完，他乖乖坐回座位上
去了。他不知道，我也是從頑皮的小孩長大的。因為理解，所以寬容。因為被人善
待過，所以要還這個恩。“

 天很晚了，火雞隻剩下一個空架子，紅酒瓶也見底了。

唱詩班點著蠟燭遠遠走過來，隱約能聽見幾句歌詞。”當生命的風暴挾著你翻滾，
當生活的重負壓得你呻吟，不要害怕，不要迷失。數數你生活中的恩賜，想想生命
帶給你的樂事。數數你生活中的恩賜，傷口被撫平，煩惱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