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之三 - WNBA之夜

通常，奇遇連續發生的可能性不大，估計公園裏的免費音樂是不會再有了。但在陌生的城市裏，唯有這個公園和自己是親近的。習慣性按著昨天的路，找回了公園。

 

太陽還沒下山。一家中學的鼓隊在樹蔭下練習打鼓。遠處的音樂噴泉，時高時低地跳動，惹得孩子們在水柱裏穿梭追逐嘻笑。

 

對著金光，眯著眼睛研究給旅行者看的簡易地圖，估摸憑著自己的腳力可以步行涵蓋多遠。見到警察騎著自行車在公園裏遊蕩，把他招呼來，同他一起商量。

 

"現在，除了公園，什麽都關門了呀。" 他看出我的失望，加了一句，"要不，你就在噴水池這裏等著。呆會，可能會有人來送票。"

 

"送票，什麽票?"

 

"籃球，playoff", 他朝我身後的體育館指了指，騎車走了。

 

籃球?天，上一次現場看球賽，那是什麽年頭的事了。我那時還做著學生，答應陪他去看了場球賽，卻帶著第二天要交的功課，每隔五分鍾問問身邊的他，關於書本裏的問題。終於把他惹急了，說以後，再也不帶我來看球了。果真沒有了下次。如今，等我可以放下課本的時候，他卻不在了。我想，是該好好去看一次球賽，為了他，也為我。

 

朝圓拱頂的體育館走去。還沒到公園口，就見人手裏握著一疊票子和我擦身而過。"賣給我一張，好嗎?"   沒有不勞而獲的習慣，買來的票子，多少讓人安心些。

 

展開票子，仔細一看，NBA之前，還多了一個字母，W。是女隊。

 

球賽已經開始了，我隨著人群往裏走。通，通，通。。。通，通，通，光是音樂裏的強勁的鼓點就讓人心跳加快。

 

老遠看見，大熒屏上二比二。主場Atlanta的Dream, 對方是 Indiana 的Fever.

 

對我而言，兩邊都不認識，隻看到身手敏捷，上籃入網動作幹淨利落，就忍不住"哇"一聲。左右兩邊看看，才發現犯了忌諱。每當球一傳到主隊的籃下，四下寂靜，隻聽解說員聲在喇叭裏大聲提醒，Defense！ Come on, defense. 一旦把攻勢壓到對方的半場，音樂一下又響了，碰，碰，碰，敲著鼓讓人使勁往前衝。一球即入，全場雀躍歡騰。解說員誇張拖長了聲調，大叫 sweeeeeeeeeet. 連路還走不穩的小孩，也敲打著餅幹罐頭助興。

 

身邊的男士高興得脫下帽子亂揮一氣，不小心碰到我，連聲道歉。道歉不必，我抓著機會，趕緊問，"這個賽季，Dream賽績如何?"

 

"不錯。Eastern Conference 就剩四隊了。隻要贏了Fever，之後再下一隊，就能打進決賽了。"

 

"對方可厲害?"

 

"Fever? 那可是去年全國冠軍。當然厲害。" 他看出我臉上的認真，很快原諒我的無知。

 

從此，場上教練一喊暫停，就成了我倆交頭接耳時間。

 

"你說，Dream隊裏，誰最厲害?"

 

"當然是Angel了。一場能拿二十分。"

 

"可我看那梳辮子的，十五號，劍走偏鋒，打得出其不意，很有意思。"

 

"那是Tiffany", 他用手指指我的斜後方，今晚個人的得分榜上，和首飾店同名的女孩，得分第一。

 

有了共同的基礎，共同的體認，我們一起驕傲，一起沮喪。三分球，老遠瞄準，唰一下輕巧入網。我們同時站起來叫好，四掌對擊，Oh, yes.

 

小說或電影裏，需要慢慢烘托培養出高潮，球賽上從一開始，比分就此起彼伏，兩分三分咬著交替地上，沒半點冷場。哪裏有空檔，哪裏有隊友，誰有失誤，誰犯了規，形勢瞬息萬變。不到最後一分鍾，誰也不知鹿死誰手。

 

半場休息，42 比40，Dream暫時領先。我好容易眼睛從比賽上空下來，饒有興趣地發現為女子籃球配備的啦啦隊，主角換成了男生。背景音樂是Michael Jackson 的Thriller，滑步轉身漂移的動作，的確不是女孩可比。

 

隻見一年輕男生擠進來，朝我很客氣地問好，把一個文件夾遞過來，請我幫他做survey (市場調研)。想起當年自己做學生時請人幫助時的為難，答應了。

 

近百個選擇題。顛來倒去問，無非是分析我來看球的原因。你來看球，是為了支持女子的體育運動? 是為了球賽中的刺激? 是為了從自己單調的生活裏解脫出來? 是為了和家人培養共同的興趣愛好? 是為了讓和球隊同喜同樂，以她們的成就換來你的成就感?

 

偶爾看次球，需要這麽費勁地被人挖掘，分析。我盡快答完題目，雙方隊員已經上場。

 

下半場的比賽，Dream防守嚴密，幾次在自己籃下，搶過籃板球，一兩次長線傳球，三五步衝到對方，如入無人之境，輕鬆完成的三步上籃，優雅篤定得如同電視廣告裏播放的慢鏡頭。比分拉開四五分後，Dream越戰越勇，一直占著上風。到比賽結束前的53秒，Dream以81比75領先時，全場觀眾基本是站著看完比賽的。啦啦隊扭腰轉臀地在上麵領舞，下麵的觀眾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跟著搖手晃足。

 

對方每隔十秒，十五秒的暫停，形勢還是一如既往。Dream終於以84比79勝出。喇叭裏開始播放"江南style". 啦啦隊小妞翹臀搖到了天上，觀眾席的喝彩頓到了地上。天花板上拋下帶著降落傘的玩具和T恤。

 

隔壁男士問我，"Do you enjoy it?"

 

還用問? 看我一會去空中接玩具，一會對著場中拍照的忙乎，就知道了。

 

球賽明明結束了，我還握著空降的玩具熊左右搖晃。走回旅館的路上，我接著問自己為什麽來看球? 可能，最初始於偶然，後來有了投入，有了歸屬，才跟著生出了歡喜。

 

可能，因歸屬而帶來同悲共喜的快樂，不光是球賽。也可以是選一城而久居，也可以是擇一人而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