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實驗的空檔,Lisa站在窗邊看著樓下過往的行人發呆。被太陽籠罩著的她,潔白細
嫩的皮膚上泛著微光,連手臂上細微的金黃色汗毛也清晰可見。
李想,年輕真好。在李的眼睛裏,Lisa還是個孩子。她說話大聲,走路大聲,笑起
來不光大聲,還會前仰後合地插著腰。
第一次和Lisa發生問候語以外的對話,是因為音樂。Lisa打著哈欠說她累了,要是
有音樂就好了。李就把自己的iPOD遞給了Lisa. Lisa套上耳機,隻感歎了一句"那
麽多古典音樂"之後,就一直低頭撥弄著iPOD半天不出聲。李把頭湊過去,發現光標
正停留在德彪西的"月光"之上。
小姑娘後來把 iPOD還給李的時候,說她明白為什麽李不太說話了。
李有點心慌,怕別人從他的音樂集子看穿了自己,卻又忍不住追問,"為什麽?"
Lisa指指iPOD,"因為你把想說的都鎖在小盒子裏了。"
從那天起,李和Lisa成了分享共同秘密的朋友。至少從實驗室其他人眼裏看來如此,
Lisa烘焙的糕點會第一個拿來給李嚐,而李說的冷笑話,往往隻有Lisa一個人會跟
著笑。
當李把從剛網上郵購來的Stevan Pasero 的古典吉它 CD借給Lisa時,她抱怨說,"李,
你這個人,什麽都好,卻是個沒表情的人。"
李聽得懂Lisa話裏的弦外之音。但他想,他也隻能這樣了。
到了現在這個年紀,對聰慧的異性說一些俏皮話,眨一下眼睛,然後問,"if you
know what i mean ",這是李對浪漫唯一能做的。再往前一步,他也走不動了。
從小,李就聽媽媽說醫生是世上最不浪漫的職業。直到自己到醫院實習之後,他才
真正明白媽媽話裏的意思。當尖利的手術刀劃過肌膚,一腔帶著體溫和腥味的血漿
從體內滲出的時候,他不能昏倒或是嘔吐,而是要不動聲色地把腔內糜爛壞死了的
器官割下來,然後若無其事地扔到護士遞過來的金屬盤裏。
手術台上血淋淋被開膛剖腹的人體,沒法不讓他想起菜市場裏懸掛在鐵鉤上,往地
上一滴一滴淌血的生豬。兩者之間生理解剖上驚人的相似,使他對女性的侗體很難
生出幻想或渴望。
理智和需求之間的距離,李沒辦法一下子跳躍過去。如同在做完屍體解剖之後,他
即使再餓,也沒法照常去食堂裏買紅燒肉吃一樣。
從有記憶的那天起,李就睡在一張狹小的單人床上。從家裏,到大學宿舍,到醫院
的值班室,迎接他的,從來隻有一張鋪著白色床單,沒有任何裝飾,用鐵架撐起來
冷冰冰的單人床。床很窄,他躺上去以後,並沒有留下多餘的空間,也就沒使李想
起把殘餘空位填滿的必要。
雖然有那麽一兩次,當李病倒在單人床上起不來的時候,他希望身下是一張軟和的
雙人床。身邊坐著一個她,一隻手托起他的頭,讓他舒服地枕在她懷裏,另一隻手
把湯藥送到他的口邊,把他當成孩子一樣地好言相勸。但當李強壯到能下床走動之
後,他又對自己曾有過那麽軟弱的想法而感到害羞。
李拍了拍堅硬的單人床,心想,他可能是注定要當單身漢的。習慣了單身的他,已
經不知道要如何和一個女人朝夕相處。他無法想像和另一個人,四肢交纏著,如何
能夠一覺睡到天亮。他不知道醒過來看見一個卸了妝後的女子,蓬頭垢麵如同陌生
人一樣地睡在自己身邊的時候該如何應付。
這些無稽的想像是李在多年單身後對未知生出的恐懼,同時也來自他做醫生而引出
的潔癖。李也自覺煞風景。比方說,男女之間再正常不過的接吻,到李那裏,首先
想到的是和對方口中成千上萬個細菌做的一次交換。既然不能提醒女人先漱口,隻
能選擇避免和人接吻了。當然她要是能美麗到讓人神魂顛倒的地步,李也可能無瑕
顧及到細菌之類的。隻是,活那麽大,能讓他昏頭的女性,李隻遇見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