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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回國,李主要想看看國內的親戚朋友,街坊熟人。你請他請我回請的飯局,一場
接一場不斷,但談話的中心往往隻有一個。
"哦,你還不知道,你三姨婆的外孫,也就是你的表弟,從美國留學回來後開了個網
站,現在身家早過億了。他給爸媽買得那個房子,樓頂上一千多萬的複式房正對著
黃浦江,氣派得沒話說。不曉得怎麽給他們生出那樣爭氣的兒子。"
"你還記得以前弄堂裏的小二子? 大學沒考上,後來又考一年,上了美校的那個? 人
現在出息了。隨隨便便一幅畫,沒有下百萬的。畫的什麽?他的畫看不太懂,倒是真
的。哎,藝術嘛,反正就是高級。連外國人也搶著買的。"
"對過14號,你小時候管她叫小紅姐姐的。以前低著頭,蠻老實的。現在,可風光了。
人家的女兒嫁到台灣去了。聽說對方是做通訊的,台灣上市公司老板的獨生兒子。
在五星級酒店擺了整整一百桌,厲害吧?我們這些街坊都去了。可惜你晚了幾天沒趕
上。那種排場,你肯定沒見過。"
最讓李覺得尷尬的,還是自己的老同學和老同行。舊日的同學們如今都成了醫院或
部門的一方諸候,有的成了全市乃至全國的名醫。一個個在上海都擁有數套房產,
身價不菲。
吃飯的時候,他的一位老同學,向上擼袖子的動作頻繁地出現了好幾次。直到席間
有人問,"吆,這是老人頭嗎?"
於是金表的主人謙遜地回複,"沒啥,沒啥,伯爵表而已。十幾萬,小事情一樁。要
是連塊像樣的手表也沒有,還怎麽出來做男人嘛?"
麵對這樣的故人,李沒法不慚愧。他不敢對人講,在美國混了那麽多年,他連一個
醫生也沒當上。至今還在實驗室裏看老鼠的細胞切片,他甚至連看人的細胞切片的
權力也沒有。
李也沒有一塊像樣的手表,他手上戴的是十幾年前一百美金買來的卡西歐。按照朋
友的邏輯,他現在是連做男人的權力也沒有了。
像這樣角色倒換的重逢,李以後會盡量避免。在地位不對等的朋友之間,哪怕是再
真誠的對話,聽上去,都更接近譏諷。飯席中間,李一直很安靜。
但李無法忘記,在學校裏讀書的時候,他曾經是他們中間最優秀的一個。他懷疑龜
兔賽跑的故事裏,嘲笑的是他。可他從來沒敢在樹下偷過懶。為了所謂理想,他付
出了比同學多得多的努力。兩年準備出國考試,四年的博士學位,三年考醫生執照。
在這九年中間,他幾乎沒有一天的休息。每一個晚上,每一個周末,他強迫自己做
圖書館裏最後離開的那個人。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為什麽到頭來,還是輸了? 當初出國的選擇,到底
是讓他和自己的理想越來越近,還是越來越遠了呢?
人幫人,好人;人比人,中等;人睬人,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