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風清日麗,和三五女友圍坐湖邊,在將發未發的櫻花樹下,擺上野餐點心,外加一套精美茶具,淺嚐慢飲。
女人間的話題南轅北轍,淩亂細碎。
聚會裏不見了瑪麗。被人說起,最近被查出腦瘤,不日之內會有開顱手術。瑪麗的聰明博學人盡皆知,哥倫比亞商學院畢業後,直接進了華爾街。工作努力勤懇,每周工作八十小時之上。三十歲不到的人,工資是商學院裏教授的兩倍。加倍努力的同時也加倍折舊著生命,三十五歲之後,蒼老疲憊之態很容易把她歸為大媽一族。
事實上,人家卻是正而八經的黃花閨女。從小入的天主教,每晚在祈禱神把對的那個人,早日送到她身邊。直到三十七歲那年,她得出結論至今孑然一身和華爾街這個工作環境有關。於是辭職調到南邊的小城,做些簡單的金融分析,多出的時間用於社交娛樂。和我們這班人一起去過Lady GaGa的音樂會,也一起聽過舒伯特的交響樂。
當事人不在場,又平地驚雷,事出突然,議論如泄洪鋪天蓋地而來。
"要死快了,要死快了。才四十歲不到,就要開始死人啦?"
"誰叫她在華爾街上班的?那種地方,每天看那麽多鈔票直上直落,不生癌,也要生心髒病被活活嚇死的。"
"我在網上看見過的,每天在電腦前超過三小時的人,得癌的機率比正常人要高五倍。我們每天上網最少十幾個小時,你算算看,這百分比得是多少。"
"我講她這個毛病是吃出來的。你看她平時都吃垃圾食品,炸雞漢堡薯條。這以前一隻雞從小到大要九個月才長大,現在三個月就可以吃了。還不是全靠激素打出來的。牛豬羊裏麵打的激素,最後統統被我們吃下去。讓人生出各種奇怪的病,也是遲早的事。"
女友們在驚恐中商量,以後是否該隻吃後院種出來的有機蔬菜,動物蛋白的牛奶是否該用植物蛋白的豆漿代替的時候,書蟲從書裏抬頭說話了。
書蟲雖然以書為食,但不彎腰不駝背不戴眼鏡,據說年輕時還是大學裏三朵校花之一。隻是她平日話不多,但一開口,往往能讓人愣半晌。
"你們說的這些全是外因,而最重要的是內因。You know, life is by choice."
說一個生了癌的人,是她自己做的選擇。這麽個冰棍子打下來,眾人又是呆了呆。在質疑的眼光中,書蟲給我們講了一對姐妹的故事。
姐妹兩人一樣的聰明伶俐。姐姐上的是清華,人前人後被人誇。妹妹在十五歲之前,也一樣的優秀。幾百人的年級裏,從來沒拿過第二。但在高一等待期末考試成績揭榜的那天,她突然累了,覺得這些都沒意思透了。考了第一又如何?上了清華又如何?這一切的鎖鏈和期望,雖然是別人加諸在身上,但也必須經得自己的認可。如果,自己可以看透放下,那就徹底自由了。
妹妹後來沒再爭第一名,上的是普通大學,跟著也出了國。在美國政府機構上班,生活得悠閑寫意。每年假期又多,到處旅行,周末經常背一個帳篷滿山遍野露營。而姐姐到了大公司裏工作之後,工作時間長壓力大,職位高了,又經常擔心被裁員。搞得人脾氣越來越大,身體也是多災多難,常年病怏怏的。
姐姐每天十一點上床,臨睡前會說:糟糕,一天又過去了。今天我這個也沒做成,那個也沒結束。完了,又少了一天。
妹妹每天九點上床,臨睡前會說:今天我做了兩件事,這很不錯。雖然事情是做不完的,但我可以明天做兩件,後天再做兩件。反正以我的能力,我的極限就是每天兩件。時間再有多,我可以早點休息,或是多看看外麵的花花草草,錦繡河山。
周末,姐姐看的是專業書,做的是下周要交的報告。妹妹看的是時裝雜誌,琢磨周一要穿的灰毛裙該配哪個顏色的皮帶好看。姐姐走過看見了,忍不住勸,"妹妹,你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人。你腦子也不笨,為什麽要老看這些沒用的? 這樣浪費生命,你覺得有意思嗎?"
妹妹反駁,"你幹嘛要問那麽多為什麽? 生命哪來那麽多的為什麽? 哪來那麽多的有意思? 你看我是不思上進,我看你是自尋煩惱。人說,條條大路通羅馬。這裏麵已經包括無數種可能。更何況,有很多人可能想去的不是羅馬,而是北京,紐約,或者不知名的小鎮。所以說 Life is by choice,我們選擇各自的生活方式,並且得接受這種選擇所帶來的結果。"
書蟲的故事說完了,眾人卻各自想著各自的心思,還沒回過神。三兩隻身形巨大的野鴨,衝著我們的野餐搖擺著踱過來,驚得幾個女生尖叫著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