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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墮落的那些年(74)

(2017-06-14 09:00:22) 下一個

給那些經曆過沒來得及回味的人讀;給那些尚年輕但已開始懷舊的人讀!

“等等,等等,萬總,我還得打斷你一下,你這可有點兒玄,我有好幾處都不太明白。” 萬總不知不覺中又進入到了講課模式,隻是這次課的內容有些玄奧難懂,我不得不半路舉手提問。 

在這之後,我們仨就共同關心的問題交換了意見和看法。什麽萊茵資本主義啊,什麽猶太人的興衰規律啊,什麽虛擬經濟和實體經濟的關係啊。。。聽得我啊,我大學時怎麽沒遇到過一位這樣的講師呢?

 我很欽佩萬總的博學,人萬總學的曆史可不是用來講故事的。淵博的曆史知識讓他保持了一種從容的生活態度,悲憫的世界感觀和舉重若輕的行為方式。也正因為如此,每當我們大家一起討論行情,討論時事時,萬總總能以一種宏大的,曆史的視角,給我們不一樣的觀點衝擊。他不一定是對的,但他的眼界是高的,是深遠的。我想,所謂“隱秘的快感”,大概就是這種高屋建瓴,恣肆汪洋的愜意吧! 

“萬總,聽你剛才的一番話,感覺你是對當今的國際金融體係很不以為然,甚至認為它是當今社會的毒瘤,所謂帳房先生創造價值,所謂帳房先生綁架了東家,是這樣嗎?” 高朗有質量地問道。

“大概是這樣的,所以我更欣賞德國與日本的資本主義模式。比如銀行與產業之間的那種相互參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或者說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是相互依托的。你再看看這電腦屏幕上那些紅紅綠綠,劈裏啪啦跳動的數字, 盎格魯人與猶太人的這種掠奪性虛擬經濟體係需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就是市場的波動!越來越大的波動帶給這種虛擬經濟以正循環,即越來越多的資本會加入進來;相反,這樣的波動給實體經濟以負循環,因為越來越多的資本會從實體中逃離出去。在這種金融體係下,波動才是硬道理,而不是穩定是硬道理!它們為了波動,會不擇手段。而這波動的加大,也必將導致經濟的波動乃至動蕩,最終必將是社會的動蕩!” 

“就比如今晚的這種劇烈震蕩,那就是這種金融體係所歡迎的,是嗎萬總?”高朗引申道。

“沒錯!”萬總的回答很爽快。

“嗯~~,可是,萬總,我們現在不都在這個'罪惡的'體係下玩得很HIGH,玩得不亦樂乎嗎?” 我沒好意思直接問你萬總幹嘛不潔身自好,你不也在做期貨投機嗎? 

“其實,我這些想法也是最近,隨著翻看了很多金融,經濟方麵的書以後,結合我過去曆史方麵的知識,加以思考才有的一些想法,並不很成熟。過去哪裏會想過這些?再者,我們還是要麵對現實,其實,我們改變不了任何事情!曆史大潮,浩浩湯湯,我們不過一群螻蟻。隻不過,做一個有思想,但隨波逐流的螻蟻,可矣!” 

“有思想,還隨波逐流?好像不搭啊?” 沒思想的人才隨波逐流呢,有思想的人必須逆流而動啊,偶爾也思考的我,當然這樣想。 

“嗯,等你到了我這個年齡你就能理解了。” 萬總悠悠道。

(得,萬總一杆子就給我支到2017年去了,因為,此時正在敲打這些文字的我,和當年的萬總剛好一個年紀了,似乎也有點兒理解了為什麽有思想還是要隨波逐流了。。。)

不過,高朗卻聲音不大,但很堅定地說:“我理解!”

 

“哦,對了,那何為‘一切神聖的東西終將被褻瀆’呢?” 今晚我很HIGH,今晚我的求知欲很強烈! 

“還是那句,等到了我這個年齡你就知道啦!” 這次萬總可有點兒那個啦,有點兒賣關子啦,有點兒不象他一貫的講師風度啦。 

“那麽好吧,那我就先慢慢兒活著,慢慢兒想吧!” 我嘟噥著。

其實不用我慢慢想,也不用我等到萬總那個年齡。因為很快,我就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正在此時,雙子大廈的另一座塔樓以完美的,簡直就是定向爆破的方式坍塌了,那震撼的畫麵簡直到了不真實的地步! 

 十幾年後的今天,當我在寫這些文字的此時此刻,我就在想,如果在另一個平行時空中,也是在2001年9月11日那天,紐約什麽也沒發生!而我,卻在那個時空,寫下了如上的關於911的文字:那完美的兩撞,那如碳粉般墜落的精英,那挺拔雲霄的傲塔轟然間煙消雲散的畫麵。。。人們一定不會相信,他們會稱我寫的東西是魔幻現實主義。 

可是,這件事情,就真實地發生在了我們當下的這個時空,它如此的不真實,它比魔幻還魔幻! 它如此衝擊我的視覺,以至於我相信,即使在五十年後的某一天,當我老得隻能想起我一生中不多的幾件事情的時候,這幅坍塌的畫麵會是其中之一。。。 

 

當我反複跟芝加哥那邊確認了李劍的那1000噸銅沒有平掉後,我和高朗確實格外興奮,可是,我倆興奮的點卻是不一樣的。

 

“David,這一千噸銅還是按老辦法,視作李劍已經平倉了!”高朗跟我說道。

“什麽?”我沒反應過來。

“什麽什麽!就是和上次一樣,這一千噸的浮盈歸我們啦!”高朗一臉無辜地看著我。

我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和吃掉上次的那一萬美元類似,這次李劍那一千噸預埋止損單確實被市場價格刺穿過,作為與李劍進行二次結算的高朗公司,完全可以對李劍說那一千噸成交了。然而,由於今天的特殊原因,那一千噸沒成交,還在那裏,而且現在有20多萬美元的浮盈!

也就是說,這次高朗公司要吃掉那20多萬的浮盈!

“高朗,這樣不妥吧!都是朋友!”我有點兒激動,居然一時想不出該怎麽說。

“什麽?都是朋友?你是在說我不夠朋友嗎?”高朗一下子也激動起來,非常疑惑地看著我。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接。

平複了一下,高朗繼續道:

“David,依你的意思,難道不是朋友就可以這樣做嗎?那你的職業操守呢?”高朗一下子抓住了我語言的漏洞。

“這不是朋友不朋友的問題!我對此是一視同仁,並且是一以貫之的!沒錯,我是在利用二次結算的漏洞盡量給我們爭取利益。但這是建立在我們嚴格地執行了客戶的操作指令的基礎上的,所有的成交記錄都有客戶的指令做依據的,這次也不例外!再說了,從職業的角度,如果這次李劍下達的指令沒有成交,難道不是對我們公司,乃至美國瑞富公司信譽的損害嗎?”平複後的高朗不光找到了我剛才言語中的漏洞,還迅速找到了他自己的立腳點,那就是專業精神。

“至於朋友,你不是我朋友嗎?你那26萬美元的窟窿不需要補嗎?”高朗環環緊扣。

 

It’s hurt! 最後這句質問捅到了我的痛處!我沒想到高朗會有這麽一問。

 

自從發生了那件事情,一直以來,我們大家,包括高朗,李劍,木子,彥博,都對此閉口不提,因為那是我最恥辱的職業經曆! 他們不會去刺激我。而我呢,一直以來,也欣然地接受著朋友們的善意。

可能,是我有點兒太欣然了!

人家不說,不等於人家心裏忘了這事。這次高朗的脫口而出說明了這點。而我,被高朗這麽一提醒,也才意識到自己是個背負債務的人。

我竟一時啞口無言。。。

 

某種意義上講,我們所從事的期貨,是一個認人,不認公司的行業。無論是當年的濱中泰男,還是後來的裏森,雖然他們背後是強大的住友商社,是強大的巴林銀行,但市場中的玩家們都是買他們個人的帳的。所以,當後來發生那些事件之後,他們個人是要坐牢的;就像再後來我們的那位周天放,雖然他代表的是中國國家儲備局,但倫敦市場的那些大玩家們,他們認的也是周天放這個人,而不是什麽中國國家儲備局。所以,你周天放在享受了無盡風光之後,一旦事發,你也是要坐牢的!

所以,我當然要對那26萬美元負責!更何況,當初上海的這些朋友完全是因為我個人的信用,才在芝加哥那裏開戶的。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我所在的那家加拿大公司,更何況它又不是日本住友,它又不是巴林銀行。

所以,我當然要對那26萬美元負全責!

“這下,我們的那個窟窿就補好啦!”高朗可能意識到了我剛才的手足無措,於是緊接著,他把“你的窟窿”改成了“我們的窟窿”。。。

我還是沒有話說!

高朗很快讓阿慶把那一千噸的銅市價平倉了,獲利23萬美元。

我就在一邊眼睜睜地看著,依然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攔。

現在已經想不起我當時的心境了,是糾結嗎?還是無債一身輕?應該是後者更多些吧。難道不是嗎?畢竟這樣一來,那26萬美元的窟窿就堵上啦!

我也想不起我什麽時候離開期貨大廈的了,但仍記得,在寬闊的世紀大道上,我走得一點兒也不直。

 

不夜的上海,今晚有些暗。

 

看著那隨著距離街燈的遠近,世紀大道上我那不斷變化的身影,腦海裏突然跳出了我年輕時和木子曾經迷過的那首偉大的搖滾旋律:

As we wind on down the road

Our shadows taller than our souls。。。

我曾經以為,聽那樣無比偉大的,無比澎湃激越的旋律會讓靈魂徹底滌蕩,盡管我並不知道我那時的靈魂有什麽好滌蕩的,反正慷慨就好啦,反正憤怒就好啦。

而此時,隨著這個旋律浮現在我的腦海,看著地上那漸漸拉長的身影,我真的發現,有時候,我們心中的陰影真的可以高過我們的靈魂。

本來,自從芝加哥那天事發,直到今晚,我都並沒有過負債感啊?何來的無債一身輕呢?真的輕鬆了嗎?就在此時,那26萬美元的窟窿似乎沒了,可我心裏的陰影麵積為什麽越來越大了呢?

 

不夜的上海,今晚真的很暗! 黑暗中什麽都有,就是沒有盡頭。。。(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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