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袁女士的趣味，居然也追看這種荒誕的抗日神劇，怕是為了尋找你祖父當年的影子吧？”其實我也不知道袁女士有什麽趣味，這樣說當然是一種恭維。
就像《潛伏》《懸崖》這類題材的片子，我幾乎是每部都要看的。我必須承認我始終是一個活在過去的人，那些高質量關於民國時代的長劇能給我一個場景，讓我置身其中。對於這些長劇，我不會嘲笑其中一些可笑的劇情，也不會不滿很多偏頗的立場；我不會介意正麵人物反麵人物的臉譜化，甚至不會憤怒於一些對曆史史實的篡改。。。隻要它能給我一種那樣的場景，那樣的氛圍。就比如最近的這部神劇【偽裝者】，一部算是比較少的，關於汪偽時期上海地界，國，共，日，偽錯綜複雜的諜戰劇，雖然劇本本身對於那段曆史真實的還原幾乎毫無價值，但作為一部商業作品，可以看出來，從編劇，導演到演員還都是盡了最大的努力了的。我想袁女士之所以會看這部劇，應該不是因為劇中的明樓長得帥，而是明樓的那個多重身份太像她的祖父了。
“我是什麽樣的趣味呀？”那張有範兒的臉微笑著，近乎打趣地詢問著我。不等我回答，女人就自己繼續下去了。
“跟蹤行業達人，參加新潮APP發布會，推薦過氣音樂人的前衛畫作，與那些寫連我都看不懂的藝術評論主編聊天，和曾經是賣電解鋁錠，經過三周培訓而華麗轉身為資深藝術品拍賣師的中年男人吃飯。。。這就是我的日常工作，我的日常生活，我的日常趣味。你說的沒錯，要在平時，我是不會看這樣的神劇的，雖然那個明樓很帥。不過，除了我祖父的原因，這個劇裏麵的時尚元素還是不錯的，很吸引我。畢竟我是搞時尚雜誌的。”
慢條斯理間，女人又從聽筒裏銜出一支登喜路，我這個老紳士則毫不拖泥帶水地劃著了一根老洋火。隨著一縷青煙升起，橙黃的火苗在眼前短暫地搖曳後，就知趣兒地歸於寂滅了。
“我也曾對民國那個年代的風尚做過研究，真的感覺那時候的精英人群很有範兒。與我們現代人相比，我倒是覺得你們那代人大概是因為使命在身，他們擁有的人生更加精彩，也更加完整。我們現代人的生活其實很枯燥很屌絲，貌似豐富多彩，實則一片荒漠；就比如類似“絕代風華”這樣的詞匯，我再也套用不到今天的哪個哪怕是再靚麗，再時尚的一個人物的身上了。我們今天似乎生活在一個偉大而平庸的時代，之所以偉大，就是因為它讓每個人都變得平庸。而你們那個時代就不同了，我想我是錯過了那個“絕代風華”的年代了。所以，我是從時尚人文的角度來看這部戲的，我寧願相信劇中的那幾個男主角代表了那時候中國男人的氣質和精神風貌的，你覺得呢？從這個角度，你覺得這部劇荒誕嗎？”
“嗬嗬，不愧是袁殊的後人! 你知道嗎？如果不是去從事了我們特工這個行業，你祖父一定會是個有相當建樹的文化人和媒體人的，因為他的文章真的很好，他的思想也非常先進。你很像你的祖父，你的視角很好，是我狹隘了，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劇中關於諜報，關於史實那點兒事兒，所以才說它荒誕。”
雖然地處鬧市，今天的天特別的好，透過通透的玻璃窗可以看見很遠的天，天邊的雲仿佛遠方的山。。。和身邊這樣一位女士聊天，就像我的手可以碰觸那遠方的山。
“其實你說得不錯，就時尚而言，我還是覺得，民國範兒才是真正地體現了我們中國人應該有的樣子。所以，當年辜鴻銘先生給洋人們講【中國人的精神】時，入場券比聽梅蘭芳的戲還貴，並且一票難求；所以，當年林語堂先生的【生活的藝術】一版再版地成為西方中產階級們的枕邊書。。。我們現在的人所看到民國時的資料影像啊，不是戰亂中的人們，就是饑荒的中人民，其實那不是日常國民們的樣子。蔣校長在接受了他的智囊楊永泰的建議，至上而下推廣了新生活運動後，民國的那些男人，哪怕是社會最底層的人們，比如洋包車夫，那都是衣著幹幹淨淨的，頭發一絲不苟的；當時的女人呢，則流行這樣一種狀態：江浙人，北京話，新思維，舊道統。也就是說，溫婉人說著北京話，新潮人守著舊道德。那真的很美好，我想即使是今天，那仍然應該是時髦的。所以，就如你剛才說的，【偽裝者】確實想用某種偶像的方式，時尚的方式去還原當年的民國範兒，我要說，他們做得不錯！盡管相比之下，劇中女人們的“範兒”要差了一些。。。”
關於時尚我當然聊不了很細，因為我也不懂。而對麵的女人卻相當在行，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基本是饒有趣味地傾聽著這位有範兒的女人在娓娓道來的。可以這麽說，女人是把這部【偽裝者】當成一部時尚劇來看的，對劇中的男人們女人們，無論明台明樓阿誠，還是汪曼春於曼麗程錦雲和大姐明鏡，袁女士都能如數家珍地細數哪款大衣是阿瑪尼典藏版，哪款旗袍為什麽是印花而不是刺繡，甚至鴨舌帽和圍巾的品牌與質地等等；除此之外，她還告訴我為什麽劇中多是秋冬服飾，因為這檔熱劇是在夏季播出，而那些服裝當然是讚助商為即將到來的季節投放的植入廣告，這也是當下流行的影視劇的商業製作模式。。。
我也再從聽筒裏扽出一支登喜路，自己點上，狠吸一口，盡量讓煙刺激到我的肺，緊接著胸口傳來一陣舒漲感。這是讓我心境平複的一種方法，我很久都沒用過了。過去，每當我在重大行動前，或是在行動失敗後向戴老板匯報前，還有就是那次，我的女人在這樣一間咖啡館跟我做最後的道別後，我都是狠狠地吸上一口煙來讓自己平複的。可今天跟以往都不同啊，這麽明媚的午後，這麽輕鬆的氛圍，一壺清茶，兩縷陳煙，懷舊的音樂，有範兒的女人。。。我怎麽也來這麽一口，難道我現在不夠淡定嗎？
我開始重新認真地打量起對麵的女人，那張有範兒的臉是這樣的：淺淺的歲月毫不遮掩地停留在白皙的臉上，而清晰的輪廓定義著什麽叫溫婉，頭發依然黑亮地盤在頸項後麵，前麵露著飽滿的額頭；淺紫色針織開衫配著深紫色刺繡旗袍，而旗袍並沒有去刻意突出身材的曲線，非常接近【偽裝者】中大姐明鏡的風格，端莊而大氣。
“嗬嗬，淨聽我說了，是不是煩了呀？” 我剛才點煙然後狠吸一口的動作，也許在袁女士看來是一種強打精神，所以敏感的她問出了這樣的話。
“怎麽可能！這是我幾十年來，最有趣的一次聊天，我非常喜歡聽你說話”我沒撒謊，也沒恭維。
“是吧，我也是，其實我平時也沒這麽健談的。”說話間，女人的眼中竟閃過一絲嬌羞。
“Good-bye Joe, he gotta go, me oh my oh”那眼神和這飄來的歌聲太契合，也太魅惑。
“對了，你剛才說這劇荒誕，我倒也能指出一處，不過，那應該叫穿幫兒。聽，就是現在背景音樂正在播放的這首歌，小野麗莎的【什錦菜Jambalaya】，知道嗎，我居然在【偽裝者】裏也聽到了，但就我所知，這歌是美國鄉村歌王漢克威廉姆斯（Hank Williams）1946年才首唱的，而那時候日本人早就投降了，當然不應該出現在日據時期的夜總會裏啦！所以呢，導演此處顯然是搞錯了狀況。好啦，接下來，說說你所認為的此劇的荒誕之處吧！”（待續）
你還真有心。
沒讀過袁殊文集，去查了一下，國內網上有賣，應該都是二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