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多年來的一個心結:我這生唯一深愛過的女人,在她五十一歲這樣的年紀,會選擇離開我,而且做得那麽決絕。
當時的我,處境確實尷尬,雖有當年軍統袍澤力保求情,但做為一名資深軍統特務,在非常時刻,麵對敵人,要麽成功,要麽成仁,沒有第三種選擇。而我,選擇了第三種。這種選擇注定了我隻能最後成為一隻流浪狗。所以,一直到現在,我都真心羨慕袁女士那位情商極高的祖父袁殊,他可以自如地遊走於各個勢力之間,即使後來身陷囹圄,可那又算得了什麽呢?當年的我,被組織,甚至被愛人徹底的拋棄,那才真的是可憐又可悲的!
而今晚,袁女士以這番話來解釋她的離去,讓我的心一下子釋然了很多!盡管我對這樣的分析並不太認同,但就如同獨自在荒蕪的火星上生活了60年後的某一天,突然發現了一個我並不認識的地球人向我走來,那種撫慰與親切簡直無以言表。
之前那麽多年,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層,因為我從來也沒覺得她老,她確實也不老。我一心想著她對我的鄙視,因為我令她蒙了羞。所以,當她說要離開我時,我都羞於啟齒問她原因!
“你將如何處置這位軍統的站長?”
“我將好好跟他談談,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不靈呢?”
“那我就將他的家人接來,和他一起住,讓他感受到我們的誠意。”
“如果還沒有效果呢?”
“那就放了他們!”
“哪尼(什麽)?”
“這你就不懂了!對於這種高級別的軍統幹部,我們不能動粗。釋放他所起到的宣傳效應比起對他的製裁要大得多。況且,被釋放的他必然會引起軍統的猜忌,至少不會再被重用了。以他的性格和他對我們汪主席的尊敬,我想他重新投奔我們的可能性卻會是很大的。。。”
這段對話也是我後來在那個日本顧問晴氣的日記中看到的,記述的是這個日本人與李士群就如何處置剛剛被捕的我的一段對話。
至今我還能記得,在讀到這段對話時,我的心急速地跳動,臉憋得漲紅,比起當初被李士群審訊時還緊張百倍!羞辱,懊惱,自卑。。。原來我是這麽的低能!李士群真高看我了,拿我當軍統高級幹部對待,其實我當時的眼界不過一上海癟三:當李士群說要請我家人來時,我就歇菜了!
如果說愛人的離去是我心中的一個心結,這麽多年來,一直讓我耿耿於懷的話,那麽上麵這段對話,便是我心中的一個死結:別人從來走不進去,我自己也一直沒有走出來。我真希望我從來沒有看過那該死的日記;我真希望我能忘記那個日本人和李士群的那段對話。有時候,我感覺我幾乎快要做到了,可今天,袁女士的那段話在給我以短暫的溫暖和安慰後,卻又莫名其妙地將我心中的那個死結激活。。。
“後來你們真的就再也沒見嗎?”
袁女士並沒有意識到我此刻微妙的心理活動,仍娓娓地,像是在開解自己的閨蜜那樣,關切地問道。
“沒有。”
“哦~”袁女士略有所思,微微點著頭,把目光移向我身後的遠處。。。
我突然覺得我們聊走題了,怎麽說起我了?於是,我振作了一下,重新把袁女士的目光拉回到我的鼻梁間:
“所以呢,對於你的祖父袁殊而言,對任何一個最終的勝利者,不管那個最終的勝利者是誰,共產黨也好,國民黨也好,甚至是日本人,他即可以做出完滿的解釋,也可能是完全解釋不清楚。無論是哪個結局,都是取決於那個勝利者,而不是你的祖父。作為他的後人,其實,隻需要知道他有個彪悍的人生就夠了。追究他到底在為誰做事,真的那麽重要嗎?你祖父袁殊後來最終選擇了沉默,不解釋,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要不是共產黨得了天下,我相信他就不會坐那二十年牢了!”袁女士幽幽歎道。
“我隻能說,那二十年的牢獄也是他彪悍的人生的一部分,是他的宿命。就像他的那個中共老上級潘漢年說的:做我們這行的,沒有好下場!其實,你祖父的下場已經算是很不錯啦!”
“在過去的大上海,有一種人叫做白相人,雖說有貶義的味道,但他們確實都是些有本事的人。而你的祖父袁殊可以說就是我們諜報界中的白相人,我這裏說的白相人可不帶任何的貶義呦。我是真誠的,I mean it!“ 我確實在變換著角度地去試圖安慰坐在我對麵的這位女人。
煙灰缸裏多了兩枚煙屁,嫋嫋殘煙就像很久前的故事,伴隨著殘體頑強地宣誓著它的存在。而此時,對麵的女人也在全神貫注地注視著桌麵上的這縷往事,也不知道她的思緒在哪裏。。。
”最近有一部電視劇很火,叫【偽裝者】,你看了嗎?“ 袁女士話鋒一轉,將自己從剛剛幽幽的情緒中帶出,眼睛重新明亮起來,好似發現了新大陸。與一直以來端莊的神情不同,此時她的表情居然很像如今網絡中的一些腦殘粉。
我笑了,這是一個很會聊天的女人,我喜歡這個女人(待續)
空了半年,看了【偽裝者】有感就又寫幾章。這個老特務應該是我最無厘頭的文字了。不光無厘頭,估計還會無理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