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例子!
還記得前幾天我去憑吊張國燾嗎?其實,在那墓碑前,在那瑟瑟寒風中,我還想到了另一個人,他的名字叫蔡孟堅。這個蔡孟堅是張國燾的江西老鄉,當年,張投奔國民黨後,與他建立起最親密私人關係的人就是蔡夢堅。據說,張晚年貧困之時,也多受已旅居美國的蔡的接濟。諷刺的是,當年蔡孟堅曾經是中統裏最能幹的一員大將,尤其是在對付共產黨方麵。那次,顧順章就是在武漢剛剛完成護送張國燾的任務後,被中統武漢站負責人蔡孟堅抓到的。想象一下,如果當時張國燾和顧順章一同被捕會是個什麽情形?也算造化弄人,曾經最對立的兩人,陰差陽錯,最後竟成為可托生死的朋友。
蔡孟堅沒有遇到個好上司。捕獲顧順章這樣天大的功勞,換來的卻是徐恩曾的提防。當蔡孟堅將顧順章押解到南京後,徐恩曾不但不為自己的部下邀功請賞,反而急著哄蔡孟堅回武漢,生怕搶了自己的風頭。在這樣的老板下麵混,終究混不出什麽名堂,沒過多久,蔡便離開了中統。
第二個例子!
在1940年軍統的年會中,戴笠有一段非常著名的論述。他把軍統局死難者分為三類:犧牲在敵人手裏的,為殉國;盡瘁工作而歿的,為殉職;違紀犯法,背叛團體被處死者,為殉法。這其中,尤其對殉法者,不惟仍視為同誌,毫無鄙薄之意,並對其遺族,仍負終身教養之全責。他的觀點是:殉法的人,以生命維護了團體紀律,其貢獻不亞於其他死事之人,應贏得禮敬和懷念。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趙理君,這個曾刺殺民國第一位總理唐紹儀的軍統著名殺手(其實,這一刺殺倍受非議,蔣委員長因此多受詬病),因默許手下殺害黨國要員而殉法。戴笠對其家屬予以厚恤,並資助其弟趙澤倫就讀四川大學。抗戰勝利後,軍統遴選40人赴美國學習,趙澤倫為其中唯一非軍統幹部。
且不論戴笠的這種論述和做法是否恰當,也權當戴笠以此權謀籠絡人心,但它先進,它有效!先進之處在於對死者家屬的一視同仁,這點別說在當時,就是放在今天,能真正做到也是很難!有效之處在於解決了所有人的後顧之憂:站著進來,躺著出去!不管你以什麽樣的方式躺下的,至少你不用擔心身後事!特殊的年代,特殊的職業,請別說這叫殘忍!
以這種理念和胸懷統領的軍統,對比那個文人弄權的中統,哪個更強,不盡言表啦。(都一百多歲的人啦,還對當年的中統耿耿於懷,時時不忘貶低人家,不應該啊!嗬嗬)
靜安寺路(今天的南京西路)與極絲菲爾路(今萬航渡路)幾乎相連。曾經,我經常在這一帶活動。如今,我走在幾乎可以算是精致的南京西路上,我已想不起它當年的模樣了。對此,我並不吃驚;讓我吃驚的是,那家鴻翔時裝公司居然還佇立在原址,除了門臉兒塗了層摩登的俗粉,那招牌仍保持著原來的模樣。當年這家店號稱上海灘的“女裝之王”,宋氏三姐妹都穿他家的旗袍,女神蝴蝶結婚的禮服也是在他家定製的。今天的女孩子,估計不會有人把“鴻翔”與時尚鏈接在一起了。而那時年輕的我,也曾一擲五十大洋,在他家,為我的女人定製過一套旗袍。那是我為我唯一愛過的女人買過的最貴的衣服。那年,她三十六歲。十五年後,她再也不願見我。。。
袁女士比我先到了,在一個靠窗的桌前安靜地坐著。從女人的坐姿,能看出女人的教養,尤其對於一位四十幾歲的女人。
我可以確定那就是她,因為透過她的氣質,我看到了當年演《自由神》的那個王瑩,而那個王瑩正是袁女士的祖父袁殊當年的偶像,同誌,或許情人。
我微笑著坐在了這個優雅的女人的對麵。女人也一直微笑著看著我,並點頭示意我坐下。
這麽多年來,我還從來沒有享受到過來自晚輩對我這個長輩的恭謹。按禮,袁女士會站起身,並過來攙扶我老人家,可誰讓我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同齡,甚至比她還更顯年輕些呢,習慣了。
女人先開口說道:“你們做特工的都是這樣不聲不響地坐在別人麵前,而不先和她打招呼嗎?你確認我就是她嗎?”
“剛才還不是百分之百確認,現在是了。” 我一邊將手中的手杖斜放在椅子邊,一邊接著說道:
“袁女士,可你又如何確定我就是你要等的人呢?你不覺得我應該再老點兒嗎?”這樣的開場白,還真讓我想起了當年我們特工接頭時的場景。
“嗯,難道你的這身裝扮不是在提醒我,你是從七十年前穿越來的嗎?” 袁女士繼續報以微笑,眼中滿是溫煦。
“看看你的眼鏡,你是手杖,你的西裝。。。”她應該對曾經的老上海很是了解,她問我的眼鏡是不是克羅克牌子的,問我是不是也抽茄力克牌子的香煙,問我現在的這身打扮是不是也算當年上海灘上的“土豪”。。。
這是一個別致的女人,她的話挺多,但一點兒也不八婆。娓娓道來,如和風細雨,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
JESSFIELD清吧的陳設,充滿了懷舊的味道。這大概也是上海人的一種情懷吧。在他們看來,不論今天的上海如何炫目摩登,那個大上海的風韻卻隻停留在了民國。而今天的我,可能是這間懷舊清吧中最貼切,也最搭的一件陳設,還是活的。
JESSFIELD允許吸煙,這在上海的清吧中可並不多見。大概,在煙霧繚繞中,可能更能讓人感受到時光的穿越吧。
紅格子的台布桌麵上,女士麵前擺著杯咖啡,我的麵前是一壺紅茶。中間放置著一個可以裝五十支香煙的老式聽筒,隻是聽筒裏裝的已不是當年的茄力克了。我倆都不吸煙。
“你了解我的祖父嗎?”沒一會兒,袁女士就問出了她這次來最想問的問題。
其實,我是知道她不會是僅僅為了寫個諜戰題材的文學作品而要和我見麵的。她更有興趣知道的應該是,在我這個軍統人的眼中,她的祖父袁殊,在那個年代到底是充當了個什麽樣的角色。畢竟,這麽多年以來,一直是共產黨的天下,她這個身份背景及其複雜的祖父,一直是被認做為共產黨做事的紅色間諜的。然而,這個紅色間諜為什麽又在解放後,被中共前前後後關押了近20年呢?這裏麵的是非曲直究竟是什麽?
我相信,對於她的祖父,袁女士知道的不見得比我少,應該比我還多。但人就是這樣,有些事情總是要從第三方的角度說出來,他才會相信。就好比一位要看心理醫生的女士,她是絕對不會去找身為最有名的心理醫生的自己的丈夫的。
袁女士目光柔和地望著我。不知為什麽,我能感到那柔和中隱含的某種好奇和一點點不安,那應該是一絲少女的眼波。我內心竟在刹那間充滿了柔軟。。。(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