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多舛的父親 3月25日中午時分正在家中準備吃午飯,突然收到在國內大哥打過來的微信電話,說老父親半小時前已經過世了,盡管我早有思想準備,但還是止不住心中的悲痛,馬上上網購買回國的機票,當天晚上就踏上了回國的旅程。(這已經是我一個月內第二次回國了,2月底3月初就回去過一次,見了老父親最後一麵)在回國的飛機上,機艙內一片昏暗,周圍的人都進入夢鄉,我卻清醒異常,父親的點點滴滴不斷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父親範瑋的一生也是充滿坎坷,幾起幾落。他生於艱難,長於困苦。1928年元月12日出生於臨川區上頓渡鎮城上村,三歲喪父,九歲喪母,靠兄嫂和舅母把他撫養成人。但父親有一個別人沒有的特點,就是喜歡讀書,16歲考入臨川師範,是那個村子唯一一個靠讀書走出來的農家娃子。在80年前的中國,1940年代,在那兵慌馬亂的年代能考上師範學校,其難度、其意義不亞於今天考上一個重點大學。他考上師範,走出農村不僅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也根本上改變了子女的命運。師範畢業後,父親就參加革命工作。此後幾十年,不論從事哪種工作,也不論在哪個單位,他都是兢兢業業,勤勤懇懇。
中共建政後頭幾十年,各種運動一個接一個,父親與芸芸眾生一樣被拋入時代的洪流,載浮載沉,掙紮圖存。60年代初被人誣告說隱瞞“地主”成分,被從撫州市下放到窮山溝的金溪縣,多次被批鬥,並被戴著高帽遊街。在農場開過手扶拖拉機,在畜牧場放過牛,養過魚,最高光的時刻是當過金溪縣招待所付所長,迎來送往的都是地、縣甚至省裏的官員和高幹。後來又在這個崗位上栽了跟頭,被發配到畜牧場勞動改造。好在父親心態很好,盡管得意時有時忘形,但失意時都能及時調整心態,能曲能伸,不會過度地糾結眼下的處境,這是他個性使然,更是他人生幾十年錘煉出來的處世哲學和生活態度。與母親隱忍、萬事都悶在肚子裏的個性相反,父親急躁、耿直,心裏藏不住事,不論是對上級領導,單位同事,還是對妻子、兒女, 都是有話就說,直抒胸臆。這種耿直不懂圓滑的個性難免得罪人,使他在幾十年的政治生涯中吃了不少苦頭,在官場上一直吃不開,得不到重用和提拔。
與母親生活簡樸不同,父親是很講究吃喝的。抽煙、喝酒幾十年,大魚大肉,飲食不拘。70歲第一次到美國後在我的勸說下開始戒煙,沒想到半年之內他真把抽了40、50年的煙徹底戒了,這也讓我對父親刮目相看,由此可見他是個很有毅力和決心的人。父親能活到95歲高齡,與他晚年戒煙,少酒,注重鍛煉和養生,以及坦蕩的個性有很大關係。
父親也做過一些糊塗事、荒唐事,給家庭帶來過不少的麻煩和苦難,但今天回過頭來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如果父親在70年代不犯錯誤,不被處理,我不感受那種世態炎涼的氣氛而發奮讀書的話,我是不可能考上北大的,我的人生軌跡就會徹底改寫。苦難使人成長,深以為是!
父親脾氣比較急躁,但對我這個小兒子他一直是很疼惜的,關愛有加,印象中很少對我發脾氣。我70年代末80年代中上北京讀書時,從江西到北京要從鷹潭上車,綠皮火車要坐34個小時。寒暑假每次回家,父親都會不辭辛勞從金溪(後來是從臨川)趕到鷹潭去接送。在北京上大學幾年,每個月都會收到父親手書的家書,一個月一封,有時2封。或諄諄教導,或殷切希望,父愛如山溢於言表。父親退休後,2次和母親飛到美國幫我們看顧小孩,前後10年。盡管父母那時已經70高齡,但照顧孫女、孫兒盡心盡力,毫無怨言。
疫情之前,我每年都回國看望父母,2019年更回國了三次。疫情爆發後,隻能通過微信視頻聯係。前2年父親一切都很好,去年(2022年)下半年開始每次通話都念叨很想念兒子和孫子、孫女,希望盡快回去見一麵。特別記得12月中旬與他通話時,他那種希望見兒孫一麵的迫切感更是令人心驚。那時他可能已經有某種不好的預感,當時我也感覺不好,但那時中國實行嚴格的動態清零,我們根本回不去,留下永遠的遺憾!去年12月下旬,中國突然全麵放開管控,新冠疫情排山倒海的席卷全國,父親不幸也在年底染上新冠,引起肺炎,元月2日送去醫院急診,不幾天又送進ICU, 在ICU躺了84天。2月底拿到簽證後我趕回去見了他最後一麵。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老父親,全身插著各種管子,眼睛緊閉著,我心如刀絞,哀痛不已。我緊緊抓著他的手,喊著 “爸爸,你睜開眼看看吧,兒子回來看你了”。我在他耳邊給他放事先錄好的孫兒、孫女和兒媳的錄音,希望他能聽見親人的聲音。
3月29日向父親最後告別,看到他的遺體推進火化爐,半小時後檢出一盒骨灰。生我、養我幾十年的父親,就這樣走了,永遠離我而去了。6年前母親走了,現在父親也走了。我四顧茫然,心中倍感悲涼和落寞。。。
父親的骨灰安葬在家族的墓地裏,與母親的墓緊挨著。他們生前是70年的夫妻,死後也永相陪伴。
父親安葬後,我走回父母曾經居住了十幾年的房子。馬路還是那條馬路,店鋪還是那些店鋪,我孑然而行,走在大街上,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很是陌生,神情也不由恍惚起來,一時間不知該往哪裏走,心裏空落落的感覺再次浮上心頭。父母在的時候,父母的家就是我的家,父母不在了,人去樓空,這房子也沒有留著的必要了。4月6日房屋中介來簽售房代理合約,我最後一次來到這個我買的、父母住了有十來年的房子,最後一次向父母的遺像合十行禮,喃喃的說著一些告別的話,告訴他們這個房子要出售了,我要把他們請到美國去居住,請他們安心!然後,收拾起他們的遺像,鎖門,走人!
別了!
(範琦勇原創,2023年4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