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回憶（1）

6.告別童年
我的少年時代是在上海的流浪生活中開始的。
當我離開新疆的時候，剛好是小學畢業後沒有多久，也就是剛剛告別了我的童年時代,進入青少年。在我經曆了那麽多快樂的童年時光之後，突然離開了學校，離開了朝夕相處的同學夥伴，心中不免地感到惆悵。但是到了上海，置身於繁華的都市生活，使我對同學的思念之情很快就淡忘了。這個時候的爺爺家裏，已經沒有幾年前的那些熱鬧氣氛了，叔叔們都成家出走，隻有三叔和爺爺分割了房子，把個本來就不大的鴿子籠亭子間再分成兩半，樓上一半給他們住，樓下留給我們和爺爺奶奶一起住。
 
 
在那個時候，從新疆到上海，無異於今天的人們去辦理護照出國旅行一樣。因為坐火車曆經三天四夜的長途跋涉，從草原戈壁，到東海明珠，所經過的地理地貌的變遷，區域文化的變化，無異於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的國際旅行。記得曾看過一部電影，裏麵有關於東方列車的描述，那是一種橫跨歐洲大陸的國際列車。我想我們所乘坐的列車，從昔日楊貴妃到達過的西域大地，經過當年三國爭雄的中原平原，再到脯育了吳越文化的長江流域，列車一路飛奔，日夜兼程，穿山越嶺，橫跨草原隔壁，最後到達長江的入海口，東海，不也是名副其實的東方列車嗎？

在每一次經曆過這樣的旅行之後，我都會有幾天的時間的不適應期，感到神誌恍惚，頭腦不清，我不但走路感到搖晃，甚至看東西都是遊移不定的。聽大人說這是暈車造成的結果，但奇怪的是，我在火車上卻從沒有頭暈的感覺，而到了陸地上反倒會發暈。我就知道了，我那不是暈車，而是暈地。
 
我這次來到上海，本來也沒有打算繼續讀什麽書，完全是因著照顧父親，所以就無所事事，遊手好閑，在我那個正是求學上進的好學年齡還覺得挺心安理得，理所當然了。而這也正好給我提供了一個重新領略上海，觀察人間百態的絕好機會。同時，在那個時候，由於自我意識開始覺醒，少年的青春萌動，和對人生的探求和好奇也讓我有意識地開始認識和了解自己。
 
上海是我的第二故鄉，因為按照出生地，我應該是真正的新疆人，而且從小在上海就被鄰居們稱作＂小新疆"。在弄堂裏，隻要有人見到我的身影，就會立刻傳開來說小新疆回來了。但我又從來不把自己看作是新疆人，因為在上海，處處都能找到我童年時的影子；那熟悉的街道，每一條通向外灘的馬路，以及跑來跑去的無軌電車，還有就是那吳儂軟語好聽的上海話，無一不會把我帶向童年的回憶。而且對於眼前的上海，我又是那麽的熟悉，我感到，上海才是我的真正故鄉。
 
沒有了每天要去上學的束縛，突然感到輕鬆自如，就像一隻飛出籠的小鳥，自由自在，任意飛翔。我可以一個人，沿著延安路或南京路一路走到外灘。我還可以再沿著外灘，從外白渡橋的外灘公園，一路走到十六鋪碼頭，走到當年看我叔叔在黃浦江邊上的泊船上當搬運工的地方。
 
我倘佯著每一條有名的馬路，像南京路，因其舊時代的十裏洋場和新時代的南京路上好八連而著稱和聞名；延安路上因為有著上海音樂廳，大世界和自然博物館；而淮海路則因婦女商店，複興公園，和那家國泰電影而有名。但我更喜歡留心的是那些不同特色的書店，文具店，甚至是五金店，和無線電商店。
 
在那個年代，家用電器還沒有進入家庭，在商店裏也看不到什麽電器產品，甚至連電視機都沒有成為商品。當時還是三轉一響加幾條腿的年代，所以說，收音機或著音響設備還正是時髦家庭裏的追逐目標。有條件的也許會從海外帶進這些設備，沒有條件的就自己想辦法動手製作。而且上海也的確是這些追逐時髦者的天堂，在南京東路的中央商場，就是這些追逐時髦者的樂園，在那裏，可以應有盡有地買到想要安裝任何高級音響設備所需要的各種電子零件。我的五叔叔，是我所有叔叔中最聰明的一個，他就是在這些琳琅滿目的電子品商店中，淘出了他所需要的所有電子品零部件，並且最終裝配出一台隻有九英寸大小的黑白電視機。在那個年代，家裏能有電視機的可真是鳳毛麟角啊。
 
我當然也很快找到了我的興趣所在，那就是在南京西路，當年的馬戲團對麵的一家航模商店，在店裏和門外的櫥窗上，擺設著各種不同樣式的看似逼真的艦船模型。我每天流連於這家模型商店，在櫥窗外，在商店裏，觀賞著各種不同的模型，看著那些大人帶著和我一樣大小年紀的小孩前來挑選他們所需要的各種不同的裝配材料，心中真是充滿著無比的羨慕和可望。終於有一天，我的父親也答應，願意幫我製作一架可以飛的飛機模型的時候，我那興奮不已的心情至今都難以忘懷。
 
在上海，還有一處令我流連忘返，也是在工作以後每次去上海出差，都會想到一定要經過看一看的地方，那就是中百一店斜對麵，人民公園靠南京路和西藏路各一側的沿街外牆的工業成果展示櫥窗，那可以說是全國獨一無二的一個工業成果展示窗口，在沿牆的一係列小櫥窗口裏，展示著各種各樣的工業成果模型，有靜態模型，也有動太模型，而且製作的都是那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這在我那個求知若渴的年齡，真可謂是大開眼界，飽受眼福啊。
 
當我把在些少年時代的所見所聞以文字的形式固定在紙麵上的時候（如今是在iPad 裏了，時代發展得真快啊！），我相信上海的今天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往日的悠閑氣息已經再難以尋回，商品時代的到來，就像是席卷大地的風暴，帶走了一切昔日留在人們記憶中的美好印象。我相信，當年在南京路上的展示窗，如今已經很難保留下來，就連人民公園這樣一小片供人們憩息的城市綠地，如今也已被熱鬧的商業娛樂中心所取代。更不用說還有那些步行街和高架立交，早已改變了上海的原生態，使之不折不扣地成為一座和世界接軌的國際大都市，而昔日的上海如今已經不複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