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走向成熟
新學期開學伊始,各個班級都被打亂了重新編排,我們班級也是一樣,隻留下了少數幾個老同學的麵孔,其餘同學不是來自其它班級的,就是由外校轉學過來的,有的是家住學校附近的,有的還住的很遠。
我的同桌第一次被安排了一位陌生女同學,她是從外校轉學來的學生,因為彼此都不熟悉,所以一開始也就互不講話。在新學期開始前的班級訓話中,新任班主任老師對我們約法三章,要求我們男女同學之間禁止談戀愛。
也許是因為重點中學緣故吧,感覺學校對我們的管教比平時嚴格了許多,但那種家長製的管理以及對於我們個人自尊的那種不管不顧的訓導方式,所產生的效果,就像給我們每人當頭一棒,叫我們找不到東南西北。因為同學之間還很陌生,彼此之間 都還相互不了解,這叫我們談得上哪門子戀愛呢?話雖如此,我們仍是特別小心,深怕給老師留下什麽不該有的話柄。
那個時候,我們的心理負擔都很沉重,因為將要麵臨高考的壓力,而高中兩年的學習時間將很快就會過去,我們隨即將會麵臨命運的決擇,而且命運之神就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上,最終的成功於失敗,也都將因著自己的努力的結果好壞 而決定。所以我們誰都不敢掉以輕心,都在很認真地努力和拚搏著。
盡管如此,我們仍然是禁不住想打破這種沉默局麵,小心翼翼地去打開能夠讓彼此之間相互了解和認識的窗口。我們每天坐在同一張書桌上,聽著相同的課程,做著相同的作業,而彼此之間竟連一句話也不能說,這是符合什麽情理呢?如果老師真是那麽擔心我們會談什麽戀愛的話,那為什麽還要我們把男女同學安排在同一張座位上哪?其實老師這樣的擔心也實屬多餘, 他完全是低估了我們那時的情商或智商了。而每當老師用那麽聲嘶力竭的聲音訓斥著我們的時侯,其實對我們的自尊心已經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以至於有幾個女生實在不堪其 辱,主動要求重新編排座位,好讓她們女生和女生坐在一起,但是這樣的請求又被老師斷然拒絕了。
我的同桌,是位長相極為普通的女孩,她紮著兩個長長的辯子,穿著樸素,不愛講話,性格非常內向。由於我們住的地方是從學校出來走向不同的方向,所以下課以後就沒有機會一起走回家,而我也從未問過起她家是住在哪裏,隻知道是在市區裏的什麽地方。
當我們漸漸開始有所交流的時候,彼此之間都非常謹慎小心,而且每一次都是從相互借用文具用品開始的。由於我總是懶得帶文具盒,兜裏隻別一隻鋼筆,所以一有點小麻煩就需要請求幫助,而借東西就成了我們之間打破沉默的最好的理由和借口,像借個橡皮,圓規,尺子什麽的,有時還要借點 墨水,那就是從她的鋼筆裏麵擠出一兩滴墨水到我的鋼筆芯裏麵,以解 燃眉之急。有一天,還未等我開口,她就主動把文具盒拿了出了放在了課桌的中央,並告訴我說需要什麽就自己拿吧, 嗬,見她如此慷慨大方,還真叫我有點無地自容。
她的那隻很大的文具盒對於我還真是充滿了吸引力,打開一看,裏麵真是應有盡有,還飄香四益呢。在文具盒的最底層,還有一張小女孩的一寸頭像,紮著兩個小辯,一幅調皮的樣子,我問,看上去怎麽不是很像她,她說那是她的妹妹,還在上小學,這不由得讓我聯想到,女孩子的內心世界是多麽於我們男生不同啊,連一個文具盒都是這麽細致講究.
我也很想能有什麽值得炫耀的東西可以在她麵前顯擺顯擺,也算是一種回報吧,可想來想去實在沒有什麽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後來我發現,在她麵前我還是有點可以誇耀的資本,那就是我遊厲世界的親身經曆了。我告訴她,我很小就去過北京,也去過故宮,還曾經在故宮的宮殿裏還睡過一晚上的覺,差點變成了皇子皇孫了。我的故事引得她禁不住掩麵而笑,這讓我倍感信心十足,從此就一發而不可收拾,隻要一有機會,我就會把肚裏的故事搬出了給她聽。
有一次,聽到旁邊一個女同學在低聲吟誦,"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詩句時,我就禁不住自言自語地說到,這首詩句好像在哪裏聽過,但就是想不起來,真是絕句啊,她隨口就告訴我說,那是唐朝詩人李煜的《虞美人》,有個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就是出自這首詩。
第二天,她從書包裏拿出一本很精致的日記本,裏麵有她摘抄的 李煜的詩句《虞美人》給我看,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是我第一次讀到這麽優美的詩句,那每個字句所表達出的意境,以及整體詩詞所體現的那種氣勢和意函,感覺真是美妙絕倫,無與倫比啊。
日記本裏還摘抄了李煜的另外一首詩,也是我第一次讀到過的,也是讓我同樣的感覺。
《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
無言獨上西樓,
月如鉤,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
理還亂,
是離愁,
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
真沒有想到,在中國的古典詩詞中,竟也有如此美妙的文字作品,我問她,在我們的語文課本裏,為什麽就不能擺上這樣的詩詞讓我們背一背哪?也難怪我的語文考試成績總是提不高,全是因為沒有一篇能讓我感興趣讀的文章啊。
她回答我說,我們現在是讀死書,也就隻有死讀書了,最後就是讀書死。要不為什麽古人還要頭懸梁,錐刺骨,就是為了要刻苦啊。聽她這般挖苦諷刺,真叫人哭笑不得,但在我心底裏卻很佩服她的這般語文功底和表達文采。
當然我也知道,並不是所有的文學作品都能成為語文教材,老師在解讀文章的時候,仍然還是有取舍呢,比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語文老師的解釋總是馬馬虎虎。而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就更加不願解釋清楚到底是在說些什麽。
老師們的用心是多麽良苦啊,怕我們懂得太多,會因此早戀,其實在我們那個年齡,已經明白許多,學校想控製我們的思想也是枉費心機,而且越是想要限製的東西,就越有生命力。你看,學校禁止我們談戀愛,我們就談論思念呀離愁呀什麽的,這豈不是更加超越了他老師的禁令範圍了嗎?
有一次,她帶了一個手抄本小說給我讀,打開一看,是《第二次握手》。在那個年代,手抄本小說都屬於禁書,之所以要用手來抄寫,就是因為被政府禁止發行,所以就在私底下抄寫傳閱。我感到如獲至寶,懷著強烈的好奇心去閱讀,但最後卻也是勉強讀完,我並不覺得這本書裏麵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需要被禁,感覺大部分的描寫都枯燥乏味,隻是那不期而遇的經曆在他們倆人的心中萌生了愛情的火花,在日後多少年的時間裏麵都不能忘懷的故事讓我感動。我覺得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描寫非常真實可信,因為我對故事中發生的那個地點,高橋海濱浴場非常熟悉,我不但曾經去過那裏,還在那裏遊過泳,而且也親眼目睹了遊泳的人被水衝走,後又被救上岸的驚險場麵。
我告訴她,那是個怎樣的海濱呢,其實是長江的出海口,水的顏色仍是黃色的,在漲潮的時候,江水會形成逆流, 江水的味道因混合了海水,會變得有點淡淡的鹹味;而在退潮的時候,江水就會激流而下,越是靠近江中心的地方,水流就越快,由於不同的流速,就會造成漩渦,所以很容易將人吞沒。我告訴她,在那樣的險境,能夠去冒險救一個人,本身也是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哪還能顧得上那麽多禮儀和禁忌呢,人性的美其實就是在這裏被充分地展現了出來,是否就是這個原因,才使得這本書被禁錮了?她說也許是吧,而我也並不能十分肯定。在那個時候,對於人生的意義,我們還有著太多的解不開的謎底和未知數,對於未來,在我們心中仍然充滿著無數的迷茫和彷徨。
記得到了高中的最後一個學期,是我們的學習最為緊張的時期,大家都為迎接高考而做最後的努力和拚搏。但不知何故,班裏突然興起了調整座位的風潮,男女同學都自動分開了座位,女同學們紛紛去找自己要好的夥伴坐在一起,剩下男同學們隻好另尋搭檔。老師也是一改往日的態度,對此也是視而不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我們幾個遲遲不肯行動的同學成了班裏的少數派,心中倍感壓力。於是有一天我就問她是否也想分桌,她說不知道,轉而又問我的想法,我趕緊搖頭,心裏想,我也不想分開啊,我們已經在一起度過了近兩年的寒窗生活,如今早已是同窗好友了,為什麽在這個時候,還要分開坐呢?
坐在我後排的同學就頂不住這一時興起的風潮和風波,也跟著分了桌,變成了倆個男同學,我和他們平時都很要好,常在一起開玩笑,這會兒,他們老用手指頂我的後背,等我回過頭去,就看到他們伸出一根食指對著我笑而不答,直到有一次我實在不堪其擾,就忍不住問他們那是什麽意思,他們就用那帶滿神秘的眼光和微笑告訴我說,你就一個字;"帥"。
我注意到別的同學在走進教室的時候不經意地投向我們的眼光,是那種比平時多出了許多的好奇和關切。但我們不為所動,不想隨波逐流,我們也不懼怕壓力,不想趨炎附勢。其實我們也是更加珍惜兩年時間裏所建立起來的這份同學友情,不想就那樣被那毫無意義的舉動所破壞,我們很想在剩下不多的在校時間裏麵把它繼續保持下去。
有一次,學校看包場電影,我們下了課就直奔電影院,在散場的時候,我看見她手裏沒有拿書包,第二天一上課我就問她為什麽昨天看電影不見她的書包呢?她說已經回家過一趟了,早就把書包留在了家裏,我問她家住在哪裏,她說是在軍區大院裏。我知道那是個有著警衛站崗的機關大院,離學校不是很遠。我於是就繼續追問她父母是否也是當兵的?其實我心中早有猜想,因為看她平時的裝束,有點與眾不同。她說她爸爸是軍人,我就打破砂鍋問到底,問她爸爸是什麽級別的軍人,心裏麵期望著她也許會告訴我說,她爸爸是個參謀或政委什麽的,但她的回答還是讓我大吃一驚,是副司令員。
軍區副司令是什麽級別呢?我並不清楚,但至少是個將軍吧?一想到將軍的女兒竟是我的同桌,心裏麵就不免有一種興奮和激動,也許從小就愛看戰爭影片,對於軍人有著天生的崇拜和敬意,更不要說還是一位將軍呢,愛屋及鳥,我自然也就對我身邊這位將軍的女兒肅然起敬,刮目相看了,更何況她還是我的同窗好友。我突然想起來,為什麽同學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們,莫非是他們早已經知道了這個中秘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相信,這一次,一定是她有意想要把她的秘密告訴給我了?於是我就問她,怎麽以前不早告訴我呢?她回答說,因為我從來沒有問過她呀。我意識到,這一次我又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