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歲月

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透進來的地方
正文

徒步,to be continued

(2025-07-24 15:41:15) 下一個

-- 8/13

盼天下雨真沒什麽道理,隻是明晚我有客來訪,後天一早要road trip, 氣象預報說有55%下雨的幾率,我一天都在盼下雨,好讓氣溫下降。待客晚餐的食材我已經買好,傍晚忽然意識到忘記了買蔥,立生懊惱不迭。我是照單采購,問題出在沒把蔥列在單子裏。打算做一道“雪中送炭”--皮蛋拌豆腐,非要有新鮮的蔥不可。懊悔也來不及了,隻有行動起來。我決定走到超市去,變補過為修身。

出門就遇上Liz,她問我牧羊犬呢?我告訴她自己是去Market。Liz立即表示讚佩,因為我們都知道,走過去要半個小時。我想了下她家鄉的那首歌,把歌裏的香草在心裏數了一遍,並沒有green onion。天空堆積起烏雲,但沒有要落雨的意思,一路非常非常悶熱。想著明天到來的人,想起一些過去的事,心裏也悶悶的。我這一生經曆了太多的事。如今我很少想那些事了,定居在西北的林邊海岸,隔著森林、隔著大洋,看似孤單,其實是逃脫。

在林邊,在岸邊,在蒼穹下,把自己放在經裏麵。“雲若滿了雨,就必傾倒在地上。”雲已經變鉛灰,那都是雨吧,還沒有滿。若有陣風來,便吹散了去。雲若滿了雨,就哭出來。我好像不會哭,總有一陣風來吹散了眼淚,去了什麽地方,悄悄地重新聚積。

把自己放在經裏麵,忘記想要忘記的。“風從何道來,骨頭在懷孕婦人的胎中如何長成,你尚且不得知道。”骨頭在胎中如何長成,科學已經讓現在的人知道。我相信,神並不樂見人捧著一本經在那裏食古不化地硬拗。宗教是人對世界的解釋,世界在與時俱進,宗教也應當有新的解釋。

-- 8/12

中午有96°F。六小時之後,傍晚,還有89°F。

高溫天有一招,讀可愛的約拿。他坐下尼尼微城外,神安排一棵蓖麻,讓蓖麻葉的影子遮蓋他的頭。約拿大大喜樂。次日黎明神卻安排一條蟲子咬那棵蓖麻,蓖麻被咬斷了吸水的維管束幹死掉了。日頭出來曝曬約拿的頭,熱風又吹他,約拿發昏又發怒。神就出來了,教育他。

中午十二點鍾的大太陽,我在加油站給車加油。加油站的棚子有遮一點點的蔭,當它是一片蓖麻葉子。這樣一想,就像站在了童話裏麵。

晚八時先澆園後走路,帶上狗狗。它那一身長毛,我真怕它也熱得發昏。

天晚了,雲不再發亮,天空有一些很淡的玫紅,和很淺的灰。鬆杉樹的剪影變深發黑。感到濕氣在從天而降,感到神的運作,野地裏薊花開得一片。

走回cue-de-sac, 和正給草坪澆水的鄰人相互揮了揮手。他一邊澆水一邊聽《魔笛》。

-- 8/11

高溫天氣,晚8時仍有80°F,明天將要90°F。晚飯以後鼓勵自己走了出去,黑莓香甜的果味晚間愈發濃鬱,是徒步的獎勵。

幹草地點綴了三兩棵鬆樹的千歲綠,要是有人畫下來,會發現很像亨利·利維耶的勃艮第風景。沒有風,有風也是熱的。耶路撒冷那邊的山野大概也這樣子,枯幹的山坡上有幾叢橄欖樹的綠。那裏是埃波月了,也正處在一年的旱季裏。他們的旱季也在夏天。埃波月的第九天是聖殿被毀日,猶太日曆中最悲傷的一天,人們禁食、念《耶利米悲歌》。聖殿被毀日是一個反省的日子,不似中國宣揚仇恨。走著走著我就走到遠方去了,我發現。

走過黑莓叢的村民三兩停下腳步來摘幾粒莓子吃,莓叢有一人多高,應該是梭羅說的high bush的品種。high bush、low bush可以理解,high sea就有點難以想象了,水手何以用high來形容海域。美術館裏那些high sea的畫多半畫的波濤洶湧,可那並不是high sea一詞的本意,high sea也有風平浪靜的時刻。

作畫是線條的徒步,中文寫作更是一字一個腳印。印象派的那些鄉村風景畫之所以教人久久地凝視,是那些筆觸展示了畫者的內心。樸素的風景,開闊而寧靜的內心。好的寫作也應該是。

-- 8/10

拿撒勒人,,昨晚想到,耶路撒冷城中也有一條朝聖路的,那條有十四個停處的苦路。現在考古證據揭示耶穌走的是另一條路,並沒有在老城的小巷穿行。苦路,十七-八世紀才開始的天主教傳統,未來將如何與考古並行?

下午去城裏聽音樂會,停車停的老遠,來回走了5600+步。

-- 8/9

聽說了以色列的耶穌步道 Jesus Trail,沿可能的、耶穌傳教的路線。從拿撒勒走到迦百農,六十五公裏長,讓人分四天走完。耶穌受洗過後,在猶大曠野待了四十天。和步道的四天路程並沒有關聯,兩地相距甚遠。

這兩年跟隨三步兩橋在她的博文裏走朝聖路,想她有一天也會來走這一條短途。距離短、時間短、曆史也短,2007年才開發。也可以說它長,走回到基督教形成之前,比聖雅各之路,比羅馬聖路都古遠。

這條路,讓我在經裏走吧。這一回我先行。

-- 8/8

我特意走去了前兩天看見水窪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麽。果然,水已經蒸發了,水窪無影無蹤。隻剩下瀝青的路麵在那裏虯然隆起與下陷, 顯示地底下有生命力耐久而強悍。看著,有一些悵然若失,輕輕走開。

想起來那隻叫kipper的紅毛(犬旁一個更)犬,kipper the dog。它和好朋友tiger最喜歡踩puddle玩。tiger是一隻灰色蘇格蘭(犬旁一個更, 英文是 terrior)犬。它們生活在英國,是我和孩子最喜愛的動畫character。為什麽要去看呢,明明知道水會蒸發掉的呀,就像知道孩子會長大、離開。

經過兩天雨水,後院的草坪竟有些返青了。路過別人家的草坪,那些和我們一樣夏天不澆水的,也這樣。從英國移民來的鄰居馬克先生說,草休眠,為什麽要澆水?英國人擅長園藝,我都是聽他的。小說《A River RUns Through It》裏獨自守在山巔看護森林的諾曼將冰雪的消融看成複活,我曾想過,雨季到來幹草地返青返綠,是不是也複活? 聽了馬克的休眠說之後,覺得馬克的看法準確,就草坪而言。

草地在休眠,隻是受雨水的打擾翻了一個身。它要一直睡到九月。

-- 8/6 - 7

下小雨,連續兩天。在本地住下已經不止二十年,八月有雨水好像是第一回。六號的雨是夜晚來的,早晨起來patio已經全濕。雨斷續落到下午三時方止住,天依舊陰。在雨的尾杪,細若遊絲的雨拂過臉頰,體會到入微的意思,非常美好。我原想寫”雨的尾聲”,可那雨明明的無聲的,便造了一個詞。雨輕輕劃過的感覺的確也像草木的杪輕輕掃過。

晚飯後出門,路上有一處的地麵被強勁有力的樹根拱的凸凹不平,見有水積在凹處形成小小的水窪,數數有四、五個,驚訝雨曾經下得能積水,好像不覺得哎。七號早晨起來patio又是濕的,氣溫隻有59°F。晚飯後有心走了和前一天同樣的路,又看見水窪,這一回少了,隻有兩個。

Brenda Veland寫過一本《If you want to write...》, 她說A long five-or six miles walk helps. And one must must go alone and everyday. 我隻走了2.6-7英裏,但是alone。

-- 8/5

一個白人母親手扶一輛嬰兒車,牽一條狗,站在路旁。金發小男孩坐在嬰兒推車裏大喊大叫,蹬著兩條小胖腿。年輕的母親站著不動,和聲細語地和車裏的孩子講話,Yelling won't make stroller moving faster,  wouldn't 。When your voice returns normal, it will go。小家夥仍在叫,母親重複地說同樣的話,她在等孩子聽進去。我從她身邊走過。

我這是看見了一場家教。

牧羊犬掙脫我的控製去追一隻棉尾兔,它連續地跳躍過矮綠籬,跳上跳下輕快的像一隻鹿。讚美一句正在減肥中的它,輕盈的像一隻鹿。那一個moment它非常快樂,雖然它沒能追上兔子。我真是弱了,連一條狗都控製不住。好在它還算聽話,等追逐告一段落後我命令它Stay,它就stay在那裏。它聽英語,不懂中文。

走了8317步。

-- 8/1

我決定一個人出門,把牧羊犬留在身後,所有的責任卸去。沿著村道,我走的漫無目的。穿過樹林,經過水窪,走到山頂的邊沿。一條小路就在腳下,順陡坡向山下去,通達公路邊。但是我從來沒有走下去過,因為村裏人說有人在下山的路上遇見熊。我膽小怯懦,做不了梭羅說的十字軍戰士。散步也是要有一點勇氣的,如果你想實踐梭羅所說的散步。

我站在山頂上,俯看下麵的林子,像一個君王從城堡俯看他的領地。對麵的山,當它是鄰國吧,山下的公路便是疆界。我又像是一個不曾走出大山的村婦,站在那裏安心地望著山的蒼綠。我看向山穀的純粹和一隻母鹿看向山穀一樣,天上悠悠的雲。

我折回頭,像一個村婦回農舍去做飯一樣自然。回到家,牧羊正趴在它的圓墊子上,給了我一個dirty look。

-- 7/31

我聽見心裏的聲音,在念:“在愚人看來,他們算是死了,認為他們去世是受了懲罰,離我們而去,彷彿是歸於泯滅;其實,他們是處於安寧中。”

耶穌告訴眾人,所羅門最榮華時的穿戴不如一朵野地裏的百合。這話本身沒什麽錯,可是招致眾人引經據典地鄙視所羅門就錯了。讀一讀所羅門的智慧篇吧,雖然馬丁·路德將它從正典裏刪除了。

加利利的山野有百合花嗎?說是有的,聖母百合(Lilium candidum)。英文是Madonna Lily。

雀足花正開在枯黃一片的草地上,一小簇墨綠的葉子貼著地麵,像曠野的一個綠洲,洲上有小小的黃花。我7k+的徒步如同古猶太人曠野四十年的縮影,看見綠洲,便知道有水了,雀足跳躍著喜樂。

七月已央。

-- 7/30

聽見自己踩在碎石子小徑上的腳步聲,聽見同樣沙沙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行軍隊伍的節奏和堅定。讓在道旁,看是一對手拉手的白人男女,男的穿軍人T恤,女的穿黑色的,下穿軍色長褲。兩人同款的挺拔,默契地走。

聽見山地單車寬寬的輪胎從碎石徑上壓過去的聲音,天空裏航班飛機引擎的聲音。堅守在水窪裏的牛蛙沉悶地鳴了緊連著的兩聲,像是在試吹一隻低音號。小學校的遊戲場那邊一個女童在大聲哭叫,斷續傳過來幾個中文字。持平而言,白人小孩不在公共場合大肆哭鬧,無論人多人少。

晚霞火一般的燃燒。

-- 7/29

在日落的時分,林下草間,野生野長的白菊在夕陽餘暉中喃呢,白花瓣上蒙了金粉似的光。“你的性命卻在耶和華,你的神那裏蒙保護,如包裹寶器一樣” ,撒母耳上25:29。

枯水季綻開的菊,也想要有充沛的水分的,沒有,還是開花了。人落在哪一個時代自己不能挑選,也不是想要的就都能夠得到。再是缺水,也要開花呀。

耶穌的時代,羅馬人統治的至暗時代。我出生長大的年月,中國數千年曆史當中最為至暗的時期。從一個視頻裏看到加利利的山間,全然一個缺水的自然景觀。那裏的人一代代生存下來,像白菊一年又一年的綻放。

-- 7/28

日落以後,空氣中彌漫了黑莓的果香氣味。路邊,摘了三粒黑莓喂牧羊犬,我不知道它有沒有感受到被寵愛,而我將記住寵愛它的日子,和它在一起的日子。遇見一隻小狗狗,長長的白毛,背上一塊黑斑,有一隻波斯貓的樣子。牽狗的老太太告訴我小狗狗十七歲了,我告訴她牧羊犬八歲。小隻的狗活得長一些,老太太說。傷感一擊。命數在神的手裏,狗狗也一樣,沒有公平與不公平。

牧羊犬堅持要走側巷,穿過去是後街。一個男孩騎單車從街上一閃而過,後座上插一麵水綠色的旗子,快樂的像一尾魚。另一個男孩追了上來,他將車的前輪翹起,騎成獨輪車。第三個男孩也追上來,他瘦小些,人站著蹬車。看他們騎遠,我在他們那個年紀,好似不曾這麽快活,一絲悵惘隱隱, 微微的風涼意可人。

-- 7/26-27

去城裏,周六逛Food Fair, 周日坐在公園草地上聽了場銅管樂。逛Food Fair走走停停兩個小時 -- 剛好達到停車的時限。做了一回flaneur。擺攤的除了賣street food的,還有賣手工品的、賣各種小玩意兒的,還有一家專賣室內植物。很多人,很多很多人,裹挾在擁擠的人流中實踐flaneur“和人的疏離”,瀏覽各式各樣的攤子,漫無目的。像巴黎人那樣。

看了落花醫生和她的教練的一個視頻。她教練說,日走一萬步隻是(保持)人的基本能力,不能算鍛煉。很有些沮喪。

-- 7/25

農曆的月朔。

所羅門王差人去希爾,在今天的黎巴嫩國,求那地的王賣木材給他修建聖殿。所羅門的差人解釋:殿宇要建造的甚大,使用頻繁,“每早晚、安息日、月朔”都要奉獻燔祭。他們要求的木材為香柏木、鬆木、和檀香木。

七月落在枯水季,禾草都枯黃了。高的草有一人高,都結了穗。禾穗都完好地挺著,有時隨著微風輕輕搖擺,不知道種子有沒有脫落下去,看樣子沒有。目光穿過繁密的草叢望出去,遠處有一盞路燈,像一隻螢火蟲藏在草叢中。

日落時分在晚上九點鍾,日落後才出門。空氣變得濕潤,吸收了濕氣的林邊草叢和平曠草地散發出幹草在傍晚特有的氣味,一種陽光又從枯幹的草莖裏麵滲透出來揮發開去的氣味。每年到了七月中市府就派人來將大片的草地用推草機推一遍,預防可能發生的野火蔓延。推剪下的草他們並不收拾掉,散落在地裏。厚厚的一層幹草秸踩上去不是如同地毯、是如同踩在床墊上。

走過cedar和juniper, 但我們這裏沒有檀香木樹。檀香木遠在印度。那木是怎樣抵達耶路撒冷的?雖然還沒有絲綢之路,與遠方的貿易已經有了的。從一個叫Ophir的地方轉口,傳統說。

短短的徒步,走進很遠的古代,走在傳統的步道上。現實淡出的一段行走,孤獨而美好。

天上有淡談的新月。

走了12k步。

-- 7/24

多年以前,Grandma Gatewood從《國家地理雜誌》上看到 Appalachain Trail,就一個人上路了。她已經六十七歲,穿一雙Keds牌的帆布鞋。

Keds鞋我好像有兩雙,得把它們找出來。

今天在文學城看到一條新聞,一個名為“回歸土地”(Return to the Land)的組織準備在阿帕拉契山脈(Appalachain Mountains )建立僅限有傳統觀念和歐洲血統的社區。傳統觀念,指的是基督教信仰。

我今天走了7000+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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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蔡田田 回複 悄悄話 天呐,我竟然把每日的澆水當成任務,草草了事,昨晚還逃了一回~自己哄自己說,看看它們的承受力如何,不慣著它們。澆水聽“魔笛“的人,讓我汗顏。我要改。
蔡田田 回複 悄悄話 樸素的風景,幹淨而開闊的內心,+流轉迴流的文字,我自認為我是可以get到文字前後、背後的意境~自以為,所以非常Enjoy 如斯談細小的物事,見微知著,好看極了。我也在細讀經文,就隻是通過我自己的方式讀,而且絕不會用那些“基督八股“的文字去分享,意外的相當的自得其樂。

謝謝你記錄這些稍縱即逝的moments,也助我理清心緒。
如斯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噢顏顏' 蔡田田 的評論 :
因為我繼續在寫,這一篇就不再回複留言了,一回就走神。見諒。
謝謝你們讀,有想法請無保留地告訴我。夏安。
蔡田田 回複 悄悄話 夏日清晨,安心讀著,好看極了。這樣的書寫,而且是to be continued,真好。
噢顏顏 回複 悄悄話 並不瑣碎,一個人不能同時追兩隻兔子,意思你不能既信人,又信天。
如斯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噢顏顏' 的評論 :
我沒有把這一篇放在博客頁麵,想它是我的瑣碎日常一件,無人感興趣。謝謝進來讀和留言。
噢顏顏 回複 悄悄話 謝謝 ,喜歡這樣的描 ,若夏日微風 ,有色彩 光影 和線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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