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傳統裏,四本是一個周正的字。華夏之地年分四季、地分四方,四德、四美,佛教四大名山,古人對四並無忌諱。四象方正,有周全圓滿之意,現今四和死的聯係、八與發的相關,皆當代社會庸俗到骨縫裏的風氣耳。
2024,聶華苓、齊邦媛、葉嘉瑩、瓊瑤,四位華文女作家先後離世。年底回望,好似望見四人的背影,在飄飛的雪中結伴遠去。疑似是從那個電影裏的場景幻化來的,那部《細雪》,穀崎潤一郎的小說寫蒔岡家的四姐妹,關西四時風物,那次第,也是一個四字了得。
摽梅之年曾因為聶華苓而向往美國的玉米田,終究未能夠訪過那裏。如今她的寫作在我的印象裏隻剩下小說《千山外,水長流》,是一個相當左派的故事。她由中央大學外文係畢業,千山外水長流的那個地方在小說裏叫石頭城,玄武湖倒是沒有用別稱,是見證男女主愛情的湖。
齊邦媛晚年才出書,托回台灣的朋友在誠品書店買了一本收藏。寫得好的,寫一本就扛鼎了。而寫這一本,她積澱了一生。葉嘉瑩我在實生活中遇見過,早在她提出“弱德之美”以前。誠實地講當年我感覺平平。後來見報道她的生平,最近又在文學城讀到網友為她先生發聲另一麵之詞,感覺就是瓊瑤劇《庭院深深》主題曲唱的,“多少的往事已難追憶,多少的恩怨已隨風而逝”,不要再提起了,不堪提。
讀瓊瑤,第一本《我是一片雲》。母親拿過去看,還來時笑笑地教我,這叫言情小說。恰逢母親的老同學葉阿姨來家裏玩,母親對我也對老同學講,這個瓊瑤拿了從前的老東西寫進自己的小說。她指小說用了徐誌摩的《偶然》。葉阿姨說,這首詩能唱的,問母親會不會。母親回答她卻是對我講,從前人人會。於是兩個五十歲出頭的小老太太共看那一頁瓊瑤,在我麵前表演了一段女聲小合唱: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更無需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是因為瓊瑤我才知道徐誌摩,好像徐誌摩熱是緊跟在瓊瑤熱後麵興起的。憑此一點就該要說一聲謝謝,雖說不經瓊瑤日後也會知道徐誌摩,但當年碰巧搭了她的船,她是那個擺渡人。 瓊瑤寫的是言情小說,在那一個類型中她是翹楚者。她曾經十分傳神地比喻自己的作品:“就像聖誕樹,明知是假的,叮叮咚咚 ,閃閃發光,每個人都愛看。”謝謝她在我們是窮家孩子的時候送來聖誕禮物,雖然是塑料的聖誕樹,可那畢竟是一棵聖誕樹呀。
本月初她用了“翩然”一詞,借曹植的翩若驚鴻來形容自己的離世。依舊是她最擅長的,拆下老舊的東西編織進自己的彩衣。感覺她堪比《細雪》裏的妙子,位置小妹卻戲份最足、和三個姐姐傳統古典的風格隔著一段距離。
大姐幸子在紛飛的雪中乘火車離開大阪去東京,四姐妹各自走上不同的命運,蒔岡家的帷幕落下。四位女作家在2024年裏一齊告別世界,一個年代戲也演到了落幕。四個人都出生在大陸,49年遷徙去台灣,現在她們都走了。她們都寫過,就像蒔岡家的四姐妹在賞花季節裏賞過櫻花,那是最為珍貴的時光。她們那個忍痛離別的時代,現在告別了我們。
最後替自己狗尾續貂也感一句嗬:青春似雲影,早已經飄移出波心。像小鳥,一樣不回來。
謝謝醫生的詩。除了齊邦媛的《巨流河》其餘我不推薦你讀。醫生的鴿溪山莊已經寫到200+篇了,一直在跟讀,建議考慮結集出版。冬安。
先鋪陳兩句背景,交代我做的功課:網上閱讀隻找到徐乃建《在父親的屋頂下》開頭的一頁,父親的屋子在N市的“使館區”,顯然指頤和路一帶。沒看到她怎麽“戳”,也就體會不到你說的“鈍”,知道了她是徐複的女兒,南師中文係畢業。我以前以為徐複是南大中文係的,錯了,南師中文係。那麽這篇《在父親的屋頂下》就有點意思了。
並也不知道大康何許人也,也在網上找。他談論到瓊瑤的視頻倒是立即跳出來了,原來是個youtuber,操北方口音。沒功夫聽他侃,隻聽了正相關聯的段落。他講當年大陸三大風靡瓊瑤、金庸、古龍。哈哈,從前男看水滸、女看紅樓;現代男看金庸、女看瓊瑤,國人不僅沒有前進,反而退步了。這退步,姑且把責任推諉給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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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先生設壇論法,天花紛墜,看看我接著接不著:
肉蒲團、金瓶梅、紅樓夢是一卦,豔情小說。紅樓夢吸收了豔情小說,張愛玲吸收了紅樓夢。瓊瑤在另一卦上,言情小說,鴛鴦蝴蝶派。張愛玲的部分小說也在這一卦上。言情和豔情一字之差,前者不寫性,後者寫性。張愛玲橫跨兩界,瓊瑤縮而又縮,單言十七歲女孩之情。
再一卦串起姚先生推崇的,張愛玲、胡蘭成、和一口一個胡爺爺的朱天心,都擅長文字。張愛玲最戳的一句:“從被子裏伸出手抱住他的腿”,胡蘭成最戳的一句:“這是秦,不是漢”。胡的一句是洞察,張的一句直叫人起憐憫心。她生活圈子封閉狹小、就沒接觸過家庭以外的同齡異性,遇見胡之前跟瓊瑤設定的對象讀者一樣,白紙一張。她母親評《傾城之戀》是沒下過情場的人憑想象亂編(大意)。瓊瑤的《窗外》寫自己的高中師生戀,朱天心的北一女中成了《擊壤歌》,兩人可相互比照,因此上是不是也可將瓊瑤牽強拴在這一卦上?張愛玲的“從被子裏伸出手”也是寫自身經曆,伸手時她才24歲。瓊瑤的文字美得著公認,雖然有人貶低那是高中作文式的文字美。讀她的《在水一方》時我手邊正好有一本金啟華的《詩經全譯》,她譯為“綠草蒼蒼,白露茫茫。。”,金教授譯成“狗尾巴草花呀。。”
依我看,做文學,要有“戳”還要有氣象,或者說格局、格調?姚君說齊邦媛不“戳”,但她有大氣象。張愛玲“戳”得尖深,她的英文寫作沒能獲成功原因在氣象惡壞令人生厭。
李和張都以孤身走完人生,但我不認為她們“寫出性是女人用來逗這人世玩玩的點心”,那個是狎客心理吧,恕我直言。
寫性不等於寫人性,李安的《色戒》都脫成那個樣子了也沒能觸碰到人性。中國人寫性泰半寫的是動物本能,“民間裏聽到的細話粗話”恐怕也如此?
說到“楊振寧牽翁帆”,翁是一隻寄居蟹,挑中楊的殼縮進去,楊樂得著有翁掮著四處走,兩人是個共生體,蠻好。談不上下放吧?或者我誤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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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山裏,今日又遇風停電,晚7時才恢複。太晚了,擱筆。請斧正。
亂世自當昏
雖言三五事
別世亦留魂
隻可惜,這麽多芳華文翠,俺一頁都沒讀過。
姚君好,首先,謝謝你的長篇留言。請容我閱讀理解了再作複:
有些語句我是不明白的,譬如“戳”,讀點在戳,不在力。
有一位作家我不曾讀過,徐乃建,須先補課。
理解姚君是作了一篇文學評論,合縱連橫,更有待我梳理頭緒,捉住你的觀點。
至於你批評我這一篇寫得太淺,完全接受。是太浮於言表了。
堅定深藍的齊邦媛;選擇回大陸定居的葉嘉瑩;受過《自由中國》牽連、被共軍殺了父親卻又在70年代末期一趟探親之旅後“改變成見”、對共產黨由怨變愛的聶華苓;還有,瓊瑤與葉嘉瑩的不談國事。深下去一層就會涉及這些內容吧,我的確是回避了,承認。
歡迎新朋友,握手。
我在《華夏文摘》讀到武漢作家方方的文章,談到瓊瑤給自己的作品定位說,她的小說是給17歲的人看的。我們長成在不知情和愛為何物的年代,歲數過了17,異性情感的方麵年齡不到17,自然成為她的讀者。如今青春閃回,至少還有一棵聖誕樹的美好。我想說,時過境遷了,要記著人家的好。現在許多人對她的作品表示不屑一顧,合理,因為你成熟了;可也要想到,人家是寫給不成熟的少男少女們看的。
齊邦媛生前明確表示不願意讓人把《巨流河》搬上銀幕或者熒幕,而瓊瑤的作品都有影視劇加持,兩人是非常鮮明的對比。《還珠格格》風靡大陸時我已經在海外,婆婆大人來探親,惋惜要錯過大眼睛的小燕子。後來朋友借我DVD,我看了開頭一集和中間一集後棄劇,誇張的表演、弱智的劇情,簡直不能理解它的風靡,要懷疑觀眾人民全體弱智。和婆婆通電話,她說她就是看趙薇,大眼睛的小姑娘漂亮又可愛,看了心情愉快。所以嗬,我想瓊瑤作品的成功也有演員們的助力。單論寫的,我更推崇齊邦媛,讀到她的骨氣,體會她摒棄瑣碎的事實真相、追求“詩的真理”的寫作風格。我的一己看法,不見得對。
(題外話:蘇童,男人寫女人。李安,分不清自己是男是女地拍男人,拍女人。)
曹雪芹寫不出囡囡,妞妞,都寫成熟女了。而瓊瑤看女人,像是隻看到了女孩這一層。金瓶梅,看到了上床和床上的女人。肉蒲團則看到了男歡女愛時的女人。共同點:淫。
不淫,是情聖,聖,總有點裝。像寶哥哥不亂林妹妹,彼此就隔一座高山隔一堵牆。瓊瑤抓住這點,在“隔”中磨嘰。
(題外話:曹雪芹寫不成磨嘰,而寫成了悄悄話,咬耳朵,將女孩女人化了。抓住女孩,幾十本幾本地寫,雖濫,但也有罕鮮的細,是瓊瑤的功力。)
淫,破“隔”,亂了。此際,女人用性來告別周遭:“都給你了,現在,我隻剩下自己了”。瓊瑤就是????“告別”,倒不是她不想淫,而像是不識淫。讀她的遺言,知道,至死她也不知道什麽叫淫。
李清照和張愛玲寫出女貞,即寫出女人用性告別周遭隻剩下自己之後,寫出性是女人用來逗這人世玩玩的點心。前提:周遭是趙明誠和胡蘭成。李清照再婚又離婚,不成女貞;張愛玲和賴雅走到一起,見不到女貞。瓊瑤,看不到女貞,所以,糊塗裏寫糊塗,因此是真漿糊;也因此,終於是少年派。
傷女人至深處,是使下放。窟子的凶狠之處,不但使女人下放,還公開她,牟利;她謀生。
楊振寧牽翁帆,女的太下放了。
(題外話劉曉慶七十四了,還騷,像是根本就不知道升降了。)
楊瀾,章子怡,周冬雨,混,潛規則逼的。混是社會逼著女的下放。好的社會是,危機時,“她們那時是一欣然前往的”一場“不過是徒手的請願”;而後“三個女子在彈雨中相互救援”,在平時,她們“始終微笑著,態度很好溫和”。女人,也做事,但不下放。
瓊瑤與此無涉。她不大管女孩從哪裏來,女孩到哪裏去。同樣寫的是女孩,朱天心《擊壤歌》裏的女孩將去升學,找自己喜歡的人和事去做去交往。瓊瑤筆下的女孩就是個情竇白相相,因此也有點假,說不上下放,但踩它,就是個一腳踩空。
“獨自守著窗兒,怎生得黑”,是告別了周遭之後,隻剩下自己,不肯就範下放的樣子;“從被子裏伸出手抱住他的腿”是女人不肯下放的絕叫。瓊瑤無涉。據大康講,瓊瑤的書,在當時的大陸,如一股清風。自己也是過來人,沒這種感覺。在這之前就有手抄本,黃得一塌糊塗;民間裏聽到的細話粗話裏,對男女的見識深了去。瓊瑤傳到中國走紅,就是個鑽了個手抄本正在趕著印刷的空子吧。不僅瓊瑤,三毛,白先勇,龍應台,大約都是這個樣子。
瓊瑤,倒是有點提醒大陸人,瞎想些什麽啦?想想什麽是女孩,女人才是正經。遺憾,效果不大。瓊瑤寫得不老少,就是不打稱。
名媛暖閣裏,往往是書香,知識分子的家庭氛圍之下,林徽因似的溫和或章詒和式的激憤,常能見得到。但這些的文學味不夠。南京的徐乃建,說話戳,但下了筆就鈍了。 覺得你能夠“戳”的,但被溫良拖曳著。 一嘻。
謝謝沈香留言。強力推薦齊邦媛的書。甚至想到也推薦給今天台灣那些藍營的黨員們,請他們看一看前輩黨員的骨氣。東岸已經下雪了吧,瓊瑤說她化為雪花翩然飛去,我們靜靜看雪落下,好好地生活。冬安。
《巨流河》 是我最喜歡的書之一。那個時代那代人都讓我汗顏。 我們的人生太貧乏了。 書的後半部,讓我對台灣,台灣人有了具像的認識。
聶華苓印象中也是喜歡的。但不記得什麽具體的了。
葉嘉瑩沒有讀過。去找來看看。
謝謝好文!
問好雪中梅。瓊瑤很勤奮,台灣媒體人談到她寫到手指出血,用紗布裹起來繼續寫。。至於其她三位,首推你看齊邦媛的《巨流河》。雪中梅寫舊體詩詞,那麽對葉嘉瑩講解古詩詞或許會有興趣。平安是福,聖誕月快樂。
歌德言:哪一個男子不鍾情,哪一個少女不懷春?懷春的時候讀一讀瓊瑤無妨,果實成熟了還讀瓊瑤,如同羅素說的,30歲以前不信社會主義是沒有良心,30歲以後還信是沒有頭腦。田田早熟,隻看了一本。我看過三、四本。。聖誕月快樂。
問好曉青。
跟隨你去看了花葬的視頻,驚訝看見送行的粉絲中有一些是青年人。沒想到現在的年輕人還讀瓊瑤。看見她的兒子將裝骨灰的白色袋子放進土穴,生命終了如此之輕。。
順便還看了一則台灣媒體報道葬禮的新聞,評論靈堂布置的“很巴洛克”。怎麽不說是很瓊瑤呢?從翩然到靈堂到花葬都很瓊瑤。
謝謝琪子到訪留言。和你同遺憾,一年失去四位女作家。“時光留不住,,聚散苦匆匆”,做為讀者和她們一場聚散,感慨這別離,人生真的很無奈。
文壇這四位才女,一個個都飄飄而去。很遺憾,很可惜,也很無奈。生死總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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