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我聞，我思我想
從大陸來到美國，至今在東西方度過的時日大致各半。願以我所見所聞觸及一下東西方的文化和製度。也許能起一點拋磚引玉的作用。
拜登的阿富汗撤軍出師不利，喀布爾機場一片混亂，出現了很多非常難看的畫麵。關鍵是，拜登對美國扶持了近20年的阿富汗政府和政府軍嚴重估計錯誤，以為他們至少可以抵擋塔利班一個月，沒想到幾天時間就連首都也淪陷了。
錯誤估計的後果是，本來以為那些曾經幫助過美國人的阿富汗盟友還有時間辦手續，在塔利班到來之前撤離，現在成為了不可能。而不帶走這些盟友，是不能接受的。
不幸中的萬幸，最大的錯誤在撤軍行動剛開始時就暴露了，這樣就有了亡羊補牢的機會。麵對一片指責，拜登上周7天內共做了4次講話，可見是非常時刻。
說實話，前麵兩次講話不令人滿意，周五（8月20日）的第三次講話才說到了點子上。
拜登帶走每一個美國人的承諾是一直在的，上周五，拜登清晰地表示，阿富汗盟友的撤離同樣重要，這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這裏必須為媒體、多方社會人士、相關的許多非營利組織和兩黨諸多政客鼓掌。沒有他們聲嘶力竭的呼籲，沒有他們的絕不放棄，沒有他們不分晝夜的奔波努力，拜登政府的決心也許不會這麽堅定。
周五晚間又傳來好消息：美軍用直升飛機從喀布爾機場外的地方救出了169人去機場。而且還計劃用同樣的辦法去營救被困在其他地方等待撤離的人。據說這樣的行動需要數天前就開始調動，準備。就是說，早就開始做這件事了。
另外還有消息說，機場的情況也正在改善，有望越來越有序。周日拜登又宣布美國民用航空公司將幫助運送喀布爾疏散人員。
根據拜登周日的宣布，美國自今年7月共撤離了3萬3千人，其中2萬8千人是8月14日之後撤的。
那些已經斷言撤軍失敗的需要明白，撤軍行動還沒結束呢，現在下結論為時過早。
而且，雖然撤軍的開端做得很差，也不能脫離具體情況說話。很可能以悲劇開始是誰都逃避不了的。
撤軍的最大障礙是及時帶走十多萬阿富汗友人
這次撤軍最悲催的圖畫全部與能不能及時帶走和如何帶走阿富汗友人相關。這當然是因為拜登的錯誤估計造成撤軍的時間表不切實際。但我們也不能忽略背後的一個重要原因：川普政府故意造成的大量阿富汗人簽證申請積壓。
曾服役阿富汗的前中央情報局分析員馬特·澤勒（Matt Zeller）也是專門負責營救阿富汗友人的非營利組織“一個也不能少”（No One Left Behind）的共同創始人。
他在接受CNN采訪時這樣說：“所有這些人現在被困在阿富汗的原因是，為了讓他們來這裏而設立的簽證計劃在過去的四年裏被川普政府故意關閉了。誠然，奧巴馬政府對此有很多責任。在他任職的前四年裏，他們沒有有效地處理。但在奧巴馬政府的後四年，即第二任期，他們實際上把這個項目運作得很好。川普政府上台後故意破壞了它。所有這些阿富汗人之所以在阿富汗被困那麽久，首先是因為（川普政府）那些人確保他們無法出去。正如我之前所說，如果這些（阿富汗）人死了，他們和塔利班一樣是同謀。”
澤勒還特別指出，川普的政策高級顧問斯蒂芬·米勒（Stephen Miller）是關鍵人物。米勒是嚴格地限製移民的堅定支持者，也是川普政府幾項最嚴厲移民政策的設計師，澤勒甚至認為米勒應該被追究戰爭罪的責任。
米勒上周二晚上在福克斯新聞勞拉·英格拉姆（Laura Ingraham）的節目上說，“那些主張大規模安置阿富汗人的人是出於政治原因而不是人道主義原因”，安置他們的成本太高。他還說，“美國從未向阿富汗人作過書麵或非書麵的承諾，即如果20年後，他們無法確保自己國家的安全，我們將把他們帶到我們的國家。那是胡說八道。這從來都不是美國政府的政策。”
這是又一個政客利用不負責任的右翼媒體公開造謠的例子。事實是，2019年9月，聯邦法庭判決川普政府沒有及時解決為美國軍隊和外交官工作的數千名阿富汗人和伊拉克人的簽證申請是違法行為，並命令政府解決延誤問題。
川普與塔利班簽的和平撤軍協議進一步限製了拜登的選擇
現在反對從阿富汗撤軍的美國人並不多。絕大多數人都說拜登撤軍沒錯，戰略上是對的。錯的是戰術。不管前麵幾屆政府有多少錯，拜登都必須根據現在的情況做判斷，不能把責任推給前任。
這樣的說法沒錯。拜登當然應該對自己的所為負責。但是，無視拜登因為川普的所作所為被束縛了手腳也不公平。而且拜登麵對的不僅是大量積壓的簽證，還有川普留下的阿富汗現狀。
川普談到塔利班協議時說“我們與塔利班進行了良好的會談。” （《華盛頓郵報》視頻截屏。）
川普簽的協議的主要內容是，美軍將從13000人初步減少到8600人。如果塔利班遵守承諾，則在2021年5月1日前全部撤出。塔利班需要遵守的承諾是“防止阿富汗境內的任何團體或個人威脅美國及其盟國的安全，並將根據本協議中的承諾，防止他們招募、培訓和籌資。”同時塔利班承諾與阿富汗政府進行和平談判。
但是，該協議沒有為塔利班遵守諾言提供執行機製，似乎塔利班的一個書麵承諾就是一切了。
為表示“誠意”，塔利班以停止襲擊阿富汗政府軍7天的代價獲得了這個協議的簽署。隨後，塔利班馬上變本加厲地打擊阿富汗政府軍。協議簽署於2019年2月。而這一年阿富汗政府軍遭受了20年戰爭中最嚴重的傷亡。同年，阿富汗平民遭受的傷亡也是十多年裏最嚴重的。
最關鍵的是，這個談判完全把阿富汗政府排除在外，等於變相承認塔利班的合法地位。
協議又沒有要求塔利班停止對阿富汗政府和政府軍的襲擊，這就把阿富汗政府置於一個沒有任何談判籌碼的位置。所有這些做法都造成阿富汗政府和軍隊的人心嚴重渙散。塔利班在這段時間越來越強，部分原因是很多阿富汗政府軍成員投降並帶著美國給的先進武器加入了塔利班。
協議後的一年，塔利班是掌握主動權的一方，一切都在按照塔利班的計劃進行。這就是美國開始撤軍後阿富汗政府軍不戰而潰的主要原因。
很多人指出，川普政府的談判方式和最後達成的協議是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
不僅是當初批評這個協議的人用這樣的語言，就是過去支持川普，現在依然站在川普一邊的共和黨人也在以頗具諷刺的方式證明這個結論：
（1）他們指責拜登政府現在與塔利班談判是向塔利班投降。
（2）共和黨全國委員會趕緊刪除了一個歡呼川普的塔利班協議的網頁。（當然，理由是“例行網絡維護”。）
就是說，都承認與塔利班談判是個錯誤。但是，兩個談判是在完全不同的情況下進行的。川普是撇開當時的阿富汗合法政府，主動選擇單獨與塔利班談判。拜登卻是沒有選擇，隻可能與塔利班談判，因為阿富汗政府已經不存在了，或者塔利班已經是阿富汗政府。而且因為川普當初的協議，拜登手裏的籌碼非常有限。
更直接的譴責語言來自川普的前國家安全顧問H.R. McMaster。他在Bari Weiss的播客節目上這樣說：“我們的國務卿與塔利班簽署了一份投降協議。這次的崩潰可以追溯到2020年的投降協議。塔利班並沒有打敗我們。是我們自己打敗了自己。”
這一切都說明，不能把川普的塔利班協議與拜登的撤軍割裂開來。
我再強調一遍，上麵說的隻是造成拜登錯誤估計形勢的原因，不是他犯錯誤的理由。拜登必須對自己的決定負責。他有責任計劃得好一些，再好一些，一切從最壞的打算出發。這一點不應該有爭議。
我隻是想說，公平地看，這件事換了誰恐怕都做不到更好。一定會有人說這是一篇洗地文。愛咋說咋說吧，我以公平為準則。相信這件事一定會被調查，會有更多細節暴露出來。到時候世人自有評說。
專家說，這是人們有記憶的戰爭中最困難的一次撤軍
這次撤軍有多難，我們可以從幾方麵來看。
1）拜登為什麽不拖久一點，等把阿富汗人的簽證都搞定了再開始撤軍
如果這樣做的話，拜登必須與塔利班做大規模改變協議的談判。因為拜登的目的還是撤兵，他沒有太多的談判籌碼。殺死這些阿富汗人對塔利班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從塔利班百般阻擾這些人去機場就可以看出。而且，塔利班對這些人的追殺是現在進行時。
非營利組織“一個也不能少”所做的一項調查發現，90%以上的阿富汗盟友說因為他們為美國人工作至少收到過一次死亡威脅。根據該組織的追蹤，自2014年以來有300多名翻譯或其家庭成員被殺，其中許多人是在等待簽證的時候死亡的。
拜登接手時阿富汗隻有2500個美軍，根本無力保護這些阿富汗人，而塔利班的勢力一天天在擴大，增強。又因為局勢非常複雜，拜登不能輕舉妄動，否則怕是要背上造成阿富汗內戰的黑鍋。所以，從事後諸葛亮的角度看，拜登快速撤軍和拖延撤軍都會有嚴重問題。對了，阿富汗政府還要求拜登不要一下子把阿富汗人都撤走，包括不撤走領館。拜登處於兩難的境地。
2）情報機構警告拜登阿富汗政府維持不了多久，拜登為什麽不做最壞的打算？
這方麵還需要等待更多的細節。目前來看，情報是阿富汗政府很快就會垮，但沒有人估計到幾天就跨了。事實上，連塔利班和當地的阿富汗人都被震驚到。所以，要說拜登的估計很離譜也不公平。
還有一個細節被很多人忽略了：阿富汗總統阿什拉夫·加尼（Ashraf Ghani）逃跑時，他的手下還在與塔利班談判。加尼的逃跑葬送了已經曆時數月的談判結果。他早一天還在信誓旦旦要堅持到底，誰能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呢？
種種跡象表明，他的逃跑並非事先計劃。真的，要準確估計到阿富汗政府幾天就垮，需要料事如神的本事。大概率是沒有一個總統能夠做出這樣的估計。
3）阿富汗不是一個尋常之地，撤軍失敗幾乎是定局
美軍非常強大，卻打不贏小小的北越。同樣，美軍隻能趕走，卻消滅不了塔利班。這都是由國情決定的。
阿富汗戰爭20年，美國做出了極大的付出，最後卻是11天回到解放前。我這樣說吧，如果撤軍非常順利，就沒有理由20年打了一場失敗的戰爭。
到現在為止最慘的撤軍景象都發生在機場，包括一群人跟著飛機跑，從空中飛機起落架上摔下來和把孩子遞給美國大兵等。要知道，這些人並不一定是有資格拿到簽證的人。絕望的阿富汗人會做出美國人想象不出來的事情。也許美國人就是不可能有這樣的先見之明。阿富汗的國情決定了撤軍會很難看，至少在開始的時候。
4）為什麽4個總統隻有拜登真正撤軍了？
阿富汗戰爭跨越了4個總統。小布什是不讚成撤軍的，所以不能責怪他為什麽不撤軍。該不該撤軍是另外一個話題，需要很大的空間，本文不討論。撤軍的決定是正確的是本文的前提。
奧巴馬和川普都想撤軍。奧巴馬為了撤軍還特意增兵，希望先穩固局勢，說明了直接撤很難。
我想強調的是，在同意撤軍是正確選擇的前提下，這兩個總統從軍方和助手那裏得到的忠告都不是如何撤比較好，而是“Don't do it.”（不要做。）就是說，大家都知道怎麽撤都是災難性結局。這也是為什麽這個皮球被踢了那麽多年。
我敢說，如果沒有《紐約時報》披露了《五角大樓文件》，沒有全國規模的反戰運動（附帶選票），越戰不會那麽“快”結束。我還敢說，阿富汗戰爭沒有引發像越戰那樣激烈、持久的反戰抗議運動，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越戰後美國不再實行強迫兵役製。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一場“別人”的戰爭。
如果不是拜登，真不知道阿富汗戰爭還要打多久。拜登知道撤軍會很難看，但選擇不繼續踢皮球。這才是極端地負責任呢。曆史會為他記一筆的。
拜登的止損措施已經初見成效，希望最終結局還不錯
拜登前些天麵臨的其實是一場人道主義危機。如果不處理好，將成為這次撤軍的一個巨大汙點。
現在看來，拜登的止損夠及時。今後的幾天是關鍵。如果能夠盡快把局麵穩住，後麵的事情就比較好辦了。相信一定會有新的困難不斷出現，但隻要在走向穩定，就給人信心。
當然，現在還不敢樂觀，因為有太多的不可預料因素。而且與拜登政府談判的塔利班還不是一個正常運作的政府，有些事情哪怕獲得塔利班的承諾也不能保證得到實行。
周五和周日，拜登在承諾的同時也給出警告：“不要搞錯，這次撤離任務是危險的，涉及到武裝部隊的風險，而且是在困難的情況下進行的。我不能保證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麽，或者......沒有損失的風險。但作為總司令，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我將調動一切必要的資源。”
是的，這不可能是一個完美的撤軍。但盡最大努力這個態度必須有，也是關鍵。
在很多人譴責拜登把事情搞砸的時候，我反倒慶幸是拜登做這件事。他一開始的應對的確不令人滿意，但他後來的亡羊補牢還是及時的，也做得很不錯。
試想一下如果是那個麵對疫情隻會說“It will disappear”，“It will go away”（它將會消失）的人，後果會如何呢？哦，不要說撤軍在川普手裏不會出差錯。第一，他沒有膽量真正去做這件事，對不對？第二，看上圖，他在任時是怎麽說的？“I don't need exit strategies”（我不需要撤離策略），因為已經有了那個與塔利班簽署的協議，塔利班會遵守承諾的。
也許美國兵是不會有問題，但阿富汗人就慘了。別指望川普會全力以赴救這些“糞坑”裏的人。（川普曾在競選活動中把這些國家的移民稱為來自“糞坑”的人。）
至於過於愛護自己身上羽毛的奧巴馬，我隻說這樣一句：希望他看到拜登撤軍出了狀況後，不是為自己慶幸，而是羞愧。
希望拜登這次撤軍的最終結果還不錯，不是為了拜登，而是為了美國。
本文由作者授權原創首發於“加拿大和美國必讀”公眾號“細說美國”專欄
參考資料：
https://apnews.com/article/business-health-coronavirus-pandemic-kabul-taliban-d036db0b190acba68087f3d46ffae146
https://www.npr.org/2019/05/01/718927688/no-visas-for-afghan-and-iraqi-interpreters
https://www.dailykos.com/stories/2021/8/18/2046784/-Advocate-for-Afghan-translators-says-Trump-administration-purposely-destroyed-visa-program
https://www.usatoday.com/story/news/politics/2021/08/17/16-republicans-voted-against-special-visas-help-afghanistan-people/8163392002/
https://www.businessinsider.com/afghan-vet-stephen-miller-should-be-held-accountable-for-war-crimes-2021-8
https://www.nbcnews.com/news/amp/ncna1057846?__twitter_impression=true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1/08/20/trump-peace-deal-taliban/
https://www.nytimes.com/2021/06/18/us/politics/afghan-translator-visas.html
https://www.cnn.com/2021/08/20/politics/americans-kabul-hotel-evacuation/index.html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1/08/19/trump-officials-scramble-distance-his-taliban-dea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