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善用了56天才到達廣州,他在途中停留了幾處,在山東,他招募了一個廣東人鮑鵬為翻譯和幕僚。鮑鵬時年47歲,曾在廣州為美國和英國充任大班多年,同時也大作鴉片生意,並由此發了一些財。當林則徐開始在廣州禁煙,一位和他一樣的翻譯威脅要向林則徐舉報他,他於是逃離了廣州到山東來躲藏。他的房東對他的語言能力和外交機巧十分欣賞,於是向路徑該地的琦善推薦了他。琦善沒有調查他的背景,充分相信他,盡管他自稱從小就開始學英文,但他的英文水準也就是勉強對話而已,中英雙方的史學家均認為他是個小醜。由於這樣一個逃犯而高升為會談代表,中英隨後的交涉也就被投上陰影。
鮑鵬這樣一個由前鴉片煙販轉變成的清國外交家,隻是諸多私通英國的中國人一個例子,也是那些沒有任何理想,為了生活而幫助英國人來打擊本國的眾多中國人中的一個。由中英雙方的記錄,當地人在清政府和英軍之間來回背叛,誰給錢多就幫誰。在1839年禁煙後,由於鴉片貿易的枯竭,那些原為鴉片貿易服務的人,如搬運、包裝、分銷等,以每月6銀洋的薪俸被林則徐招募為鄉勇;當1840年這些鄉勇被解散後,這些人迅速地換邊改為英軍效勞。英軍每到一處,均依賴當地人為其供應新鮮食物和飲水。在 英軍回到廣州後,義律的艦隊泊在珠江口外,鄰近的一些居住在船上的船民,冒著被官府抓住後判刑的危險,提供英軍所需的新鮮食物和飲水;當官府的捕快們上船來拘捕他們時,他們將這些捕快們困在船上,然後放火將他們活活燒死。
義律於11月20日抵達澳門,琦善大致數日後抵達廣州,但是琦善在11月29日前並未向義律通報他已抵粵。在隨後一個月內,雙方進行了10次通信,但未能達成任何協議。琦善,和上次在天津一樣,彬彬有禮但不給予任何實質性的答複;他釋放了文森特-斯坦頓,一個被清軍抓獲的家庭教師;答應向英方支付500萬銀洋的鴉片賠償;對林則徐的懲罰則更早:在10月13日他就被解除職務,此時琦善尚在路上;對於外交上不平等的對話問題,琦善回答也許可以解決。但對於租借土地(香港)等大事,琦善則是堅決不同意;此外,琦善堅持在英軍從舟山撤出之前,在廣州的商貿和定居均不可能恢複。而遠在京城的道光不但沒有為琦善的談判提供支持,相反要求他趁英國人談的疲憊之時襲擊英軍,以期趁對方不備,將其消滅。
在中國的曆史裏,義律被認作主張侵華的、首要的帝國主義分子,但研究琦善和義律這一段時間的通信,人們會發現這一稱號遠非所歸,也會看到義律這位全權代表是如何與其上司的要求越走越遠的。在整個1840年12月,義律逐漸地放棄了巴麥尊的所有要求:五口通商;領事代表權;租借土地等,僅管義律有威脅要使用武力,但他也給予較大的妥協,相對於1842年的南京條約,義律的要求可以說是非常低的。也許是他在中國時間太長的緣故,他以為他永遠得不到巴麥尊所要求的條件;另一原因是他認為毫不妥協地向中國施加這樣大的壓力,不利於長久的英中關係。
但義律也失去了耐心,12月26日,他向琦善發出通牒:28日為最後期限。琦善仍然拖延,到了1月7日,英軍開始溯江而上,攻打大角炮台,英軍決心給予滿清“決定性的一擊”,打開半個世紀以來令他們窩火的關口。
在珠江口,在大角山和穿鼻上的大角和沙角炮台,形成了虎門的第一道防線;在其後,威遠島和橫檔上的壘土炮台構成了虎門的第二道防線,此處另布置由鐵鏈聯接起來的木筏,以擋住入侵者;第三道防線則在更上遊的珠江兩岸。這些防禦為關天培的作品,他試圖用數量而不是質量來增強海防,關天培在6年時間辛辛苦苦所建的這些炮台,炮位均暴露在外,大炮鑄造低劣,火藥落後;然而它們被驕傲的稱作:威遠、鎮遠和靖遠炮台。
林則徐和關天培腦子裏裝的都是用“水勇”擊敗英軍:或劃小船抵近英艦,然後向英艦投擲火罐、尿壺;或跳上敵船肉搏將英軍殺死;或用火船——載有幹草和火藥,抵近放火。然而這些方法無一能實現,因為這些船根本無法靠近英艦就會被擊沉。林則徐又想用那些聲稱可在水下待上10小時的“水勇”去鑿沉英艦,最後發現這些人的“龜息大法”均是胡吹。然而,林則徐仍留用這些人,按林的說法是:我用多一個,英人則少一個。
關天培在建造這些炮台時,隻想到敵人會進攻廣州,這些障礙和炮台將羈絆並摧毀敵艦,他似乎從未想到他的對手可以先攻下炮台,而後再向廣州進攻。當英軍開始有條不紊的沿途摧毀江邊的炮台時,這些設計充滿缺陷的炮台成為炮位暴露、孤立無援的單位,他的士兵都忙不迭地盡快逃離。
1月7日晨,3艘英軍汽船向虎門進發,在汽船的炮火掩護下,1400名陸戰隊員在穿鼻和大角登陸,25分鍾後,英軍旗幟已在穿鼻炮台城牆上飄揚,清軍四下逃竄。大角炮台則較為慘烈,在英軍兩麵夾擊下,炮台內清軍無法逃出,或死於英軍槍炮下,或投江,守將陳連陞和其子均戰死。
英軍最主要的戰艦是184英尺長,29英尺寬的“複仇女神號”(Namesis)鐵殼蒸汽艦,它特意由英國趕來參戰,在1840年11月底才趕到澳門。“複仇女神號”在此戰中發揮了巨大作用,對中方來說簡直是震撼性的:它無需借助風力,可在無風的水麵上拖曳其它帆船式軍艦逆流而上;它堅固的外殼和準確的射擊;它吃水淺,可在珠江上破浪衝擊清軍障礙;它對中方有如超自然的能力,使清軍恐慌異常。
當沙角和大角炮台相繼陷落後,“複仇女神號”開始痛宰關天培的水師。清水師船隊在穿鼻以北英軍帆式軍艦無法進入的淺水區,木質英艦“拉尼”號(Larne)繞道島後,切斷清水師的退路;“複仇女神號”由正麵逼近,當進入射程以內後,“複仇女神號”向水師發射康固瑞武火箭(congrave rocket),第一批火箭發射後,一艘水師船被擊中,引發船上的火藥,瞬間這艘水師船象火山爆發一樣爆炸開來,噴射著火焰和濃煙,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船上所有的人都必死無疑。其他水師船上的清兵見狀,紛紛棄船逃走;飄浮在海麵上空無一人的船隻,在中午不到的時候,為英艦一一擊沉。
此戰雙方損失:清軍約戰死280人,傷462人;英軍傷38人。173門清軍大炮被俘獲或摧毀;“複仇女神號”的驅動輪護蓋受到輕微損傷。當晚,英軍渡過了一個平靜的夜晚,準備明日再來一次“演習”。但1月8日早晨,當英艦隊向第二道防線前進時,一老媼駕小船向艦隊劃來,她帶來了關天培重啟談判的要求。
基於滿清事實上升起了白旗,及英軍的大炮所造成的損害已有目共睹,義律認為滿清現在應該知道英帝國主義的本質,應知道自己的炮台在英軍的槍炮和作戰技巧下幾乎無用。但他錯了,在隨後的年月中,中方對此戰的慘敗歸結於由琦善為代表的投降派的破壞,而最初的流言就來自琦善的對頭林則徐。林則徐在1840年10月被撤職後,在廣州等待琦善完成對他的錯誤的調查,表麵上他顯得很輕鬆,赴宴、寫對聯、整理書籍等。琦善的奏折毫無疑問指責他收繳英商鴉片時答應賠償但卻未賠,當琦善的談判出問題後,林則徐開始反擊了,他指控琦善破壞了他的海防,說英軍在1840年6月由於害怕當時廣州的海防,所以才去攻打舟山;他不同意英軍從一開始就沒想打廣州,指責琦善“倒行逆施,懈軍心、頹士氣、壯賊膽、蔑國威。。。”。他的活動最終得到了一些結果,1841年2月,江蘇巡撫裕謙彈劾了琦善。在虎門失利後,林則徐成功地將對他和滿清軍力不足的責備轉移到琦善身上,聲稱如無內奸破壞,洋人不會有任何機會勝利;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理論也就成為滿清的“挽回麵子”的最好托詞。而責備琦善的外交,刺激了中國人心中不妥協理念,從而尋求更多的戰爭;在他們思想裏,如果他們都不怕死的話,他們就能打敗“複仇女神號”的大炮和英軍的後膛槍。
毫無疑問琦善不相信清軍能打的過英軍,他上奏抱怨水師無能,大炮質量低劣,炮台的設計不適合封鎖河道;水兵甚至上船暈船,廣州民眾對官府缺乏忠誠,等等。盡管他有失敗情緒,但他明白一但開戰,他必須增援炮台。他在12月底和來年1月陸續向各炮台增援了8000名士兵,使炮台從原有的約60人增至320人不等;此外,他準備了11000銀洋用於犒賞士兵。他的政敵指控他解散了水勇,結果這些近2000人的水勇投靠了英軍,幫助英軍奪下炮台,但英國方麵除了有中國人帶路和提供食品的記錄外則無此記載。這是很奇怪的,因為英國方麵為了宣揚戰爭的正義性,如有此事,毫無疑問地會大肆宣揚。自從律勞卑事件以來,英方一直宣揚要從韃靼人的專製下,將中國人解放出來,如有2000當地人投奔英軍的話,將是極好的宣傳材料,英軍會立即公布的。
1月21日,琦善收到義律的新條約,要求割地香港,600萬賠款,平等外交及在春節後立即通商貿易,以此換回舟山群島。與此同時,道光對他去年12月底上奏回複的聖旨也到了,道光對英國人的要求大為憤怒,決心開戰,要求琦善不得再接受英方任何照會,這一命令使得琦善進退兩難:義律已向他展示了英軍實力,所要必得;而皇帝向他強調決不允許他向英人退讓。琦善隻好對義律敷衍推搪,拖延時間,使關天培可趁機修複炮台,加強海防,同時對皇帝的禁止接收照會撒謊,以求轉機。
1月27日,琦善無視聖旨,邀請義律在珠江邊赴宴——這是他們自從天津會談後約5個月以來的第一次,這也是琦善無視僵硬的清外交的一個表現。義律在9時乘“複仇女神號”抵達,隨他而來有25名軍官,56名士兵和16名鼓樂手。整個宴會按英方說法是豪華鋪張但極其乏味,盡管義律被邀請到內帳會談,但雙方喝了太多酒以致無法達成任何協議。琦善在被遞解入京後否認這次會宴,抵賴說是他在巡視城防時與義律相遇,由於雙方均未吃早餐,他不過是向對方提供一點“早餐“而已。
盡管幾乎絕望的情形,琦善盡力所為:繼續與義律在條約條文上討價還價,同時打聽英軍是否已離開舟山;加強了廣州的防務,在第二道防線上增加了大炮。2月13日,他接到聖旨,告知他將被靖逆將軍奕山取代,奕山將和楊芳一起,消滅外國人。同時,他收到義律已簽字的草約。他向義律請求再展延10天簽約,英方拒絕,開始向廣州進攻。
2月25日,英軍開始炮擊靖遠和威遠炮台,清軍作了最大的抵抗,鮮血染紅了炮台,到了第二天下午一時半,英軍登陸占領了靖遠炮台,俘虜約1000人,許多人在逃離炮台時死於半山上和炮台下的沙灘上,還有許多人跳海逃生。到徬晚時,“複仇女神號”已全部用來打撈落水的中國士兵,但許多士兵誤以為英軍會折磨他們,於是寧肯溺死也拒絕英軍的救援。
整體上看,清軍的抗擊略好過上次。在威遠炮台,官長們將士兵們鎖在炮台內,使他們無法逃跑;當這些官長乘船逃離時,憤怒的士兵們不向英軍開炮,反而向這些逃跑的上司們開炮。在烏湧炮台,廣東兵率先逃離炮台,湖南兵隨即也開始逃;在一小橋上,由於擁擠,許多人跌落水中,後邊上來的人就踏在跌落人的身體上,許多人被踹踏而死。
在靖遠炮台,盡管關天培當衣設賞,當英軍大炮響起時,他的士兵紛紛潰逃。在他仗劍試圖阻止逃跑時,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胸膛。英軍統計中方死600人,繳獲大炮約460門,英方傷5人。盡管中方將失敗歸結於內奸破壞,但中方落後和無法回轉的大炮,倉惶逃跑的炮兵,應是失敗的根本原因。
在接下來的3個星期裏,英軍沿珠江及其分水道向廣州前進,當地人在路邊靜靜地看著,有時主動上前幫忙,比如移除水中的木樁和帶個路什麽的。據《廣州記事報》估計,在整個一至三月的戰鬥中,中方約2000人戰死,英方有1人死於傷後不治,另3人死於己方誤傷。到了3月18日,義律帶著英軍已到了廣州城下原英國商館,在闊別兩年後,英國國旗又重新在商館升起。
琦善此時已離開了廣州,他在這個外交及軍事徹底失敗之前,就已被道光解除了職務,道光將一切過錯遷怒於他。3月13日,他披枷戴鎖地被遞解京城,他的財產已被沒收,他將在京城受審。他的翻譯隨員,鮑鵬,也被一同遞解,他們在京城被同判死刑,罪名是接收義律的賄賂,背叛滿清。琦善後來得以赦免,重返官場;而鮑鵬,則被判遣送新疆終身為奴,據謠傳,他被千刀萬剮,滅了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