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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翻譯家在華六十年

(2012-06-14 11:05:58) 下一個

美國翻譯家在華六十年

曹小莉

今天在網上讀到定居中國半世紀以上的美國人沙博裏教授已經九十五歲了,使我想起一些往事,竟然也有三十年了。

八零年夏,我沾光跟先生蘇阿冠博士去北戴河度假,認識了沙博裏先生和她的妻子鳳子。他坐過幾年中國監牢,是一位美國猶太人,中國話講的很好,很博學,他 的妻子是中國人,一位戲劇演員,還是一位作家和翻譯,我相信她年輕時長得挺時髦漂亮的。鳳子很幽默,有一次出去玩,商店要華僑和老外多出幾倍的錢,她出口就一 句:Stand and deliver! 我剛在大學學會這句英語,馬上接上:這叫攔路搶劫。其實這是古英語,江洋大盜用語,相當於“留下買路銀子,饒你不死”,風子大笑,問我哪兒學的英語,我記得沙博裏和她後來一再告訴我,你畢業後可以跟你先生合作翻譯,沒有很多夫妻母語分別是英語和中文,這在中國是絕對優勢。我還真聽了他們的話,在大學期間,和蘇阿冠合譯了一本書,橋牌五周通,加上一個合作者,由他潤筆送去發表,我們移民之後,才知在八五年曾一度暢銷,我們得了幾千人民幣稿費,對我們在加拿大來說,是一筆小錢,我把錢送給了在中國的父母,很高興盡了一點孝心,同時練了筆。

沙博裏對文學很鑽研,很愛說話,好像他當時沒有其他住中國的外國專家受重視。比如馬海德,醫學專家,路易艾裏,新西蘭詩人,他們比較受毛澤東保護,因為早期去過延安。當時他也沒有其他幾位有名,比如外文局的愛潑斯坦,因為坐過牢,同時是搞新聞的,聲音特別好聽,寫過一些重要文章,在北京很有名氣。還有韓春 和陽早,美國農業專家,在北京養奶牛辦農場,美國友好人士農場主韓丁的妹妹妹夫,還有另一位新華社的美國人李敦白,在中國一共坐了十年牢,七九年他帶著中國妻子在我們的婚禮上還是有說有笑,妙語橫 生。我結婚之後有幸跟在京的這些對中國友好但受過懷疑迫害的外國人都有過接觸,而且去過這些人的家中作客,還記得蘇鴻熙心髒專家和隨他定居的美國妻子蘇珊;蘇開明教授和美國妻子索菲亞,都是留學歐美回國報效祖國的人才,還和他們留下一些珍貴相片合影,當時並沒有很多的 曆史知識,也沒有水平與他們作深刻的探討,隻覺得這些外國人真是熱愛中國,熱愛中國文化,或者至少熱愛中國妻子和中國丈夫,所以也追隨了中國,見證了中國的共產革命。

我們去過沙博裏家幾次,他們住在北京什刹海後海的獨家小院裏,和馬海德醫生家很近,我們騎著日本的小摩托車,一串就幾家。他們的生活和住的四合院和中國的部長級相似,但我感到他們事實上並沒有得到真正 的信任,他和鳳子都挨過很多整,他們隻是中國關閉政策中需要的外國點綴,但他們把一生獻給了中國,沙博士在中國夫人的合作下,把中國的古典文學介紹給了英 語世界,他是一位極其勤奮而多產的翻譯家和作家,我和阿冠在遙遠的加拿大,祝他健康長壽。

寫到這裏,我想起另外一位我佩服的翻譯家楊憲益先生,他和他的英國妻子把紅樓夢譯成英語,使這部偉大的作品流傳到世界。記得在一個北京很冷的夜晚,我們幾 個年輕人捧著一個蛋糕,由英國華人女孩彭文蘭(倫敦來的,電視台英語教師),另一個美國華人女孩Kim,(紐約來的,外文局翻譯),加拿大華人女孩黃明珍(蒙特利爾來的,外文局翻譯,多年後加拿大環球郵報駐京記者)阿冠(芝加哥來的,英國華人科技專家)和我(土生中國人,在校大學 生)還有定居中國美國老專家陳必娣(Betty Chandler)組成一個唱歌班,在楊老的家門口祝他們聖誕快樂。楊老和他妻子戴乃迭都已經喝了不少酒,高興得像孩子一樣,我們一湧而進,在他家又吃又喝又唱,那是我 第一次沉浸在聖誕的歌聲中。現在看那些相片真是太年輕了。

一九八九年,我在加拿大電視上看到楊老慷慨陳詞,雖然他的麵容被半遮著,我們聽聲音知道一定是他,他在痛斥政府開槍。他是一個真正的有骨氣有精神氣質有滿 腹才華的中國文人,他的英國妻子因為愛他,也愛上了中國,在文革中陪他坐牢,陪他度過黑暗的歲月。今年夏天,我遇到楊老的外甥女趙蘅,一位畫家和作家,她告訴 我她舅舅舅母晚年的生活,他們的愛情,他們的遺憾,他們所受的波折,他們對中國這片土地和對人民的熱愛以及他們對中國文化的貢獻。這位大姐姐送了我一本她 的自畫自寫集,我幾乎一夜不睡,一氣讀完,她的舅舅舅母,她的父母,她的婚姻愛情挫折,她的狂熱中學生革命情懷,與團支部書記一起寫血書給古巴卡斯特羅,至今手背上刀痕猶在,(我告訴 她這不是革命,而是青春荷爾蒙驅使。她承認,後來果然嫁給了那位鼓動者),以及她的文革前大學生經曆,我看到楊老的精神流淌在他家族下一代的血液中。中國,我有時 恨你,想遠離你,但我又怎能不愛你,不靠近你,你有那麽深厚的人文底蘊,那麽優秀的眾多的兒女。

世界上有這麽多人充滿了理想主義,無論是中國人,外國人,他們注定不會象一般人那樣終老於出生之地。他們對人生的某種追求注定了他們的生活軌跡。我,一個 晚輩,一個平凡的小人物,在人生的某一段路上,與他們擦肩而過,在他們身上,汲取了一些寶貴的精神力量。他們的人生意義,將在二十世紀的中國曆史上,留下 幾頁篇章,留待後人評說。我希望評價他們的,不應當僅僅是當政者和時髦記者,而應該有他們的親人,他們的同代人,他們的見證人,而最重要的是他們自己的傳記和心路曆程。

我祝福已逝者,在天之靈安息;我祝願在世者,福壽安康。

二零一零年一月溫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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