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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紅林 辛達海 長篇小說《射日》第九章

(2013-07-10 09:31:18) 下一個
第九章





玉兔終於懷孕了!





玉兔凸起了肚皮,卜羿回旋起做大人的感覺,產生當父親的強烈願望,興奮得丟三忘四,時常是有人提醒,才記起要辦的事來。夜深人靜時光,他得意地耳帖玉兔的肚皮,靜心聆聽那生命之聲,覺得不可思議,這就是自己注入的結晶?





七八個月了,卜羿、王姐常叮嚀玉兔不要亂跳,走路穩當些,出門要抓撫東西。可她總象過去那樣走路眼不看道,憑情緒決定舉止言行,常常還挺著個大肚子效仿陝北那安塞腰鼓的姿勢蹦蹦跳跳,讓人提心吊膽,擔不盡的心。還好終於沒有出大亂子,在預產期間,一家人圍著玉兔轉,哄著送她到醫院,在醫生的精心照料,順利地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八斤三兩重。一家人高興地不得了。王姐和卜羿晝夜守護在醫院,邱夫人每隔四小時便為他們送一回飯。





出院那天,邱市長及夫人也一齊隨接玉兔的車來到女兒的新居,邱夫人臨走時給王姐說:“他們倆年輕貪睡不懂帶孩子,玉兔奶又不夠孩子吃,晚上又要給孩子燙奶粉,這段時間你也睡過去。你是他們的大姐姐了……”王姐眺了一眼卜羿,臉有點紅,可還是點了點頭。“您放心好了,不會讓你的小外孫吃虧的。”





就這樣,王姐走進了婚房,三個大人同睡一個房間,隻是苦了卜羿這個大男人。他渾身不自在睡不安神,總感覺到有雙眼睛在監視自己,在窺望赤身裸體的身肢,因它養成了隻穿褲叉睡覺的習慣,喜歡光溜溜的滋味,現王姐在房內,隻好強迫自己改變習慣,裹上睡衣躺下,可躺下的隻是肉身,內心不得安寧,閉上眼睛,總有陰影在眼簾晃動,腦海裏混亂如麻,理不出個頭緒,煩躁得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安穩,咬牙堅持了三天就哈欠連天,堅持不下去了,隻好扔掉睡衣,索性不穿了。





卜羿在床上脫去內衣時,總用餘光偷看王姐的表情,發覺她平靜如水,是熟視無睹的樣子,不免放心大膽了,便恢複了神態,放肆地不管不顧,安心睡覺,補充因勞累過度引起疲憊的身心。可惜,在某天夜裏,他發覺自己的肉體呈現出崢嶸,暴露在王姐眼中,不能不臉紅,很有點難為情,此時,卜羿被孩子的哭聲驚醒,王姐已坐起來拉亮了燈,當他伸手去拽揣在一邊的被子時,猛地發現自己那毛團團的東西挺聳著,鑽出褲頭一側裸露出好長一截,慌亂地伸手用被子遮掩,抬頭隻見王姐同時也愣了一下,她抿著嘴瞄一眼他,然後垂下頭笑了,不知是不是因床頭同時亮著那盞蘑菇燈,王姐的臉停著一片粉紅色的雲。





“明天晚上我還是睡過去吧!”卜羿感到臉上一陣燒。





“這是你的家,隨你的便!”王姐平淡卻含著顫音說。





天剛亮,東方泛白,卜羿就起床夾著被子走進保姆睡的房,開始獨自一人睡覺了。





六月的一天,太陽像一個火球一樣懸在這座城市的上空,陽光灑在那水泥路麵上、樓房上和川流不息大大小小的汽車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霧,大街上人們那滿麵的汗水在一把把花傘下呈現花傘的顏色。中午下班回來的卜羿見樓下放著邱市長那輛五羊牌輕便自行車,急忙上樓,推開門時,爸爸和王姐正坐在客廳聊天,茶幾上放一搪瓷圓盤,上麵有幾牙甜瓜。





“爸爸,您過來了!”





“下班了——來!這瓜不錯”。





卜羿說是天太熱了滿身是汗,要衝衝澡,便先進了浴室。





“卜羿——你爸給你帶好消息了,讓你去上市委黨校——”卜羿正在淋浴,聽到王姐調高了噪門的叫喊聲精神為之一振,心頭綻出了笑,沒顧上擦身便奔出了浴室門,光著身子,褲頭上的水還在掉著線。





“爸爸!這是真的?”





“哎呀——哎呀——你這樣子,快進去擦了身子”。王姐起身揚起兩手便喊。





卜羿激動得擦著身子,慌忙地穿好衣服出來,癡望著給他送來好運的嶽父,不知說什麽好,遲疑著邁步坐在邱市長對麵的沙發上,興奮的情緒使他顯得心神不定,找不到感激的詞句,隻是端起了甜瓜憨笑著,有一口沒一口地抑製住狂跳的咚咚聲,穩住暴脹的心緒。





邱市長仍斜靠在沙發背上,一隻腳脫了鞋平放在沙發座墊上,身穿一件雪白的短袖衫,衣擺束在下身灰色長褲寬大的褲腰裏,平潤的額間一縷頭發隨側旁風扇風力的強弱起伏著,慈愛地望了卜羿一眼,深情地對女婿說:





“我和你們工商局劉局長打了招乎,但這隻是為你取得了深造的機會,市委黨校屬大專,也有經濟管理,法律幾個大本專業,根據你現在的情況,考慮一下報考那個專業合適?”





“就報經濟管理吧。我現在從事的是工商管理,我想隻有這個專業適合些,爸!你看呢?”卜羿思考了一下答。





“入學須嚴格考試按分錄取,考上考不上就是你的事了——複習資料明天中午我叫司機小王給你送過來。”





“謝謝爸爸!我會珍惜這個機會的!”





吃著瓜果,卜羿甜在嘴裏,樂在心裏,呈現出陶醉神情。上大學是他追求已久的目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多少次,他恍惚地幻想著邁進大學的門,坐在明亮寬敞的教室裏聆聽,可惜,美夢醒來是早晨,不得不到沙灘取賣命。自連續幾次高考敗下陣來,回歸故裏,他就徹底放棄進大學門的希望,可讀書的情結積存在心底,有夢的日子裏,夢中總發覺自己坐在課堂上,驚醒後明白應到河裏撈沙砸石掙日子,發覺眼角是濕的。但他不死心,遇到高考的題目,看試題似曾相識,卻簽不上來,有時夢見自己肩上扛著榔頭,卻跟在那些高中應屆生隊伍的後邊跑操,不倫不類的樣子,讓自己感到也滑稽,隻是淚長流。





王姐無意間發現卜羿在走神,用胳膊拐撞了一下邱市長,朝卜羿,呶了呶嘴,兩人一下笑起來。





卜羿聽見笑聲回過神來:“是不是我吃瓜的動作很野蠻?”





“不,是你吃瓜的動作過愈文明了——。”不等邱市長把話說完,王姐搶過來說:“文明得不吃瓜隻是目不轉睛地欣賞。”





三個人你望我,我望你,愣怔住了,轉之,同時會意地開懷大笑起來。





玉兔本來在裏屋裏端著一盤瓜牙在吃,聽見外麵歡樂的嘻笑聲,也端著盤子跑出來。跑到三人麵前,繃著臉,將瓜盤往地上一放,自己往地板上一坐說:“公豬笑多,母豬尿多!”





逗得大家又一陣大笑。





“笑啥,笑啥,傻子,傻子……”玉兔吃著瓜,小聲咕嘟搖晃著腦殼呈現出迷離的神色,翹起嘴巴不滿意。。





邱市長拍了下大腿,似乎象記起什麽大事來,突然說:“卜羿,那天你講了曹皇後的故事,還有關於皇後的故事嗎?據曆史記載你們那裏出過三朝皇後麽,今天能不能再講一個?”





卜羿稍加思索,說:“那就講個殷皇後的事吧,故事的名字叫《麥仁罐》:





 





長撚塬下,沋河之濱,有個不大的山村,叫殷家溝,在這裏,兩千年前,曾發生過一件有趣的事,以至到今天,還被人們叨念傳說,成為暇餘的美談。





那時,殷家溝有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叫殷梨花,她雖家貧如洗,穿得破舊,但都補得渾全,洗得幹淨,加上人長得美麗,貌若天仙,幹起事來又幹脆利落,周圍的小夥子,沒有見了不想和她說幾句話的。可梨花呢?嫌他們庸俗粗鄙,隻知道吃喝浪蕩,故不予理睬,況父母去世後,哥哥殷實沒有成家,孤獨一人,又無人給做飯縫衣,所以,雖成大姑娘了,還是沒有找婆家。





一天,殷實在田間勞動,到了半早晨,她做了罐麥仁飯給哥哥送去,走到半路,一個衣衫破爛,頭發蓬亂的青年迎麵走了過來。他一見梨花說:“大姐,我幾天沒有吃飯,餓極了,能不能把你的飯,賜給我一碗?”梨花見青年雖穿戴爛縷,行動狼狽,但氣派相貌不凡,念其路行之人,麵帶饑色,便起了憐念之心。她放下飯罐,給他舀了一碗,遞了過去,青年接了飯,連筷子都不要,蹲在路旁,抱住碗就大喝起來,沒幾口,一大碗飯,便狼吞虎咽而盡。大概是饑極了,沒等梨花說話,他竟自作主張的端起了飯罐,梨花一見,趕忙上前去奪,

爭鬥中,你拉我扯,都沒有捉牢,連罐帶飯一下掉在了地上,罐打得粉碎,飯倒了一地,怕得青年不知如何是好。梨花呢,一見成了這個樣了,氣得連哭帶說,連撕帶鬧,非要他賠罐賠飯不可。





事情鬧得不可開交,青年看脫不開身,便上前施禮後說:“大姐,我是劉秀,你要我現在賠你的一切,我身無分文,再鬧也無濟於事。你不要鬧了,將來我做了皇上,賠你一個皇後娘娘如何?”梨花一聽,以為他在扯謊,一百個不依。劉秀見話不頂用,便掏出藏在懷中的玉璽讓梨花看,這下她才相信了,但說道:“空口說白話,到時你不認帳,那咋辦哩?”劉秀解下玉璽說:“這是皇上璽印,王莽成天追趕我,就是為了要它,我帶上也不方便,現在就放在你這裏,以後你拿上它來見我。”梨花收了玉璽,二人便相跟著向村中走來。





殷實在田間勞動,見大半天了,妹妹把飯還沒送來,便跑回來拿取,誰知一到半路,見一陌生青年站在妹妹旁,不由火從心起,舉起手要打。梨花一見,忙攔住說:“哥哥,這打不得呀!他是劉秀,妹妹已將身許配於他,你咋能這樣呢?”說著,拿玉璽給殷實看,殷實一見,一下意識到自己就是未來的國舅了,不由笑起來,趕忙拉住劉秀的手說:“妹夫,走回!看把你餓成啥,到家裏,叫我妹妹做最好的飯給你吃。”三人高高興興地向殷家溝村方向走去。





 





“完了?”邱市長問。





“完了!”卜羿答。





“這個傳說似乎還有下文——。”邱市長左手梳一下頭說。





王姐說:“在我們那裏的傳說中,還介入一些自然景象”





傳說在那隻飯罐打破兩人正在撕扯時,王莽的軍隊趕了上來。梨花兄妹給劉秀嘴裏塞了一截無節蘆葦,將他藏於新犁過的犁溝裏,因這片地相對較為開闊,加上地頭桑樹上那多舌的喜鵲喳喳——喳喳叫個不停。似在告訴王莽,“這噠,這噠”,站在椿樹上的老鴉忙喊:“瞎話、瞎話”。但王莽還是相信劉秀有可能在這片地裏,他讓人從村子裏趕來牛、騾與自己的馬一道排著在新犁地裏踩踏,牛踩上去了,被劉秀將蹄子劃成了兩半,騾子蹄上去了,劉秀咒你沒有後代,隻有那馬到了劉秀身上,一隻蹄子輕摁一下地又抬起,讓劉秀躲過一劫。





劉秀稱帝後,封殷梨花為皇後,三伏天拔了那多舌的喜鵲頭上的羽毛,罰它去為織女牛郎架七七橋,獎那好心的老鴉一隻白項圈,封桑樹為功勳樹,但下官卻將帝賜項鏈掛在了椿樹頭上,逗得楊樹拍手笑,氣得柏樹擰一遭。





“對,這才算完整的一則傳說,卜羿呀,王姐講的這後一段,你聽說過沒有?”邱市長問。





“聽過。”卜羿答





“那剛才你為啥沒講出來?”邱市長問





“劉秀被埋犁溝的地方在咱們這一帶相傳有三四處,每一個地方還都有一些遺址,或實證,例如一說在今渭河北的信義一帶,傳說劉秀當時含在嘴裏的那截無節蘆葦屬這裏的特產,這裏有當年洛河漲水搶渭河入海留下的一條旱溝,如今在這條溝裏偶爾還能找見這種蘆葦。傳說劉秀出了犁溝後在附近的一個澇池洗過腳,因牲畜蹄傷了身子,憑借一塊石頭才騎上馬,據說信義村北前些年還有一個長年均為黃泥水的澇池,現今還保留有義石村,取仁義之石義。





二一說地址相傳在今南嶺的大王鄉北麵的牛寺廟一帶,說劉秀在犁溝劈牛蹄太狠,傷及腿,牛不久便死了,為了紀念這件事當地人在這裏修建了一座廟叫牛死廟,後誤傳為牛寺廟。





三一說地址在今員曲與大王鄉交界的嶺坡一帶,傳說打飯罐與劉袖秀犁溝為坡上坡下,這一帶人們就將兩則故事結合一起的在這一帶的坡裏到處都有神似麥仁大小的沙石。”





邱市長聽罷卜羿關於這則傳說引發的當地人文景觀的一段敘說,打心眼裏,為他對采風的嚴謹態度而高興,但卻說:“就這則傳說而言,隻有將二者有機地結合起來,它才活了,才有藝術價值,才有生命力。你看它講到,牛的蹄子分兩半,騾子不生育,馬站著總有一隻腿不停地抬蹄,喜鵲農曆七月七前後頭上便脫毛,老鴉脖子有圈白羽毛,桑樹身子老愛生瘡流水,柏樹身子是施轉著生長等等,這樣和一些自然現象結合了起來才顯傳奇生動。”





“殷梨花的哥哥殷實沒等到妹妹送飯歸途遇劉秀,得知日後將為國舅,邀妹夫回家做好吃的一段俗了沒多大意義;加上兄妹二人犁溝藏劉秀,才生動,才意趣橫生,劉秀與殷梨花的愛情故事才更具堅定的基礎。





我們再來分析一下殷犁花的名字。





關中人將:“痕”、“轍”、稱“印”。“印”與“殷”近音。“犁”與“梨”近音,這不就明晰了,新犁過的土地的印跡似花,一犁(梨)的花即有了殷梨花,這不也印證了前後傳說為一個統一體麽?不光這則傳說,好些傳說故事均與采風人的審美習性有關……”邱市長講著,還由此談及到待人處事,均須有分析有條理有邏輯,前後貫通,頭頭是道。





卜羿聽著邱市長對這一傳說精到的分析,不住的點頭稱是,他真佩服爸爸厚實的文化底蘊。





 





卜羿第一次邁進大學校門,那種激動強於他第一次來到這座城市的十倍百倍,當初走進這座城市時,他多少有一種作賤自己的淒楚感。而今天,他是堂堂正正考入這所大學的,而且是以五門課總成績,前三名的高分錄取的。此時,他站在剛進校門那“熱烈歡迎新同學”鮮紅的巨型橫幅標語前看了許久,一種人的尊嚴似乎從這七個字的墨跡裏傳到他的瞳孔裏,再由視覺神經擴散到周身,他感到此時的每一根汗毛都是直挺挺的,不卑不亢。





他走到校中心花園,花草吐香,蝴蝶喜戲,一圈噴泉射出的水柱在好高的空中交歡,在陽光下生出千萬顆飛濺的彩珠和道道閃耀的彩虹。卜羿正看得生呆,一對瓦藍色的小鳥飛入花園,飄落在假山頂端的一塊龜形石上。





“好麵熟的山雀雀哪!”卜羿不禁喊出聲來。由此他又猜想放榜那天自己寫給家裏的一封信今天也該收到了,一家人大概此時也與他一樣地激動……





“同誌,請您給幫幫忙……”聽聲音卜羿轉過神來,見一位身著淺黃色連衣裙的姑娘站在麵前,手裏托著個照像機,水晶一樣的眼睛正瞧著他,把照相機遞到他眼簾。





他羞怯地微微一笑,謹慎地接過照相機,輕聲說:





“我可照不好,照壞了怪不得我。”





“那是傻瓜機,人匡進去就行。”姑娘十分灑脫地解釋道。





姑娘走到花園的園形水泥牆前轉過身,瀟灑地將裙子往上一攬,屁股一擰便坐在了欄牆上,兩條腿弓著兩隻腳攏在一起也搭上了欄牆。卜羿後退了幾步,又左右移動著尋找最佳點,當他在一處站定將像機放在眼前時,鏡頭上那姑娘和身後的景物相得益彰,簡直是一幅絕妙的畫,可在他招呼對方剛要按下快門時,不經意的發現從姑娘挎下攬起的裙褶望過去,那雪白的大腿跟部現出那粉紅色褲頭的一段弧線,他感到心律加速,悸動地加快節奏,呼吸也粗壯了,覺得身心在抽搐,站不穩了,隻好閉上眼皮低頭。他垂下頭也忙放下像機,往東移了幾步重新選景,沒了那道迷魂的風景線,他氣定神穩地舉著照相機取景。在照畢欲將像機還給姑娘時,姑娘卻說:“再照一張,就站在你前邊那個位置,我看那位置挺不錯。”





“這個位置——”他似乎想說什麽,卻又將後半截話咽了下去,隻好抑製內心變化多端的情緒,徬徨遲疑。





姑娘用手指著那個位置下命令,神態仿佛是將軍對待士兵,卜羿隻好退回原來位置,托起像機,不看映入眼裏的使心狂跳的景致,憑印像行動,微貓著腰按下了快門。





姑娘跳下欄牆,接過像機,很有禮貌地道了聲“謝謝”,便向教學區走去。卜羿看著她飄然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因為他覺得對不住姑娘的一片好意,偷看了人家的隱私處,如同強盜得手後洋洋得意。





過了兩天,正式上課了。卜羿坐進窗明幾淨的教室,不免有些激動,聽那黑板上沙沙的粉筆聲,似乎覺得自己平生是第一次走進教室,新鮮新奇。因為他以前上小學中學都是在鄉下的土屋裏麵讀書,潮濕又陰暗,沒有愉悅的感覺,仿佛讀書是逼上刑場。





“哎——咱們一個班哎!”一個女聲驚訝地轉過來呼叫。





卜羿迎上去,脫口而出:“噢——是你呀,——哎,那天照得咋樣?”





“不錯,看不出你還是個行家呢!”





“不敢當,那是傻照。”





“傻瓜機誰照不也是傻照?”





兩人都不禁開懷大笑。





突然這位女同學紅了臉,低頭羞澀地欲言又止,輕聲說:





“可是一張——”





“沒照好?”





“不——隻是——”





女同學抬頭望了他一眼,垂下眼簾,隻是臉紅了,卜羿愣怔了,馬上明白是什麽回事,臉也紅了。





“你——你真壞!”女同學瞄著他,嬌怪地怨道。





“那怪不得我,全按你的導演行事。”卜羿急得臉紅脖子粗地解釋。





她抿了一下嘴,做了個鬼臉轉身,坐下後再也不理卜羿,使卜羿產生好奇心,有了要弄清她是誰的念頭,於是下課後卜羿向別人打聽,得知姑娘叫金虹,是市政府的工作人員,培養的對象,也是來考文憑的。





一月後的某天晚自習時分,卜羿從球場下來洗完澡匆匆趕到自習室見到眼中的情景,竟大吃一驚,產生疑問,今天怎麽啦?金虹打扮得太漂亮了,她那小巧的兩瓣桃嘴唇,塗抹了一層淡淡的口紅,不濃不淡恰到好處,一雙本來就水汪汪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盈滿了兩潭深情蜜意,烏黑修長的睫毛曆曆可數,象是繡在眼簾的花邊,整修過的眉毛象柳葉一樣細長……隻看她一眼就足夠使人放飛靈魂了。卜羿懼怕自己控製不了心緒,隻好強迫自己低頭看書,可今晚的他會感到眼花繚亂,眼前固定的文字在打架,上下挪動著翻滾,怎麽也看不進去,耳畔傳來一些男生“嘖嘖”的讚歎聲。卜羿隻好抬頭用眼睛的餘光瞄望,發現金虹也用餘光窺探自己,而且是固執的盯視,卜羿羞怯地垂下頭,她愈看他,他愈不敢看她。





金虹注看了他好一會,嘴唇動了動,終於發話了:“卜羿,我想請你辦一件事,不知道你肯不肯?”





卜羿扭頭看著她,迎頭盯著她說:“說不準,看情況吧。”





“那就算了,我自己會做。”她遲疑著說,淡淡一笑。





“什麽事?“卜羿追問。





“沒什麽。”





金虹再不言語,隻是用迷朦得近似曖昧的眼光看著卜羿,那眼光好象問:“你看,今晚我漂亮不?”真的,金虹今晚實在太漂亮,太迷人,卜羿心裏在重複著這句話,可他把真意埋在心底,嘴巴不動地緊緊鎖著。卜羿沒跟靚麗的女孩叫過朋友,不知道該如何誇獎,也沒有在女孩麵前讚美的習慣,因為,覺得不切實際地誇獎女孩會使她產生優越感,所以他從不當著女孩的麵說肉麻話,以免助長她的傲氣,再說他也沒那個習慣。但卜羿知道自己的眼神,自己的表情一定會告訴她一切,自己的真情自己的真實感情。他倆對視了一陣子後,卜羿敗下陣來,神色迷惑,終於膽怯了,主動撤退,避開她的目光,心神不定,難以寧靜。那天晚上卜羿的學習效率為零。





後來才知道,那天是金虹的生日,她見卜羿態度不明朗,就放棄了請卜羿參加自己生日晚宴活動的想法。他不明事理的言行,竟稀裏糊塗地拒絕了金虹的一片真情。





金虹就坐在卜羿的前麵,似乎總是低頭沉思,文文靜靜的,卜羿也一樣,仿佛外麵的世界對他們絲毫沒有影響,好一段日子他們彼此很少談話,互相見麵也隻微微一笑。有時又似乎在捉迷藏,但是,他們的友誼卻與日俱增,卜羿越來越感到金虹心靈的純潔,氣質的高雅,以及心地的善良。





學校中心花壇裏國慶時布置的那些草本花卉,大都衰敗了,隻有那些當時不起眼的秋菊,這時紅的、白的、粉紅的、寶石綠的,張開的花瓣,象一幅幅美麗的臉龐,一杆杆玉枝象一個個婀娜多姿的少女,有這些秋菊作襯,那幾顆雪鬆,更顯蒼翠,那平日裏的假山,更顯挺拔,那假山腳下的溪流,更顯清澈,那小小的錦魚,更顯活躍……





卜羿晚飯後佇立在花壇前已足有四十分鍾了,忽然,那假山腳下,溪水環繞的小渚上,一束豔紅的月季,舉出蕩目捕金的菊海,有青山蒼鬆相映楚楚灼人,卜羿不覺地想到了金虹,想到入校第一天與金虹在此處初遇,想到了那幾張照片,甚至下意識地想到了金虹那紅褲頭的一角,他的臉開始發燒,心頭掠過一絲笑意,在西麵一幢教學樓阻隔後,一抹夕陽的掩飾下,卜羿低著頭離開了花壇。





他自花壇正北往圖書館的大道上閑散前行,到了圖書館門前,上了幾級台階,又轉身退了回來。他突然覺得應獨處一會兒,好好享受恬靜的風景,於是,向西沿著冬青相隔的草坪區間小路,曲徑通幽,來到學校西北角一處高地,其上有一亭,名曰“憩園閣”,其實沒什麽文化內涵,僅屬一個極其普遍的校園小作品。





晚九時許,校園慚慚寂靜下來,“憩園閣”周圍有夜鳥與地蟲低分貝時隱時現,或獨奏或伴奏,悠悠揚揚,飄忽不定卻美妙和諧。卜羿坐在“憩園閣”下一石條椅上,精心的聆聽著,往日浮噪的思緒仍隨這天懶之樂塵埃落定。





夜空晴朗而深邃,那在天堂輝煌無比的銀河,觀之,也頓失滔滔,象一位畫家在深黑油紙上輕描淡寫一筆,隻是那被神話故事包裝後織女與牛郎二星仍熠熠生輝,現代天文學告訴人們,相對於地球表麵,那織女,牛郎二星並不在一個平麵,而是上下相差幾億光年甚為遙遠的兩顆星體,隻是天體運轉,在每年農曆七月七左右,上下運動到近乎一條直線上而矣,這便形成了神話傳說中,一年一度織女牛郎鵲橋相會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





“叮呤呤……“息燈鈴響了,卜羿知道在“憩園閣”又呆了兩個多小時,急忙起身回返。





國慶在即,卜羿突然想起國慶黨校師生書畫展的事,想必該向文藝委員交代點什麽,徑直向宿舍方向迅步,途經學生食堂與那老掉牙的七間倉庫房時,眼前一個熟悉的身影頓時讓他住足並閃進一棵老槐樹後。那身影躡手躡腳移向那倉庫門前,似乎側耳在聽裏麵的動靜。





說是倉庫,其實是一座古廟的遺址,前些年還當過教室使用。因文化大革命期間“紅聯”、“風雷動”兩派武鬥在這裏進行過一場為了同一個理想和誓言的血戰,戰死的二十二具屍體,

當時就停放在這七間古建築的房裏了,日後這裏便常鬧鬼。聽說有一次利用晚自習時間語文老師組織兩個班學生在這裏上大課,講解蒲鬆齡的《鵝》那篇古文,剛提到鬼,屋頂上的兩根熒光燈無端的掉了下來,相繼砸碎在課桌上,於是教室裏一下子漆黑一團,同學們:“哇”地一驚聲,似山蹦地裂,隨一窩蜂般往教室外麵漏。





第二天,在這座城市裏都傳出了黨校鬧鬼的情形,自這以後,這七間古建築的教室便成了扔雜七亂八東西的所謂倉庫了,因有鬼照看,門也無需去鎖,既是白天也少人進去。





卜羿已從那活動的神態中認出了那個身影就是金虹,夜半三更了,這會兒她來這地方做什麽?難道她約了人?





其實,她是專程來找卜羿的。那天她到校報了名,在校園內轉悠蹓躂,看到景致還不錯,便想留下永久的紀念,於是抬頭四處掃描,尋找能幫助自己的人。很快地,她在穿流不息的人群中發覺了要找的對象,眼中出現位身穿工商製服的高大英俊青年在花壇邊微垂著頭顱,呈現羞澀怯意的容顏,沉思冥想。她感到眼前一亮,覺得有股純樸的天然氣息順著眼眸降入心房,那是大自然恩賜給人間慰籍心靈的清純溪流,不含雜質的透亮使心房產生暖意,久違的兒時記憶使她不禁暗暗的問:現在怎麽還有樸實得近乎露出天然本色的人呢?那是孩童才有的神情;怎麽長大成人了還保留那份純真呢?在茫茫人海裏,誰不戴上麵具偽裝自己去拚去搏,不擇手段地使自己生活得出人頭地高人一等呢?……。





她感到心頭湧動不止,便大步邁上前遞上照相機,放心地讓他為自己留下美麗的倩影,可看到洗出的照片就愣怔住了,對其中的一張不滿意,止不住發脾氣,生氣了,怨恨他不懷好意,偷看姑娘的隱秘。嘔了好一陣子悶氣,才回憶起是自己逼他那麽照的,不應責怪他的一片好心。





此後,這位男青年的模樣就栽進金虹心裏,有空閑時忍不住翻出俊朗的形象放在眼眸,微閉雙目慢慢品賞,竟然生出微醺的陶醉感覺,想何時再能遇上這個人呢?……有了這種念頭,她頓時感到有股純粹的天然芬芳撲麵而來,泌人心脾。





她幻想的一幕終於出現了,邁進教室就看到要找的目標在眼裏。頓時湧起驚喜的狂潮,情不自禁地呼喊。後來得知他是邱市長的女婿,不免替他惋惜而失望,這麽優秀的帥哥怎麽能娶傻姑娘呢?同時她更加敬佩邱市長的好眼力。





她在惋惜得失望之餘,就以卜羿為參照物,睜大眼睛去尋找對象,發覺身邊的男人沒個好東西,都放射出貪婪得要吃人的綠光,簡直是野性十足的色狼。她在與卜羿的正常接觸中,發覺他聰明好學有事業心,是個負責任的男子漢。慢慢地感到他沉穩純真,沒有那種狂野得放肆的色迷迷眼光。她與他交往時,她發覺卜羿總是微垂著頭,靜心聆聽,麵龐布滿羞答答的怯意,那憐愛之意頓時湧起。





不知不覺之中,她好喜歡和卜羿在一起,聊聊天,談談心,放心大膽地信任他,甚至還可以撒撒嬌,橫蠻不講理。卜羿總是忍讓著接受,不耐煩時最多皺皺眉頭,歎口氣。她覺得他是座牢固的山,產生依靠的感覺,就放飛自己的心緒。但金虹是有理性的成年人,明白與已婚男人來往會引起非議,所以克製自己的感情,盡量不主動找卜羿。比如慶祝生日那次,見他含糊其詞就主動放棄。





可是,她在放棄之後感覺到心裏空蕩蕩的,情緒低落,悶悶不語,自己折磨自己,但怎麽折磨也不能使悸動的心靈平靜,湧出的陣陣激情衝擊著理智的大門,隻好徬偟在兩難之間,難舍難分,抑製住感情這根奏出心曲的弦,使自己平靜地過好每一天,可跳躍的心弦不願停止,時常用原欲點 撥,使她產生心悸得酸疼的感覺,餘聲是甜甜蜜蜜的,纏繞著心靈不散,並彌擴到腦海。





今夜晚自習,她早早地來到自習室,抬頭沒發現卜羿,有點失望,隻好坐下等待。可開始自習的鈴聲響了,他還沒來,就抱怨了,隻好裝模作樣地看書抄資料;也許是書的內容太精彩,她暫時忘了卜羿沉浸在文字裏。聽到熄燈鈴響了,她四處觀望得眼珠發酸,眼中還沒卜羿,就焦急得發狂了,身不由己地摔下書本,奔向茫茫的黑夜,用心去找,找來找去,找到倉庫,聽到裏麵有動靜,酸勁大發,忍不住狂吼。





“誰在裏麵?”金虹一聲吼,那聲音顯然有些變調和發顫。





“咚——”地一聲,庫房門被金虹一腳給踹開。





同時裏麵傳出一聲由兩個年輕男女合聲喊出的一聲音“啊呀!”那尖利的驚叫聲也讓金虹不由得抽身扭頭往遠處跑,她正欲藏身那棵老槐樹後,卻讓卜羿的身影嚇得驚喊了起來。





“哎呀,我的媽喲!”金虹傻了。





“是我。”卜羿把將金虹拉了過來。





“你真把我嚇死了。”金虹說。





“鬼都不怕,還怕人?”卜羿說。





“真見鬼!”金虹用指頭捅了一下卜羿。





兩人躲在古槐樹後,探頭遙望著那已大開的倉庫門口。不大一會兒,一對男女手拉手從那倉庫門裏閃出身來,東張西望後,匆匆而去。卜羿金虹相視會心一笑,也走出了樹後。





“你這是在做啥?”卜羿不解地問。





“不做啥。”





“你鬼膽真大?”





“鬼膽是大!”





“因了鬼膽?”





“因了鬼膽!”





兩人又是會心的一笑。





因此,卜羿似乎從金虹身上看到了一些女孩子身上不大藏倪的東西,是勇敢、是冒險、是探索、是叛逆……他也想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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