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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紅林 辛達海 長篇小說《射日》第十四章

(2013-07-29 14:31:25) 下一個
第十四章





近來的日子裏,金虹總板著粉臉,沒個笑樣,整天氣嘔嘔的,似乎在和誰賭氣。同事與她擦肩而過招呼一聲後,趕緊躲得遠遠的,害怕惹火上身。因為她從黨校畢業回單位,當上了市政府的副科長,別瞧不起她隻是副科長,能耐可大哩,惹毛了金虹,她在市政府各部門走動時,做你的肉廣告,搞得你有口難辯,吃不了兜著走,還難以脫身。不過她從沒使用這招,隻是同事的猜測罷了。





認識金虹的人做夢也沒想到,金科長陰沉著麵孔的不高興來源於她的同學——卜羿。





自從放棄要和卜羿成為戀人的念頭,金虹感到輕鬆多了,再與卜羿交往時,因沒有感情壓力,變得十分自如快樂,象隻小鳥飛進大森林裏自由地翱翔天空,逍遙自在。仿佛沒發生過戀情,沒有那麽回事,往來得如同兒童般純真。隻是她覺得遺憾,再到哪裏去找如此適合自己的人?所以她抓住有利時機,在卜羿麵前放縱自己的情緒,感覺每一個瞬間,根本不談戀意,藏存著感情等待第二個卜羿。





那天,她走出校門,拿著畢業證去找邱市長,笑吟吟地把畢業證遞到邱市長眼裏,表明心跡,要求進步。邱市長說著關心鼓勵的話,吩咐她去處理幾個有點棘手是人民來信反映的問題。她靈機一動,打著市長的招牌活動,找有關部門一把手胡繞蠻纏,嬌顏嗔言,上跳下竄,很快地使問題得到比較完滿的解決。於是,同事再見到她時,就喊她金科長。





她很順利地融入進社會,在參加各種社交活動中,發現人們都出於本能的需要,交往的目的是利用對方的關係,赤裸裸地交易著各自追求的東西,在溫情脈脈的背後是虛情假意,各自偽裝自己隻顧利益,拋出的三分話裏不含點滴真情實意。金虹困惑了,難道人與人之間沒有純真的感情?怎麽都喜歡利用別人呢?謀利難道是人的本性?……於是,她不由自主地想念在校的日子,特別懷戀卜羿。





但她是聰明的成年人,從不流露心聲,因為她知道談這些會讓人瞧不起的,是心智不成熟的表現。其實她的困惑隻在夜深人靜睡不著時才在腦中出現,就詢問自己,追問得沒有答案使她頭痛,便哈欠一聲,不去追問這些形而上使人心煩的問題。





天亮了,她精神抖擻地迎接每一個太陽,與社會上的各種人打交道,為他們辦事,為自己謀利,整天忙忙碌碌的,在燈紅酒綠中歡度時光,喜歡並投身在飛旋的時代節奏中,不願寧靜,害怕寂寞,就擠進繁華的場所,商場、酒店、舞廳、洗浴中心、麻將室、美容院……等等能放飛情緒的宣囂娛樂處,在閃爍的燈下旋轉,在昏黃的角落消磨,逃避孤獨,刺激得感官麻木了,沒胃口了;但時間好打發了,一晃一天過去了。





與她打交道的人得知她還是單身,都驚奇地瞪眼注看,不明白她這麽美麗的佳人怎麽沒人娶呢?於是,好心人有了份外事,紛紛采取行動,為她介紹對象,要什麽條件就有什麽人。她在好心人的關懷下,也動心了,身不由己地跟著介紹人趕赴約會地點。結果她非常失望,找不到與卜羿在一起時的感覺,不想說話,失去激情,產生不出信任的安全依賴感。最讓她憤恨的是,望著對方長得人模狗樣的斯文像,沒一會兒就動手動腳,肆無忌憚地放射貪婪的欲光,吐出的本意是想上床。她火冒三丈地用隨身的坤包擊打對方,毫不遲疑地拂手而走。他們怎麽這麽貪色呢?難道這就是男人的本性?為何卜羿和他們不一樣呢?他也是男人啊!





她的行為使介紹人傷心,說她是高傲的冰美人,好看不能用。慢慢地,介紹人逐步退回大本營,休息觀望。





金虹與社會上的各色男人接觸後,深深地體會出人世間根本沒有所謂的愛情。愛情愛情,應該愛對方的情,以情為主,其它次之,而接觸的對象呢,正好相反,愛錢愛性,什麽都愛,就是不談情。





她對男人失望了,就更加懷念卜羿,覺得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漢,有責任心,能理智地對待感情,不做趁人之危的事。她越回憶越敬重他的人品,佩服得五體投地。於是,她感到不舒暢時,就約卜羿出來坐坐,談談心,說些聽來幼稚的真心話,消除憂鬱煩悶的情緒。





可近來,連續幾次給卜羿打電話,他就是不出門也不說明原因。麵對卜羿的突然變故,使金虹感到莫名其妙地委屈傷心,思前想後,覺得自己沒有什麽地方得罪了他,就忿忿不平,決定找他問個清楚明白,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所以,她這天下午下班後,騎自行車到卜羿的單位,在離工商所不遠的轉彎處遇上卜羿,就請他到沋河公園。





卜羿盯了她一眼,奈何不得地歎口氣,隻好與金虹騎自行車穿過十字街頭,奔向沋河公園的路上。他邊騎車邊想生活之路上也有著許多紅綠燈,但這些燈卻隱藏在很不起眼的地方,需要很強的觀察力和敏銳性才能發現。那些生活中一帆風順的人,有些是由於很少遇到紅燈,有些是在遇到紅燈後,停住腳步做出理智的抉擇。而那些失敗者,則始終不知道紅燈在哪裏,他倆來到城東沋河川,推車進公園大門時,無意地抬頭望了下天空,已是黃昏,那殘陽掙紮著放射出餘光,一片朦朧。





金虹沉默良久方緩緩地問卜羿不出門是怎麽回事?卜羿垂頭望著草地,始終不開口,金虹見他沉默不語,開始不滿意,便把自己的想法說出:





“在生活中,每個人都希望有溫馨而充滿親情的家。要想使家庭關係向親密的方向發展,首要的問題就是家庭成員之間要能夠經常地進行有效的交流,這種交流除通過言語、書信、肢體交談等有聲的表達方式來溝通之外,還需要以眼神,麵部表情、手勢、語調的變化和語言的停頓,氣味、服飾,觸摸,身體的扭動和姿勢,以及其他體語來傳遞無聲的表達方式。”





金虹見卜羿低頭隻是大口的抽煙,她抬頭望著嘩嘩的沋河,稍頓了一會接下去又說:“家庭是感情生活的場所,大量的感情交流都是由無聲的表達傳遞的,有時候沉默也代表著一種感情……”





卜羿猛地站起身,將半截燃著的香煙舉起來重重地摔在了河水裏,煙頭將河水擊起一個小的浪花,似乎並沒鑽下水麵便被水流攜向了遠方,那火星入水的:“癡”聲被流水聲淹沒了,好象不曾發生。





“得了得了,你別再煩我了好不好!——我何嚐不知道親人間一揚眉,一蹙額,送一束花,做一頓好飯,癟癟嘴,握握手,突然地一吻一抱,這些非語言的行為在許多情況下,它們的感染力,它們所代表的含義,表達的感情,是語言無法比擬的。但我有啥法子,雖然她傻,可她給了我今天的一切,不是她,我現在還在那山溝裏黑水汗流的砸石撈沙,有車拉,一天不過掙兩三塊錢,沒車拉,若遇山洪,幾十天甚至幾個月的辛苦全沒了……”卜羿說著、說著,眼淚止不住就刷刷掉下來了,一串緊接一串地渲泄積壓在心底許久的怨氣。在河灘的艱難樣子沉澱在他心底,平時他盡量不去想那段苦熬的時光,似乎已埋葬掉砸石的日子,可惜金虹關於感情的話題觸動了他的情緒,逼得他忍不住吐出內心深處的東西,他認為感情不能改變命運,也不能當飯吃,所以他不願與人談感情這個東西,特別是不願與金虹談感情。

 





卜羿知道金虹是為了自己好,她的話語是充滿了生活的辯證法,但那不是命運的辯證法啊?那火不該往她身上燒,可他心裏窩著火,火氣無處釋放啊!





河水逗得讓河床下的鵝卵石咚咚直笑,旁若無人地從卜羿金虹他們倆的腳尖跑過,尋找自己的生活天地。河邊的空氣似乎凍結了,兩人誰也懶得說話,卜羿隻顧抽悶煙,直抽得口幹舌燥說不出話來。一直抽空了盒內的香煙,見眼裏隻剩少許星光,知道時間不早了,激動的心情也平緩了,猛地記起那還沒寫完的調研報告。他拍著腦門,招呼一聲,就垂頭喪氣地獨自離開河川,神色悻悻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踏進家門,吐出心中的憂鬱,扯亮燈,坐在桌前,借著明亮的燈光,凝注著桌上的草稿,調整思路,沒一會就沉浸在理論邏輯的思維裏,手提筆樂在其中。他寫完心中所想,抬頭望了窗外一眼,發覺能分辨出物影,明白離天亮不遠了,就一頭紮進床,眼一閉就沉睡進夢鄉。直到院中一些麻雀嘰嘰喳喳,將他從夢中喚醒,環視周圍,知道王姐和玉兔早去了橋頭廣場,那裏晨練的人有跳舞的,舞劍的、跳繩的、跑步的、做操的、打太極拳的,熱鬧非凡。卜羿披衣走到窗前,拉開窗簾,陽光一下子瀉了進來,有些刺眼;他眼睛眯縫了一陣,再窗外,院中那棵戀了許多天花蕾的紅苕花綻開了花瓣黃蕊紅花灼灼人,他看著看著,眼前又浮現起金虹粉紅色的麵孔來……





叮呤呤……一陣電話鈴聲將卜羿打回到現實,他拿過話筒,裏麵傳來幹煉而熟悉的聲來。





“是爸爸呀,早上好!”





“卜羿,那篇關於我市企業資金問題的調研文章作得怎麽樣了?”





“爸爸,昨晚初稿已經拉出來了,我正準備征求您的意見呢?有些分析,觀點不一定準確;對策,由於缺少經驗,不一定到位。”





“是這,你姨夫——”





“我姨夫?……”卜羿有點納悶。





“噢!就是玉兔她姨夫。你姨夫來我辦公室了,也是說他們渭陽軟線廠資金問題的,我們還要去你們同學金虹家呢?”





“去她家幹嘛?”





“金虹他爺可是個老領導了,他是我市工業係統的老顧問呢,聽說他病了,去看看他!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們繞道去接你,一同去,也順便聽聽他們對你那篇文章的見解。”





卜羿很樂意的接受了爸爸的邀請,忙穿衣漱洗,然後將昨晚放在桌上的文稿整理,標上頁碼剛放入公文包,車便到了門前。





卜羿聽見車號聲,將公文包往腋下一夾跑步開門,車的標誌明顯是那輛黑色國產的玩意,與爸爸,姨夫正打招呼的份兒、王姐、玉兔和星兒回來了,玉兔鬧著要坐車玩,逗得星兒也鬧著要坐車,弄得邱市長與王姐勸了她長時間才平息了“事端。”





卜羿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景,一上車便將其拋棄到腦後了,挨著所謂的姨夫劉鐵廠長坐於車裏,卻記起王姐說他與姨媽早已分居的事來,他怎麽還有臉再來找爸爸——邱市長呢?





小車向南沿西塬的“之”字形山路上盤旋了兩個彎,又開上平坦的柏油路麵,轉向西行,凹凸不平的路麵將卜羿拉回眼前,這條路對卜羿來說並不陌生。





車一到金虹家門口,金虹和祖母便迎了出來。卜羿邁出車門,抬頭瞄到金虹就有了悔意,想到昨晚的不歡而散,忙低頭裝出淡漠的模樣,靜靜地尾隨嶽父沉默著靜觀事態的進程。金虹奶奶上前拉往剛下車的邱市長激動得說:“剛才一聽說您和劉廠長上來,老金就來精神了,硬是讓我和金虹把他扶起來,搬張小桌到院子,又是摧我們洗水果,又是摧我們買好煙。”





“大嬸,您身子還硬朗吧!”





“苦命人,還沒幹到時候呢”。金虹奶奶爽快地大笑著,邀大家進門。“邱市長來我們家呀,你看這是滿院春光!”剛引領大家入院的金虹觸景生情說。





“恐怕是你們卜班長一來滿院春光吧!”





“他算什麽?”





“怎麽嫌他官小?”





當邱市長他們說笑著,走進院子,金虹爺爺正在院子正中擺有水果,茶杯的小桌旁的躺椅上等候多時了。





“邱市長,劉廠長,卜羿你們來了!哎呀人來就行了,還帶什麽東西。”金虹爺爺墊起頭朝他們打招呼。





“大半年沒來看望您老了,應該的應該的——老領導,身體還好吧!不行就住院,不要硬撐著。”邱市長彎下腰拉住金虹爺爺的手說。





“唉——多年老毛病了,住院沒多大用處,將息著,就這麽一時輕一時重的,最近氣有些短,過幾天就沒事的,哎——你們三人今天咋湊到一塊了?”





“我們一是好久不見了,又聽說您病了,過來看看您,二是向您請教的”。劉鐵搭話說。





“老腦筋了,落伍了啊!哎——劉鐵,金石最近咋樣?”





“您老放心吧,他挺好,廠子的產品銷售還仗著他呢!”劉鐵很肯定地說。





“是嗎?唉!——沒事就好,你們是老同學,平日裏要勤敲打他呀!”金虹爺爺聲音低緩地說。





一直忙著招呼大家喝茶吃水果的金虹,聽爺爺提起父親的名字便緊張起來,她癡癡地望著劉廠長,臉有點紅,可當她轉眼卜羿時,正與卜羿的目光交撞,愣了一下神,急忙低下頭,又給大家的茶杯裏麵添水。





金虹抬頭再次瞄了他一眼,決定再不去打擾卜羿平靜的生活。這是她苦熬一宵得出的結論。卜羿的淚水使她感到震驚,也感動了她的心靈。男人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自己的言行刺擊到了他軟肋,使他傷心落淚,怎麽說也不是件光彩的事。早晨,她起床離開城區,到塬上來照看爺爺奶奶,順便散散心,那料卜羿也會來看望,止不住產生心悸感覺,隻好抑製情緒,低頭不語。





“是這樣,金虹的同學卜羿最近寫了篇關於企業資金問題的調查報告,上來想聽聽您和劉廠長的看法。”邱市長解釋說。





“卜羿呀,這後生可畏,善動腦,思路好,我跟他雖隻見過兩次麵,卻快成忘年交了。你們說我這住所怎麽樣?不怎麽樣吧,偏辟,荒涼,可卜羿上次來看我時送我的一首詩,讓我心曠神怡啊!”金虹爺爺說著便激動地為大家朗頌開了卜羿送他的那首《探金大爺病》來:





 





且將正氣臥半塬,





不愛鬧市不愛川;





下看渭城千幢廈,





上觀西塬萬重山;





身對病魔一聲笑。





人享暮年幾度歡;





一朝複得青春氣,





再戰疆場凱歌旋。





 





“你們覺得怎麽樣,似乎我們這宅子是經風水先生刻意選上的,似乎得了這首詩,我這病都減輕了許多,這一時期,我整日都在默默吟頌著,似潛移默化地接收自然靈氣正氣,似有一種特異的物質洗滌著我的周身,將我體內的濁氣由一個個毛孔給擠出……”金虹的爺爺似中了魔似的道說個不停。





“我爺爺整天嘮叨著卜羿是個才子,日後必成大器,要我向卜羿學著點呢!”金虹插話說。





“金大爺過獎了!”卜羿有些無地自容。





閑聊了會,就起身告辭,因邱市長要趕回市裏參加個會,就沒有留下吃中飯。盡管主人再三挽留,他們仍回到車內,各就各位,揮手說著客氣話。真是來也匆匆,離也匆匆。





返回途中,邱市長轉過身來問劉鐵廠長。“金縣長他不知道他兒子金石的事嗎?”





“不知道,知道他會受不了的!”劉鐵說。





“不知道的好,不過終有知道的時候呀!”邱市長歎聲道。





“走著瞧,到時候再說吧!”劉鐵也歎氣。





“哎——劉鐵,你和孩子他姨的事近來有轉機沒有?”





“沒有,她還是轉不過彎來。”





“幹事業,後院起火太傷神啊,打持久戰可不是個事啊!”





“一樣,走著瞧吧!”





“劉鐵呀——你過去都是個老實,謹慎、爽快,豁達的人,這些年的生活咋攪進去那麽多事?”





“這就是社會,不幹事吧,獨往獨來,不衝撞誰,也不與人爭名奪利,默默無聞,別人也懶得理你,自個也活得令人乏味,覺得對不起這滿肚子文化,對不起老先人。幹事吧,你身邊就會聚集一群人,這群人文化背景不同,年齡結構不同,性別不同、等等,這就形成了一個小社會;人品有上中下,有左中右,於是好事也有,壞事也有,是是非非,紅紅火火……這些年我都習慣了。”劉鐵說話時語音特別舒緩,似在慢條斯理地闡釋他的世界觀和人生觀。





“做人難啊!對於一個男人,特別是優秀的男人,最難拒絕的誘惑莫過於兩件事:一是政治,也可以說事業;二是女人,尤其是有幾分姿色的年輕女人。所以,在社會生活中,要為人尊者,要慎而慎之”。





卜羿坐在車內,默默不語,二位長者富有哲理,意味深長的話語,他似懂非懂,似在談及社會,又似解說自己,卜羿覺得那似乎是有意讓他聽的。而金虹父親金石的事他聽別人曾提及過,發覺金虹也因此而消沉過,親戚朋友沒少開導過她;其中也不乏卜羿的勸說與開導,甚至在所有的開導者中是最有力,最湊效的一個。可讓人感到不能理解的是金虹冷淡地對待勸慰的人,並流露出厭惡的神情,沒過多久,她就融入到往日的生活中去,似乎世上根本沒有金石這個人,依然歡度每一天,看不出有憂傷的情緒。





不知不覺之間。車子就進入了市區,大街上嘈雜的聲音傳進車窗,使心情無法沉靜,行了不到一支煙工夫,就歸卜羿下車了。他推開車門,剛邁進家,身子還沒站穩,兒子星兒便跑過來喊:“爸爸,這回該給我講《媽媽的尾巴》了吧?”





卜羿一愣,笑了:“《兔子的尾巴》怎麽變成《媽媽的尾巴》?”





星兒顯得很嚴肅地說:“媽媽不是叫玉兔嗎?”





“媽媽的名字是叫玉兔,那玉兔可不簡單,那是晚上掛在天上的月亮。爸爸要給你講的兔子是指野地裏跑的兔子,是你在電視動畫片裏見的那種兔子。”卜羿很耐心地為兒子解釋著,然而把兒子摟在懷裏講起《兔子的尾巴》來:





 





動物界裏,除了昆蟲,差不多都有一條色澤不同、形狀不同、大小不同、長短不同、功能不同的尾巴。特別是獸類,尾巴除有表示喜怒哀樂,跑起來平衡身體的作用外,有的還是它們的武器,清潔刷或驅蟲。但是,在很古很古以前,據說,動物是沒有尾巴的。





動物們沒有尾巴,在生活、行動中都有很多不便,它們也常常為這些不便,憂憂愁愁,悶悶不樂。久而久之。這些困難使大家有了一個共同的願望——即在屁股上長一條尾巴。於是,動物們紛紛聚在一起,聯名提案,請求玉帝滿足大家的需要。





“這有何難,讓它們明天就來吧!”玉帝說。





聽到了這個消息,動物們高興得簡直要跳起來。為了能領到一條漂亮、適用的尾巴,不等東方發亮,它們就紛紛出發上路了。





早去早領,遲去遲領。根據各自的愛好和需求,凡去的禽獸,都從天上領到了自己稱心如意的尾巴。





兔子本來貪耍好玩,粗心大意,對什麽都毫不在乎,加上好消息的刺激,那晚高興得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直到天快明時才呼嚕呼嚕睡著了。它一覺醒來,太陽已到中天,急得臉也沒洗,飯也沒吃,爬起身就跑;一路上還打問領尾巴的情況。從天上領尾巴下來,正往回返的狗告訴它說:“兔子兄弟,尾巴已經完了,你還去幹什麽呀?”





“不會吧!”兔子遲疑地說。





“這是我親眼看見的,豈能有假”,狗誠懇地說道。





兔子終於相信這是事實了。它絕了上天的念頭,耷拉著腦袋,灰溜溜地跟在狗的後邊往回走。走著走著,它發現狗揣在懷裏的尾巴又大又長,毛茸茸的,十分漂亮,便打起了狗的主意。





“狗大哥,怎麽不見你領的尾巴呢?”有小聰明稱號的兔子裝作不知的問。





“在懷裏揣著呢,還沒顧上安哩!”狗說著便從胸前的衣襟裏掏出了尾巴給兔子看。





“好漂亮的尾巴呀!”兔子恭維道。它心裏想,我怎樣才能把它弄到手呢?它看了看狗健壯的身軀,雄威的相貌,知道自己不是它的對手,便斷了搶的念頭,帶著乞求的口氣說:“狗大哥,你的尾巴能不能分給我一半呢?”





“哪咋能行?”狗不快地嗡聲嗡氣地說。“為了這條尾巴,我半夜就起來趕路,在領場和狐狸拌了嘴,和狼奪來奪去,差點打了起來,豹子這家夥不是個好東西,它偏著心眼向狼說話,如今我還生它的氣呢!好不容易爭取來的物件,怎麽能隨便給你分一半呢?”





兔子見分尾巴是沒希望了。心想,沒有尾巴咋能行呢,將來還不被別的動物們笑話死。它趁狗收回尾巴不注意時,眼尖手快地將狗的尾巴稍掐掉了一點,趕緊往自己的屁股上一挾:“好,狗大哥,再見!”擰轉身,就往回走。





狗見費了好大周折剛領回的心愛的尾巴,被兔子掐掉了尖子,不由怒從心起:“卑鄙貪利的小人!”它狠狠地罵了一句,便撲了過去。





兔子見狗撲了過來,知道它是為了啥,但順手搶來的東西,又怎能輕易的送還它呢,何況自己又非常需要呀!它拔腿就跑。狗呢,緊追不舍。這就是“狗攆兔子”的緣故。





 





卜羿講著,玉兔也早擠到一旁聽,聳起耳朵,玉兔隻有在聽別人講故事時方能靜下神來,儼然一個正常人。卜羿講罷,母子二人拍手高呼,要卜羿再來一個。這時王姐已將飯菜端上了桌,勸說下午還要上班,方才將一家人招上吃飯桌。





在飯桌邊,卜羿見星兒頑皮地用飯叉在碗中亂攪,不好好吃飯,便故意沉下臉,怒目相待,哪知星兒根本不怕,見父親變臉色,攪弄得更起勁了,想逗父親要態度,飯粒濺飛灑在桌麵,並專注看著父親等結果。





卜羿沒招了,打又舍不得打,罵又舍不得罵,隻能陰轉晴地微笑,奪過星兒的碗,用飯叉鏟起飯,遞到星兒嘴邊,說:“星兒最乖的,最聽話的,最會吃飯的,吃完飯,長得高,長得壯,有力氣。”





星兒得到表揚,滿意地張大嘴巴,一口就使叉上的飯沒了,快速地嚼著咽下,哽得眼冒淚花。卜羿心痛地說:“乖乖娃,慢點吃,又不是搶飯。”





咚!咚!咚!……!一陣清脆有力的敲門聲響起,含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神氣。





卜羿懊惱地幾步到門前,扭動鎖猛地拉開門,盯著眼前的來人,呆立不動了,那冒火的眸子也被來人撲滅了。是很少出遠門的父親——卜旺站在門外,父親身後還有三個長成大人樣但稚氣留存的半大小夥,都眼巴巴地用期盼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卜羿細致地關注父親,發覺父親渾身上下一身新:黑褲子藍上衣,皺巴巴的刻上橫七豎八的跡印,難以弄平,腳上一雙新布鞋(當然是手工做的母親的布藝。)頭戴一頂黑帽,腰身似乎直了許多,不象以前似月牙般彎弓變形;頭前傾著仰望,皺紋如地圖的線條樣塑在臉部,粗細長短有序地難以數清,眼眸流泄著乞求的光芒,似乎有什麽大事要求與人。





自從通過王姐的關心跟玉兔定下關係,卜羿就決定拋棄那土窯,在新的廣闊空間裏拚搏鍛煉自己。拿結婚證後準備宴請前,邱市長征求女婿的意見,是否請清水河畔的父母出席?卜羿想到家裏一無所有,沒舉辦宴席的能力,父親的形象母親的木訥使他懷疑,怕兩老出現在婚禮中被人看笑話,會帶來無法消除的後患,便一口回絕,說父母忙又沒出過遠門,到時候丟人現眼還麻煩上身。邱市長點頭默認,讚歎地感謝女婿善解人意,因要請的客都是有身份的人,這種場所出現那樣的人肯定使客人冷場不盡興。





結婚後好久,玉兔有了身孕,卜羿才回鄉跟父母言明一切,講清原因。兩老聽明白後,悔意頓生,隻恨自己無能為力為兒子操心。卜旺跑進房內翻箱倒櫃找了個遍,把積累的鈔票拿出來,毫無保留地全給兒子。卜羿瞄到父親捏著票子的手由於激動而抖晃,一股黴味從紙幣冒出撲入鼻孔,便接過順手放在桌上,說:“錢,我不缺。爸!我現在是國家的人了,工作又忙,今後回來的機會恐怕不多,不能照顧父母,請原諒!”卜旺用疑惑的目光盯著兒子,讀書人就不一樣,怕老子拿不出錢來,不聲不響地不驚動家裏,自找工作娶妻有後成家立業了,再回家說明,不一樣就不一樣。卜旺感動得熱淚盈眶,娃他媽也在一旁用袖子擦眼睛。卜羿心酸地說:“我成家立業了,你們還哭,是啥意思?”兩老立即破啼為笑地臉色紅潤。卜羿在桌邊陪父親喝了三杯小酒,便離開土窯,返回城裏。





在星兒滿月不久的某天中飯後,卜羿出門去上班,無意地掃描到父母萎縮著身肢站在牆角,渾身灰土風塵仆仆的樣子,露出膽怯的神色,兩手不閑地提著活雞、鮮蛋,衣裳黑不溜秋象沒洗一樣。卜羿悲喜交集,心酸淚湧地把父母引進住所,叫王姐去弄吃的,並責怪地說:“來又不招呼一聲,成個啥樣?”父親低著頭,像做了錯事樣,怯怯地解釋:“我們想孫娃!”王姐這時抱出星兒。兩老撲上前凝注,星兒那圓潤白嫩的粉臉蛋閃現柔和的光,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地轉悠,可愛極了。兩老不由自主地伸展雙手,想抱擁夢中反複出現的幻影。王姐遞過還沒鬆手。星兒眼皮一眨,嘴巴一張,哭出了聲,而且,哭聲綿長不絕於耳。





王姐連連撫拍著星兒,說:“這娃認生。”說完就輕拍星兒進了房。兩老看到孫娃了,圓了心中的夢,滿意了,盡管隻看了孫娃幾眼,但那可愛的模樣已刻在心間。卜旺扯起娃他媽的手,向門外邁去,說:“羿!你去忙,我們回去了。”卜羿說:“還沒吃飯呢?”卜旺腳不停地說:“不吃了!飽了!滿足了!”卜羿象記起要事地進房,出來追上門外的父母,說:“這是星兒的滿月照。”卜旺感激地小心接過看了一眼,手從胸前殺進,把孫娃的相片存放在貼肉的內衣袋,沉浸其中地邁開有力的雙腿。卜羿跟隨其後,要送父母一程。卜旺發覺停滯不前,轉身嚴肅地說:“羿!乖乖聽領導的話,好好工作,一定要給卜家爭豪傑,讓灣裏人服氣!我們不要你管,會照顧自己的。你要照看好我的孫娃,搞好自己的工作,別管我們。你放心,我們還能動,養活自己有多的。現在你去上班,你不走,我們不放心.”卜羿看著父親堅毅的目光,認真的神情,說:“再出門把自己收拾整潔點,別被人瞧不起。”卜旺說:“再不走會遲到的。羿!”卜羿說:“一路小心!爸!媽!”話畢,轉身踏向工作崗位。





此後,卜羿逢年過節就抽空回老家,每次回去總帶幾張星兒的照片,在桌邊陪父母吃飯時拿出,使父親高興地多喝一杯,然後閑拉會兒,留下幾張票子,就匆匆地趕回市區,做個顧家男人,從不在土窯過夜。如此的良苦用心,竟使父母不提到城裏看孫娃的話,直到今天。





有什麽事呢?不會是好事。卜羿此時懷疑父親來者不善,沉默不語,低頭深思。





還是王姐機靈,她見卜羿父子倆相互望後低頭不開口,忙上前去扒開卜羿,扯著他父親的手,說:“大叔!是什麽風把您老吹來的?還不進來?吃了嗎?沒有吧!坐!坐!等一下。”說著,就進了廚房。





卜羿見父親不坐,隻是心神不定地注望自己,明白有事,而且不是一般的事,就問:“爸!有事嗎?”





卜旺朝四周望了望,抓住兒的衣袖,邁開雙腳,扯著卜羿幾步進房,不等身站穩,又趕緊關上房門。





卜羿被父親這種神秘行為搞糊塗了,不明白地問:“有啥事?爸!”





卜旺輕聲地說:“你看到隨我來的三個娃嗎?我是為他們的事來的。”





卜羿感到奇怪,說:“他們與我有啥關係?”





“跟你是沒關係,可跟我有關係。”卜旺急切地說:“我答應替他們找事做,就找到你這裏來了。”





卜羿明白來意,冷冷地說:“你答應又不是我答應,找我有啥用?”





“好……好……你做點好事。”卜旺焦急得哭笑不得,說:“我在灣裏說你是個官,安排幾個娃沒問題,我還拍胸的。”





卜羿說:“我是那門子官?混口飯吃,連自己的事也忙不過來呢?那還有閑功夫去管別人?你拍胸是你的事,拍啥胸呢?蹬腳也沒用?”





卜旺聽到此,急得淚水湧出,雙眼一彎,說:“算我求你,卜所長!卜大人!你不跟我解決,我就不出門。回灣裏,叫我這張老臉怎樣見人,我還有啥臉活在世上喲!”





卜羿見父親要跪下,心頭一酸,雙手不由自主地迎上去,撫著父親,把父親按在床沿坐下,酸溜溜地說:“看你已當爺爺了啊,還沒個大人像,動不動就下跪,象個啥樣子?”





卜旺可憐巴巴地注看著兒子,說:“那娃的事?”





卜羿不滿地說:“真是逼人上吊。我不想辦法,怎樣對得住父親大人呢?”他眨著眼皮想,這找誰,才能解決問題?嶽父大人是不能開口的,順著嶽父這條線,他想起個人來,何不找他試試?





父親用衣袖擦著淚水,討好地說:“我就知道你會幫忙的,就知道你有辦法的,不然,我那敢當著眾人拍胸?”





“好了,好了。”卜羿翻找著記事本說:“爸!灣裏人是怎樣說動了你的?以前在河灘不是老受他們欺負嗎?爸!你忘了。”





“算了!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自從你進了城,還有誰敢欺負我?”卜旺揚眉吐氣地說,望著兒子忙亂尋找的模樣,那昨晚到現在的經曆就使他開心得意有了翻身做主指點江山的感覺。





昨日天還沒黑,他感到很有點疲勞地從清水河灘扛著榔頭回家,一路上,河灘還在繼續勞作的人們紛紛地停下,親熱地與他打招呼,他也同樣熱情地回應著別人。盡管卜羿到城裏去了,不要他操心花錢,但他看到同灣裏的人蓋起了新屋,不免心癢癢的,也想盡早地住新房別土窯,過上好日子。所以他一如既往地在河灘掙磚瓦,一天不歇工地為夢而甘心情願地拚命積累。手頭已有幾個錢,可離房屋的需要還有遙遠的距離,他隻是起步了,一步一個腳印地邁著紮實的步子朝目標奔走,是有盼頭有指望苦也是甜的日子。





他推開院門,邁進土窯,吩咐娃他媽炒菜,說今天人不舒服,要多喝點。然後他出門到灣裏的小賣部去買酒。站在小賣部的櫃台前,他指著貨架上的酒瓶,說就拿這,見店主把酒遞在鼻子下,便看了看,嗅了嗅,才接過瓶付錢。他在店主熱情的歡送中離開小賣部,返回土窯,見天空漸漸暗淡,就順手關上門,坐在張小桌邊,小口地品著酒,耐心地等待灶房的菜,愜意滋潤地享受著悠閑的舒服。





這時,門麵傳來響聲,有人敲門。





“誰?”他不滿地問。自從卜羿進城後,從沒有人上門來過,總是老兩口默默地苦守著土窯,自得其樂地跟日月對抗,過慣了無人打擾的日子。此時,習慣被破壞了,他自然不滿地說:“門又沒關上,想進就推”





隨著門發出吱吱像鼠的叫聲,好幾位灣裏人站在門口,手裏還提著禮品,想進不敢進地現出猶豫不決的神情。





他震驚了,趕到奇怪,自從卜羿爺爺不在了,灣裏人從不上他的門,見他家人丁稀少,視好欺負的對象,象對待外灣人樣遺棄他。他不煩不惱地裝大度,以德報怨的態度使禍苗熄滅。卜羿沒走以前,在河灘為地界搞得不對就與村民發生衝突,有理也是無理,次次是他出麵向對方賠禮道歉,哄勸兒子放棄。其實,他的淚向內流,恨怨隻能在心裏,誰不想出人頭地過趾高氣揚的日子?隻怪他家二代單傳,卜羿的叔爺們從小離開家鄉不在灣裏,硬拚弄出人命就斷了根,這時他最不願看到的,所以他事事小心。抱著吃虧是福的心態保命保根,盡量不與灣裏人交往地固守著自己的土地。





但從卜羿進城了,灣裏人對他的態度明顯地改變了,慢慢地對他有了笑臉,也主動地招呼他。他開始還不太習慣,可很快地接受這熱情並回應著熱情,特別是傳來卜羿當了官,是所長後,灣裏人對他的態度是徹底地改變了,有同輩跟他稱兄道弟了,有下輩喊他旺伯、旺叔了,那更晚輩的份的娃娃們,追隨著他用甜嫩的稚音呼喊爺爺,爺爺了。他滿足了,感到揚眉吐氣了,那弓著的腰肢也伸直了許多,經常能聽到他開懷大笑地掉下淚珠。他也多了件事,那就是口袋裏總有果糖餅幹之類的小吃,聽到爺爺兩字就上前撫摸著娃的嫩臉,抓出小吃放在娃手中,哄娃們開心,自己也開心。





現在,見到熟悉的同輩領著娃,提著禮品來看自己,他很快從驚奇中醒悟,激動地說著親熱的話,招呼他們坐下,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來人把禮品放在神位前的八仙桌上,然後不安地依次各自落座。其實,禮物也就是幾把旱煙,幾瓶酒,幾掛肉。





來人叫住各自的娃,教娃們向他喊伯伯,叔叔!聽到娃們扭扭捏捏地喊過,就叫娃們出門各自回家。





他在娃們的呼喊聲中陶醉了,產生飄然感,微閉雙目享受著親熱聲,他等聲音在耳中逐漸消失,連回音也沒留下,才睜大眼睛,明白來人這麽敬重自己,一定有要事相求,他決定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隻要能辦到的,哪怕賣褲子也要幫這個忙,就開口問:“送這麽多東西,真不好意思收。有啥事?”





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地你推我擠,誰也沒開口,低頭吸了幾口煙,噴出的煙霧使光線變得朦朧了,其中的一位才說:“其實也沒啥事。就是看你娃不在家,怕你孤單,我們哥幾個來看看你。”





“來了,就別走!”他提著桌上的肉進了灶房,吩咐娃他媽快些切肉燒火用家裏蘿卜燒肉,出灶房門時他手中多了酒杯碗筷,放在小桌上擺好後,說:“俗話說,粗客好管。都是老弟兄夥的,來,坐上來,喝一杯,怪酒不怪菜。”





三個人你推我讓地扭扭捏捏上了桌,落座後一人一方。來人在他的勸聲中,一口一杯地喝開了,幾輪一過,一瓶酒完了。他轉身從八仙桌上提過來人送的酒,放在小桌腳邊,啟開瓶蓋邊倒酒邊說:“不知道你們要來,沒準備,隻好借花獻佛,就你們的酒招待你們。”





這時,娃他媽端出個小盆,熱氣騰騰地散發著香味,上桌一落定,四雙筷子都不客氣地撲進盆裏,找尋著目標,夾起肉塊摔入口腔,筷子不停息地上下跳躍,才記起應該喝酒了,一看,瓶空,又開啟一瓶,倒上後,有個人抹下嘴巴,說:“說沒事也有點事,我們哥幾個想跟娃找條出路。娃們書是讀不進的,也混到初中畢業,再讀書哪來的錢,考又沒考取。”





他關心地問:“早點找事做,也不失是個辦法?有路子嗎?”





“就是沒路子,才來找你老哥。你娃卜羿在城裏當官,這點辦法應該有吧!”





“我還沒問過他呢?”他有點擔心地說。





“問個啥?他嶽父是市長,安排幾個娃打工,還不是小事一樁”。





“老哥不想給我們麵子吧!”另一位也開口了,“要是不願幫忙,直說,我們不怪你。”





“不願幫忙是小狗養的!”他激動得顫抖,連拍胸脯,借著酒興脫口而出,“好!你們明天早上把娃引來,我親自送他們去,行了吧!”





“老哥何必較勁呢?有你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來,喝酒,老哥。”





他在來人的敬勸下,一杯又一杯地喝,喝得淋漓盡致,痛快極了,連來人是什麽時候離開的都不清楚,在娃他媽的攙扶中,東倒西歪地摔著腳,到了床上,衣也不脫地打鼾,一覺睡到亮閃閃,起床後出門見三個娃和三個大人一起望著自己,才回憶起自己的話,悔意漸升,但悔之晚也,望著信任依賴的目光,他決定不顧一切地去拚搏了,撕下臉皮地去哀求。





他對來人說著請放心之類的話,然後回到土窯,換上那平時舍不得穿的行裝,帶上三個娃,步行幾裏路到有客車的集鎮,買票上車坐穩,奔向目標,下車又馬不停蹄地帶著娃們撲進兒子家,等兒想辦法。他能把為何親自出馬的緣由講給兒子聽嗎?他搖著頭,否定了。





此時,他見卜羿拿起電話,眼睛注視著個小本,按著數碼,心中的石頭慢慢地落下。





“喂!你是劉……,你是姨父嗎?我是卜羿,有個事情要你幫忙,這個忙你一定得幫,看在我嶽父邱市長的麵上,也得幫這個忙。啥事?事情不大,就是我無能為力,對你來說,是小菜一碟。到底啥事?那我說了,姨父!千萬別拒絕。好!好!就是我灣裏有三個娃,都是鄉鄰鄉親的關係,畢業了賴在我家裏不走,要我給他們找事做。姨父!你是知道的,我哪來這本事。請你在你廠裏安排個事。什麽?同意?下午在廠裏等我,好!好!真是太感謝了!姨父!不用謝,不!當謝的還是應該謝,謝謝您了!姨父!好!好!”





卜羿放下電話,說:“爸!以後再別做這種事。要是這位姨父不肯幫忙,看你怎麽向娃的父母交待。”





卜旺說:“我保證再不犯同樣的錯誤,影響了你吃飯,爸對不起你,好吧!”





卜羿拉開房門,喊過王姐,請她招呼來人吃飯,說叫娃們放麻利點,又說別等我,我還有點事,要安排車。





王姐和卜旺出了房門,來到客廳,一盆麵條放在桌上散發著熱氣,盆邊有一海碗西紅柿炒雞蛋,碗筷也緊靠著麵盆,三個娃盯著桌麵流著口水,露出饞像,專等有人來發話。玉兔和星兒在房內關上門看電視。王姐來到桌邊,拿起碗筷,筷剛進盆,娃們就圍攏來,說你去忙你的吧,我們自己來。王姐望了一眼,放下碗筷,就不管了。三個娃手抓碗筷,各顯神通地解決饑餓問題。卜旺聞到香味,深感饑腸在造反,才想起從昨晚到現在粒食未沾,那酒肉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就上前拿碗筷填塞體內的空缺。





卜羿打完電話,出房門,發覺娃們卻安靜地望著自己,就開口了,囑咐娃們一定要好好幹,別給清水河灣丟臉,有困難首先要自我克服,實在克服不了的,可以直接向廠長反映。娃們都點頭表態,意誌堅定。卜羿不放心的又重複了幾遍,見到娃們再次點頭,嚴肅到了極點,才進房從櫃中提出兩瓶酒一條煙,用袋裝好後放在桌麵。





在靜默的時刻,傳入喇叭聲,卜羿到窗前透過窗玻璃,見輛麵包車停著,司機向他招手。卜羿從桌上提起禮品袋,領著娃們出門時,卜旺提出要隨同,說不親眼看到娃們的落腳地不放心,回去不好向娃們大人交待。卜羿白了父親一眼,隻好點頭同意。卜旺高興得大步上前,奪過卜羿提著的袋,帶領娃們撲向麵包車。卜羿坐在副駕駛位置,見來人都在車內,就順手帶上車門,車輛啟動後轉頭駛向渭河大橋,朝渭陽鎮的方向奔馳。





一路無語,麵對未來,各人有各人的打算。車到渭陽軟線廠大門,見大門關上隻有邊門敞開,車又不能進,司機按住喇叭不停,頓時,大門拉開,卜羿又囑咐娃們一些話,同時對父親說,請別下車,交待完畢要返回,下午有個重要的會,父親不言語地點頭。





小車滑進廠區,卜羿掃視到有個人從一間房內出來,定神一瞧,是廠長劉鐵,忙喊停車。他不等車停穩,就推門跳下去,拉開後車門,招呼娃們下車,提出禮品袋,關車門時對父親說,千萬別下車,一會就走的。





卜羿領著娃們對著奔來的劉鐵迎了上去,說:“姨父,真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劉鐵滿意地拍了拍卜羿的肩膀,說:“一家人,說個啥兩家的話。”見卜羿提著煙酒,又說:“你這是幹啥嗎?還送東西!”





“我早就該來拜訪你的,姨父,算做侄子的錯了,現在來改錯補過,總不會有意見吧。”





“說的啥話?你有啥錯?沒有!工作忙,可以理解,走!到辦公室去,好好談談。”





走進辦公室,劉鐵客氣地倒茶遞煙,卜羿擋住劉鐵,說:“怕不能呆久,下午有個會。娃我送來了,你看行不行?姨父!”說完,就招手叫站在門口怯步的娃們走進,三個娃推著擠著扭捏而進,停在辦公室中央,不知所措。





劉鐵見到娃們就從睛轉陰沉著臉盯望著娃們,問文化程度有多高。都回答說初中畢業了,緊張地掏出畢業證書。劉鐵一一看過,還給娃們,又問了幾個常識性的問題,聽娃們回答後,感覺不錯,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出門喊來一位黑瘦的中年人。劉鐵對此人說,根據娃們的實際能力,你去安排娃們的工種,並教會娃們過集體生活。中年人看了三個娃一眼,就領著娃們出了辦公室門,到社會的潮流中去學習遊泳,有了安全保證。





卜羿見娃們有著落了,起身說:“姨父!不打擾了,先走一步,改日專程登門拜訪。”





劉鐵見他執意要走,隻好也起身相送。出了門,卜羿轉身勸劉鐵止步。劉鐵謝絕了他的好意,送他到麵包車前。司機已發動車了,隻等卜羿上來就走。卜羿拉開車門,坐回副駕駛座位,說著感謝的話,關上車門揮手致謝。





劉鐵無意中從關車門的那一瞬間,瞄到車後坐著位老頭,孤零零的沒看清楚表情,頓生疑心,張口要問,可惜遲了,麵包車衝出大門,奔馳在寬廣的大路上,揚起的塵埃翻轉著飛舞,土黃的顏色擋住了視力,使麵包車變得朦朧。





那車上的老頭是誰呢?劉鐵弄不明白,但感覺到老頭跟卜羿有非同尋常的關係。接到卜羿的電話那一刻,劉鐵沒聽出是誰,因為初次接觸此聲音。那一聲又一聲的姨父使他明白了,聽完有求之事後,想也沒想就滿口答應。劉鐵也不清楚自己為何就那麽爽快地答應了呢?過細一思,一半是邱市長女婿的身份,一半是那初次見麵的印象太好了,那婚宴上卜羿得體的表現,出眾的才華,熱情的態度,誠懇的神色,使他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卜羿,看到卜羿就想起不爭氣的兒子,提起兒子,劉鐵隻有搖頭。更主要的是近來訂單集中,急需產品,日夜加班也忙不過來,人員顯得缺乏,招些不知根底的人又不放心,有剛初中畢業的學生頂崗是再好不過的,工資又低,學習又快,要求不高,福利可免,幾天下來就能當熟練工用。





那車上的老頭是誰呢?劉鐵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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