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上回聊到批鬥會上,把汪老師逼得竟說自己去大城市是為了“破壞爆炸”。那個年代這一類令人哭笑皆非的事還真不少。
曾經您學校請了位當地的老農民來作憶苦思甜報告。按照授意,老人上來先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講完一段再次引用語錄時,農民非常形象地用地方話講道:”毛主席二盤腳又教導我們說。。。”可大家誰也不敢笑。
老農民先控訴了一家地主,都不給吃飽飯。後來他就不幹了,“找了另一家----這個地主挺好。。。”台上後邊坐著的領導都非常尷尬。
那時各單位都要排演樣板戲,不是專業的演員,難免發生各種笑話。一次您學校演出《智取威虎山》,深入虎穴那場,座山雕問“臉紅什麽”,楊子榮本該答“精神煥發”;可是演員一緊張,脫口而出“防冷塗的蠟”。這下壞了。
座山雕的演員本可以不再問,就此過去。可是演員沒有緊急應對經驗,仍按原本的台詞接著問“怎麽又黃了”,楊子榮剛才已提前把這句台詞說了,這可怎麽辦?隻見他急中生智答道“又塗一遍蠟”。
從此家裏多了個典故,凡要是什麽事重複一遍,尤其是無用或沒必要的,就說“又塗一遍蠟”。
有一天您同事郝老師班上的學生丟了錢,怎麽都找不到,也沒人承認拿了。老郝想了個辦法,讓每個學生依次單獨站在講台上,其他同學在下麵盯著他/她看,看誰緊張臉紅,誰就是小偷。這個辦法真比美國發明的測謊儀還要省事。
還有個老師,給學生布置作文,題目竟是《雷鋒日記二則》!
您肯定記得師範學校的王老師。他喜歡寫詩,還自己朗誦。那時學校剛剛有錄音機,有旅行箱那麽大,磁帶有盤子大小。有天王老師新得一詩,非常滿意,錄了下來。
第二天午休,他打開錄音機,播放新詩給大家聽。播完正要關機器,有位老師攔住他“等一下,還沒完”。接著就聽到一句“以上的標語口號是由王XX同誌呼喊的”----不知是哪個老師搞的惡作劇。
您時常提起在中學時的同事,那位教數學的李老師。他正規大學本科畢業,業務好,但講課脫離多數學生基礎很差的實際情況,以至隻有好學生才聽得懂,而且不批改作業。因為出身好,領導也拿他沒轍。
這位李老師,特別喜歡看電影,作為數學老師,常年義務為全校師生購買包場電影票,收錢,發票,協調安排時間,忙得不亦樂乎。那時不光有票,還另有座號,而且收來的都是一毛一毛的零錢,可他從不嫌麻煩。
因為媽媽跟他同在數學組,每次我們都能得到最好的座位,十排左右,正中間。有時候為了湊影院的場次,又不能耽誤上課,不免起早貪黑。記得曾經在早上五點,趕去看了場重放的《雷鋒》。
那些年跟著媽媽學校,看了不少片子,什麽《火車司機的兒子》,《一個護士的故事》,《平原遊擊隊》,《鐵道遊擊隊》,《苦菜花》,《吉鴻昌》。。。
除了看電影,這位老師還喜歡打撲克,而且很認真。有一回四個人打調主。您和他一夥不是莊家。他見您不調主,淨出小牌,還甩龍,以為肯定手裏有王會贏。打到最後一看,您並沒有大牌,李老師真生氣了,大聲埋怨道“沒大王你甩什麽甩!”而您打牌,完全不在意輸贏,就是覺得那一甩很好玩。
每次您講這些事情的時候,繪聲繪色,大家聽得忍俊不禁。那些短暫的開心時刻,像是調劑和點綴,給清苦的生活以歡樂;給灰暗的日子以色彩。彌足珍貴。
媽媽本來是不愛說笑的人。您曾不止一次地跟我們幾個孩子說“你媽有個很大的優點----話少。可惜你們都不隨她。”媽媽曾講過,曆次運動中,無論開多少會,任你怎樣動員給領導提意見,就是一句話“沒意見!”
然而近朱者赤,在您長期的熏染和影響下,媽媽也幽默感漸增。有時也會說些她身邊的趣事。
還是這位李老師,人特別坦率,不做作,經常講些自己丟人現眼的事。他曾獨自帶兩歲的女兒探親,在火車站買不到票,捱了多時,孩子又餓又累,放聲大哭,他手足無措,一個大男人,大庭廣眾,竟也跟著哭了起來。用他的話說“她哭,我也哭。”後來好不容易售票口又開了,旁邊的乘客都說“讓這位同誌先買吧----他都哭了。”
李老師除了愛看電影,愛打牌,還喜歡釣魚。周末經常去水塘河邊垂釣。一個清早,他跟同組也喜歡釣魚的馬老師在池塘等魚上鉤,不料天氣突變,冷風襲來,氣溫驟降。兩人衣著單薄,凍得瑟瑟發抖,最後實在受不了,不得不相擁取暖。後來他在教研室講這段經曆:“實在太冷了,我倆就抱起來了。” 一旁的馬老師,一聲不吭,就好像說的是別人。
李老師的妻子,是位小學老師。兩人輪流做晚飯,每人一天。輪到他愛人的飯班時,他下了班就坐著等,無論妻子回來多晚,都鍬鎬不動。
他的女兒叫小華,他經常帶著去釣魚。因為成績不好,大家都勸他少帶她去,多花時間學習。後來媽媽調到另外一所中學,不常見到李老師了。某天在一個大會上偶遇,他一見到媽媽,就快步穿過人群走來,一邊笑一邊高聲說,“你總勸我少帶孩子去釣魚,我這學期一次也沒帶她去,結果期末猜她考了第幾----她考倒第一!”
媽媽調到省城後,學校的後勤主任姓江,這位主任給別人打電話總喜歡自報官銜:“喂,XX科嗎?我是江主任啊。。。”
媽媽講這些的時候,柔聲細語,與您爽朗詼諧的風格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