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蒼》卷一《前出塞》(完)

一段曆史背後的故事,兩大帝國實力的碰撞,幾位英雄兒女的情感恩怨…… (10月1日二版修改稿完,歡迎對修改稿提出寶貴意見!)
正文

七 徘徊亦枉然

(2005-10-20 07:56:29) 下一個

曼蘇爾的隨從們騎著高頭大馬在龜茲城裏遛了幾天,很快引起高仙芝的注意,曼蘇爾也終於見到了這位聞名西域的大將軍。

“將來恐怕會是個難纏的角色。”曼蘇爾皺了皺眉,輕聲對哈立德說。

接見曼蘇爾的除了高仙芝,在座的還有判官封常清,通譯郎杜環。

“聽說您有意賣出手中的阿拉伯駿馬,不知是否當真?”

“當真。但不是我現在的坐騎,我會另外提供一百匹純種駿馬,隻要將軍出得起價。”

“一百匹?”高仙芝本以為隻有出現在龜茲客棧裏的幾十匹,不料數量比預想的多出一倍,不由得心花怒放。他已經逡視彪悍的阿拉伯馬多年了,西域多沙漠,最適合騎兵作戰,再沒有比擁有世界上最好的馬,組建一支世界上最強悍的騎兵更讓高仙芝心馳神往的事情。高仙芝好象置身在雲霧中,多年夙願眼前終於可以實現,他頭腦一熱,決定無論對方開出什麽價錢,都全部接受。

“嗯哼,”封常清在旁邊咳嗽了一聲,小聲提醒道:“將軍,大食嚴禁販賣阿拉伯駿馬給外國,這一百匹駿馬根本越過不了國境線。”

“您如何保證這一百匹馬安全越過國境線順利交到我手中?”

“我有渠道。”曼蘇爾簡單的答。

這句話聽起來就不簡單了。渠道,絕對是黑市渠道,整整一百匹馬,決不可能正大光明的賣到國外去,更不可能悄無聲息的穿越國境而不被大食戍邊的軍隊發覺。事實上,以前高仙芝連一匹阿拉伯駿馬也沒在大唐和其附屬國內見到過。於是,高仙芝難免對眼前販馬人的身份背景起了懷疑。但高仙芝實在太想要馬了,他認為不必過於追究這條黑市渠道的內幕,隻要貨到付款,其它的都無所謂。

“您能對您的渠道做出保證嗎?”

“可以。”曼蘇爾肯定的回答。

於是高仙芝點點頭。“一百匹?對我來說少了點,如果你可以短期內提供五百到一千匹,我可以讓你終生富貴至極,你可以擁有對中國絲綢的采購優先權,成本價購買權,並享受關稅豁免。”

高仙芝提出的條件相當誘人,但立刻遭到了拒絕。

 “隻此一百匹,”曼蘇爾笑道:“我若賣給您五百匹,您就能馬上建立一支騎兵隊了,我卻要因此掉腦袋。”

高仙芝不免有些失望,他本想如果能立即得到大批長耐力駿馬,就能立刻裝備先鋒騎兵,閃電奔襲小勃律國。但他沒有完全失望,一百匹種馬十年內就可以大量繁殖,裝備部隊,遠景也非常美好。

“一百匹馬,您認為什麽價錢可以接受呢?”高仙芝問。

“您不必付一文錢錢給我。”曼蘇爾話一出口,眾人都是一愣,“中國人很聰明,發明了輕便的紙張,我很羨慕。大唐有紙,而無良馬,我大食有馬而無紙,正好各取所需。我隻要您借給我五十個精通造紙的中國工匠,我隻借三年,薪水由我負擔,三年後立刻放他們返回大唐。”

這個條件不必花費朝廷一文錢,高仙芝很是心動,他扭頭問了封常清一句:“你覺得呢?”

照理說,這個條件不錯,封常清也是同意的,但他坐在一邊觀察了曼蘇爾半天,總覺得這個人並不那麽簡單,但一時又琢磨不透,因此他留了一步餘地,“我們不妨再商議一下,之後答複。回去聽一下羅郎中的意見,他最擅經濟。”其實,封常清想說的是,羅福最擅心機,說不定能窺破這奇怪商人的奇怪要求。

高仙芝和封常清是武人,一心想的當然都是攻城略地,優良的戰馬才是他們最關心的,至於紙張怎麽造,他們沒興趣。杜環是文官,對此心裏不能苟同,他雖然覺得不妥,但他一向隻作傳聲筒,從不發表自己的意見,掀了掀嘴唇,沒有出聲。

“立刻傳羅福來。”高仙芝對侍衛招了一下手。

羅敷一進門,曼蘇爾就犯了嘀咕,“她怎麽會在這裏?”

哈立德笑了笑,“她是軍需官。”

曼蘇爾吃了一驚,“女人作官嗎?”

羅敷聽封常清說完雙方的買賣條件,盯著曼蘇爾的臉看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貴客麵前不可放肆。”高仙芝訓斥道。

“抱歉,孟浪了。”羅敷掏出手帕不緊不慢的仔細擦了擦嘴角,這可把一邊等著的高仙芝攪了個不耐煩,高仙芝已經迫不及待要騎上駿馬飛揚馳騁了。

“我想起個笑話,正好應了現在的景,諸位願意聽嗎?”羅敷咯咯笑著說,她也不理會眾人此時又不是在茶館聽戲。“從前有個很窮困的年輕人,他每天對神祈禱:‘神啊,讓我富貴吧!’終於有一天,神被他的虔誠感動了,出現在他麵前。神仙伸出手指頭對一塊小石頭點了一下,石頭立刻變成了黃金。‘你拿去吧。’神仙說。但年輕人搖了搖頭,說:‘我不要。’神仙以為他嫌少,對著一塊大石頭點了一下,大石頭也變成了金子,年輕人又搖頭,‘我不要’。於是神仙對著大山點了一下,整座山變成了金山,但年輕人還是搖頭。神仙問他:‘你到底要什麽?’年輕人說:‘我就要你點金的手指頭。’你要的就是‘點金的手指頭’吧,這位貴客?”羅敷問,然後她臉色一肅,扭頭對高仙芝說了什麽。

“她說什麽?”曼蘇爾見哈立德停了翻譯。

“不知道,說的不是中文。”哈立德立刻想起這位高將軍是高麗血統,“是高麗話。”

羅敷這番話是隻對高仙芝說的。“將軍,我們不能把造紙術輕易流傳國外。大食國受教育者少,如果得到造紙術,使得書籍廉價,教育普及,文明發達,他們將從此擺脫蒙昧,這無疑是為我大唐造就一個強敵。這背後潛在的影響雖然未必關係到今日的成敗,但子孫後代恐怕都會因此受到強大了的西方的威脅。”

她又轉過臉來,幾乎是氣憤的麵向曼蘇爾,這次用的是阿拉伯語,曼蘇爾一字不差完全聽清了,“並不是所有的阿拉伯駿馬都無法穿越國境,貴客,你說對是不對?有一種馬可以光明正大的越過國境線,那就是大食軍隊的戰馬。”她一擺手,製止曼蘇爾的辯解,“我知道大食當前沒有要與大唐開戰的意思,你想的不過是拿一百匹閹割過無法繁殖的阿拉伯戰馬騙取我中國點金的造紙術!貴客,請回吧,我可以代將軍回答您,這種吃虧的買賣我們不接受。”

“你不是說她隻是個愛耍弄小詭計的小女人嗎?瞧瞧她剛才說的話,簡直抵得上一個宰相!”曼蘇爾出了將軍府,氣急敗壞的說。

但哈立德隻是笑了笑,似乎並不意外,“大人,您知道阿拉伯女人為什麽要戴麵紗嗎?不是為了遮擋麵孔,美麗的麵孔炫耀還來不及呢,因為麵紗會增加女性的神秘氣質,神秘的氣質讓女人更女人。”

曼蘇爾卻沒有隨哈立德的玩笑話一同笑出來,臉孔嚴肅得如同雕像,“大馬士革女人的價值就看她的肚臍舞跳得好不好,如果哪個女人會讀寫,就成了一件滑稽的事情。而大唐,連女人都能受到如此了得的教育,有這種見識!一個用知識全副武裝的民族,是強大而可怕的!哈立德,我有點喪失信心了,現在終於切身體會到‘大唐是不可戰勝的’這句話的分量。”他搖頭苦笑了一會兒,然後昂起頭,用力一拍自己的腰刀,“正因為這樣,才更有戰勝的價值!哈立德,你說是吧?”

這就是哈立德喜歡曼蘇爾的地方,眼光看得遠,勇往直前。“我會忠誠追隨您,直到勝利的那一刻到來。”他躬身行禮。

“此人叫做曼蘇爾,”羅敷向高仙芝匯報說,“曼蘇爾應該是假名。月前這個人帶著十八個精銳侍衛和二十個仆人來到龜茲,似乎有意引起我們的注意,包下了城裏最豪華的客棧,騎著馬耀武揚威的過街。從種種跡象來看,這個人絕對不是普通的大食商人,他右手虎口的繭子很厚,因此推測此人經常習武,背景不一般。還有,他身邊有一個人不得不提防,這個人自稱叫哈立德·伯爾麥克,現在無法得知這是不是假名。此人心思通透,智計非凡,老實說,我不是他的對手。”

“你很用心,”高仙芝滿意的點點頭。

羅敷神色一黯,心說,隻要是關係你的事我一向都很用心,但她不會把這片肺腑說出口讓高仙芝為難,她不想再遭受那天一樣的拒絕。

“他們到龜茲的目的你可曾探聽出來?我即將出師連雲堡,不想在這個時候發生什麽變故,受吐蕃和大食兩麵夾擊。你負責把這件事弄清楚。”高仙芝冷然的說,自那日的爭吵後,高仙芝就盡量避開羅敷,連態度也冷下來,擺出一副主從上下的森嚴關係。

羅敷也不準備打破這種讓她每每心酸的僵局,她不想讓高仙芝為難,她願意等,等到高仙芝自己轉過身來。

但現在,高仙芝卻給了她這麽一個任務,一個沒人願意做的密探角色,高仙芝不願他寶貝的武將們做不光明的事。

因為曾經與曼蘇爾等人有過接觸,羅敷清楚的知道,曼蘇爾很難纏,這個任務自己並不勝任,她也曾經發誓再不與曼蘇爾有任何牽扯,因為在大事上曼蘇爾絕不會玩笑,碰上了自己怕真的隻有死路一條,她知道曼蘇爾可以變得非常可怕,就象知道她自己內心的可怕一樣。

“將軍,如今正在對吐蕃宣戰的節骨眼上,如果曼蘇爾真是大食的什麽大人物,輕舉妄動恐怕會引起外交糾紛,此事——”

羅敷為難的話還沒有出口,已被高仙芝強硬的打斷。

“我不聽任何借口,總之,不管你用什麽方法,所有方法都用上,一定給我把這個人的意圖探知清楚。”

“將軍!”羅敷色變道,“您知不知道您在說什麽呀?”

但高仙芝已經走開了。

“您忘了我是女兒身嗎?您知道那個人的危險嗎?真的什麽都不顧就把我推入危險中嗎?”她獨自站在冷風裏,心如刀絞。

 

在羅敷看來,曼蘇爾是個軟硬不吃的難纏人物,他唯一的弱點就是年輕。所以,曼蘇爾推開房門時,房裏已坐了一人,一位身著宮裝的女人,青紗羅裙,貴妃墜馬髻,雍容華貴,儀態萬方。她端莊的正坐,發髻紋絲不亂,臉容整肅,公主般高高在上的對一臉驚訝的曼蘇爾高雅的輕輕頷首,讓人實在難以把她和之前那個男裝裹身、舉止放浪、詭計無賴的蛇蠍惡女聯係在一起。

“回來了。”她輕輕揚了一下手臂,薄紗中透出的手臂優雅的線條、凝脂的玉膚讓人不禁怦然心動。

然而,你不會覺得眼前的她做作,她每一個動作都如此優雅,即使曼蘇爾對大唐的宮廷禮儀一竅不通,也體會得出她動作的每一個細節都完全附和上流社會最嚴苛的標準。毫無疑問,她係出名門,絕對的天之貴女,即使此時她說自己是大唐公主,曼蘇爾也絲毫不會懷疑。這樣的名女人,會讓愛慕她的人甘心跪伏在她腳下,祈求她的眷顧。

曼蘇爾悠然在椅子上坐下來。上流淑女不會使詐用毒辱沒自己高貴的身份,所以曼蘇爾今夜可以坦然品嚐麵前的美酒。

“據說長安城裏的上流名媛,以貴妃為首,無一不擅長音律。”

“當然。”羅敷玉指劃過琵琶,輕輕唱道——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

 

“這是我大唐最富名望的大詩人李白為皇上和貴妃填的曲子,”羅敷用阿拉伯語細語解釋了一番。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不錯,我喜歡。”曼蘇爾自得的笑道,大唐仕女確實與大馬士革宮廷舞女格調不同,奉承男人的方式含蓄撩人。

美酒、花香、雅曲、美人,誰人不醉?曼蘇爾醉了嗎?

“哈立德稱你‘羅敷’是嗎?那我也這麽叫你吧。”

“我原名楊羅敷,我父是隋王朝煬帝直係皇孫。”

“原來是公主殿下。”曼蘇爾隨便一句。

“擁有這樣的血統並不是一件好事,要找到一位身份匹配的男子太難了。”羅敷在等待曼蘇爾表明他的身份。

“名花無名劍匹配,確實可惜。”

“你可知我為何易裝流落龜茲?”羅敷落淚道,“一朝不容二主,我楊家一脈已被滿門抄斬,隻剩我一人僥幸逃出大唐魔君的刀下,”羅敷瞧了一眼曼蘇爾,自己說出如此隱秘淒慘的身世,他是否有反應呢?

沒有。羅敷隻好繼續說道:“但龜茲也不能保證安全。你願助我逃離大唐嗎?”羅敷嫋嫋走過來,手輕輕拂上曼蘇爾的肩,“今夜月色正好,可願與我一同小燕山上賞月?”

曼蘇爾笑了一下,伸手按住羅敷拂上來的手,長刀已壓上羅敷的脖子。“對你這種詭計多端的惡女,從一開始就什麽道理策略都不必講,一刀殺了。”

“喔?這是你的真心話?”羅敷笑問。

曼蘇爾笑道,“其實你是個不錯的人。象你這種一身是毒、防不勝防的女人,那天酒樓裏若真想殺我,完全可以下一觸即死的毒藥,但你沒有。第一次見麵時,你也完全可以任我凍死在沙漠裏,可你也沒有,你還不夠狠。不過——”

“不過,你卻夠狠。酒樓裏我雖不想殺你,你卻真的想殺我,就象現在要殺掉我一樣。”

“不錯,沒有人在羞辱和威脅我後還能快活的活在世上。”

血從雪白的脖子上流下來,羅敷覺得一陣惡心,她一向怕血,幾乎要昏倒過去。她望著曼蘇爾陰森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自己的倩影,但裏麵隻映著刀光劍影。死亡?隻在下一刻,並沒有象花甲的歲月一樣遙遠。

她深吸一口氣,笑道:“你不舍得殺我。”她抬起低垂的頭,絕豔的臉從散亂垂下的黑發中露出來,冰雪般冷肅的驚詫之美,遇雪尤清,經霜更豔!“你不過是想摧折我的傲氣罷了。”她冷冷的微笑,盡管捆綁著跪在地上,卻如同聳立的一座雪域神峰,以餘生俱來的尊貴傲然藐視著卑微的世人,刀劈、火燒、狂風……都不能摧折的神聖。

“原來——你藏起的麵孔是這個樣子。”曼蘇爾心髒猛烈一跳,“我現在不殺你,是因為哈立德說的不錯,得要你經曆一下對女人來說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看見外麵了嗎?我有很多侍衛和仆人,我隨時可以叫他們進來。”他冷笑著撕開了羅敷的衣裳。

“不,你不舍得,因為你還沒有得到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了,你眼神裏掠奪的欲望,對象不是我的驢,不是我的水,而是我,那種眼神我在長安城裏垂涎我的無數男人臉上看過太多了。”她臉上滿是勝利的笑,“我血統高貴,長得也很不錯,而且很懂得男人想要什麽,你不認為這樣一個女人完全配得上你嗎?

曼蘇爾一把把這個妖嬈抱進懷裏,笑問:“你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我隻是個弱女子,不過是想從你的刀下活命罷了。”

刀扔在地上。說什麽要碎屍萬段,其實隻是一場不願服輸的遊戲,其實也根本不是什麽不願服輸,不過是單純的迷戀上她而已,從魔幻的月光下第一眼看見她的那一刻起,就迷上了這個智慧、毒藥、美貌無一不擅用作武器的女人。

夜,妙不可言!

“我有沒有榮幸知道自己將要倚靠一輩子的人是做什麽的?”

曼蘇爾迷迷糊糊哼了一聲。

“你說我們是不是千裏姻緣一線牽,你專程越過沙漠為我而來?”

“你總算說出今天的正題了,”曼蘇爾張開眼睛,“原來世界上真有你這種女人存在!身體談的是愛,心裏裝著的是計。”

羅敷沒有退縮,反而迎上去,笑得更開了,“你喜歡嗎?”

“喜歡。我一向讚賞埃及妖後克婁巴特拉,曠世美女、色誘定國,我簡直要向你躬身致敬了,隻可惜我不是墜入情網的安東尼。”

羅敷聞言仔細觀察了一下曼蘇爾的臉,不由得對曼蘇爾這個人重新考量,她一瞬間有些茫然,而且後悔。自己實在不必和這樣一個人玩小詭計,耍無聊的小手段,因為對這個人來說,這些詭計不過象飯後甜點,用來怡情解悶,你即使贏了這些飯後點心,又能把他怎麽樣?他的心思根本不放在這些小事上麵,他是個胸懷大誌的人,有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所以哈立德這樣的人才會甘心為他效忠。

“我要走了,門外的侍衛你可以撤掉了吧?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衣衫不整的樣子。”羅敷放棄了,“還你的彎刀,從此兩不相欠。其實你還算是個不錯的人,我們第一次碰麵時,你完全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搶了我的驢子,騎上去找綠洲。不過,你真的是個很傲氣的人,不屑強盜的行徑,傲的很正。”

“那麽給你一句忠告,別再靠近我,窺探我,或者妄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麽,因為我比你危險得多。”他的臉肅穆如雕像,凜然不可冒犯,摸出一條璀璨的鑽石項鏈丟給羅敷,“一晚的酬勞。”

曼蘇爾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傲氣不遜的羅敷絕對會把項鏈擲回自己臉上。

“這麽大顆的鑽石!嗬嗬!”她貪婪的笑著,還拿起項鏈在瓷器上劃了劃,試試真假。

曼蘇爾的臉都氣綠了。

他在大馬士革宮廷內外見識過許多女人,一種女人有錢就可以買到,這種女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對男人來說很省心,但很快就會乏味。另一種女人要聰明且有格調得多,她們總是很高貴純潔的樣子,沒有對金銀的貪心,以此讓男人對她產生獨一無二的感覺,但其實這種人才最貪心,因為她要的是讓你跪在腳下,隨時甘心為她送命,但她們忘了這世界是由男性掌握的,男人絕不會向女人下跪,男人並沒有傻到象故事裏的人物似的為某一個清高的女人放下手中一切。人生很長,作為男人也總有許多選擇,不可能隻為某一個女人生活。

羅敷沒有第二種女人的所謂聰明,她少了清高的潔身自好,她拿了你的錢,因為她明白一個最簡單的道理,人生在世,就要吃飯穿衣,沒有錢是萬萬不行的,隻有那種被人豢養自己從來沒有親手賺過錢的女人才會不把錢看在眼裏,真正經曆過生活的人沒有一個會逼視金錢。羅敷真的嗜錢,但你卻沒法把她看作第一類女人,她理所當然的戴上鑽石項鏈,告訴你她是一個可以買到的女人,卻以她的方式嘲笑了你充其量也不過是個低俗的嫖客。你若因此以為她與眾不同,對她產生興趣,“若是愛上我,就要小心了。”她拿了你的錢,就是在告訴你從此銀貨兩訖,別指望她會愛上你,你即使侵入了她的身體,她依舊瀟灑自在,你無法攻破她的靈魂。她哪一種女人都不學,她隻忠誠的作她自己。

“你對每個我這樣的男人都這麽慷慨獻身嗎?”曼蘇爾心裏不免有些吃味,他不容拒絕的把珍愛的彎刀掛在羅敷腰間,“下次碰上象我這樣的人,一刀殺了他。”

羅敷看了看腰間有點冒醋味兒的彎刀,笑了笑,臨出門又回過頭來,朝曼蘇爾送了一記媚到骨子裏的飛吻。曼蘇爾身體一熱,不禁又心猿意馬起來,望著羅敷一臉的嘲笑,無奈的罵道:“簡直是那個中國的什麽——狐狸精,九十九條尾巴的!”

 

“查出來了嗎?”高仙芝頭也不抬的問。

“還沒有。”

“我不是告訴過你此事的重要性,讓你用盡一切辦法盡快查出嗎?”高仙芝提高了聲調。

沉默。

高仙芝被羅敷異常的沉默驚得猛然回頭,望著羅敷蒼白的臉色,立刻什麽都明白了。他滿腔懊悔,覺得無法再正視羅敷的臉,連忙背過身去。“我並未要你如此!”

“我知道,但你既然已將此事交付於我,我的驕傲不容許我失敗,無論用什麽方法。”她說,等待著。

但什麽也沒有等到,隻有悄無聲息。

她本希冀著可以等來一句肯定或者否定,讚揚或者責罵,不管什麽都好,至少說明高仙芝心裏珍惜著她,但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沒有……隻有冷風卷起黃沙漫天無際,每一粒沙都是寂寥。

也許,在他的心裏,我從未踏入過一步。她慘淡的笑了。

而現在,無論以何種冠冕的理由,在高仙芝的眼中,她出賣自己肉體的同時,等於也將靈魂出賣了。

“將軍曾問過我殺過人嗎?放過火嗎?將軍並不了解我的過去,是的,我殺過人,也放過火,我從黑暗中走來,所以沒有任何值得珍惜的東西,包括我自己。我向來一人行走世間,我對我自己的行為負責,與將軍的任何決策都沒有關係,您無需自責。”

依舊沒有聲息。

羅敷驀然明白了一件冰冷的事實,她曾無限仰慕過眼前這個偉岸的身軀,向往過他所在的光輝世界,但其實兩人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交點。她站在他麵前,兩人間的距離如同陰陽兩界的相隔。

徘徊亦枉然!

她舉步離開了,覺得在那個向西望去的日子裏曾編織的瑰麗癡夢已塌陷。

“羅敷,身體不舒服嗎?怎麽了,你在發抖。”哈立德急忙上前想將她扶起。

我不能在這裏倒下去,因為我背後根本沒有可以支撐我的東西,隻有我自己,沒關係,怎樣都沒關係,我還有我自己。

她霍地挺直背站起來。

“我才一陣子沒來,向日葵已經枯成這樣了。”哈立德連忙轉變話題,微笑著拿起花鋤,“花兒的生長,需要陽光、水分、和風的滋潤,和種花人悉心的照料。”他剪了一支向日葵花,雙手捧給羅敷。

“我父親每天都要讀很多書,這種習慣也影響到我。我特別喜歡讀史詩,尤其喜歡《吉爾伽美士》(注:古巴比倫史詩,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史詩),《伊利亞特》和《奧德賽》(荷馬史詩的兩部),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寫出一部不朽的長詩。十六歲時,我寫了一部《伍麥葉列王頌》,我父親還沒讀完,就把書稿扔進火裏燒了,他說:‘一個不曾參與創造曆史的人,永遠不能理解曆史,沒有資格寫史詩。’然後,我去了大馬士革。”

“你不必通過講自己的故事向我暗示曼蘇爾的身份。”羅敷打斷哈立德。

“其實——”,哈立德低下頭艱難的說,“隻要你問我,我會告訴你的。”

“各為其主,我不想你為難。”

羅敷望著手中向日葵,花兒豔麗的金黃如日中的太陽。羅敷笑道:“你幹嘛這麽嚴肅的看著我,好象我有多不幸似的。嗬嗬——!”她收起玩笑,“人生就是這樣,由各種各樣的經曆堆積起來,有時也會失去些什麽,但沒必要在意,因為,還有明天,總有一天,”她向天空伸出手,“我會將天空握在手中!”

她那份晴空下的堅持卻讓此時的哈立德心中排山倒海的痛,他伸手抓住了羅敷舉起的手,“女孩子,有時候任性、撒嬌、哭泣,都是可以的。”

“那樣的我還是我嗎?我從來缺少女性柔和的線條,糟糕吧?所以,現在男性式的生活最適合我不過了。這本來就是個男性主宰的世界,我要主宰自己的命運,就要化身男性,是不是?”她笑問哈立德,一瞬間對哈立德眼中水一般纏眷的溫柔覺得好感動,人生得一知己,足亦!“哈立德,為什麽你的眼睛是深藍色的?”

“這樣的眼睛在大馬士革可稱不上高貴。”哈立德立刻用手蓋在眼睛上。

“為什麽要藏起來?”羅敷伸手拉下哈立德蒙在眼睛上的手,“這雙眼睛象海水一樣藍、一樣冰、一樣蒼涼,非常美麗,我很喜歡。”

哈立德飛快反手握住了羅敷,“高仙芝就那麽好嗎?”他很想再問一句,‘他比我還好嗎?’但他隻緊緊攥了一下羅敷的手,然後,鬆開了。

哈立德回到客棧時,曼蘇爾正麵牆思考著什麽。哈立德靜靜走過去,忽然曼蘇爾轉過身來刷的拔出腰刀,見是哈立德,又把刀收了回去。

“以後不要不出聲接近我背後。”曼蘇爾冷冷的說,“你來得正好,我們需要再想辦法與大唐軍隊接觸。”

“這倒不難,高仙芝想要探察我們的底細,正可以將計就計,從羅敷身上打開缺口。而且,我們還有另一條路線——安西節度使夫靈蒙察,這個人對大唐似乎有些不太純粹的想法。我出大馬士革前,麥爾旺二世除了讓我監視大人,還交給我一項絕密任務,”他湊近曼蘇爾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此事比考察大唐軍事更加重要”,曼蘇爾點點頭,“哈立德,我現在完全相信你的忠誠了”。

哈立德又道:“大人,您會帶羅敷回國吧?您會負責吧?”

“我為什麽該負責?她非處女,主動送上門來,一場男女遊戲而已。”

“她在感情上仍然稚子純潔。”

“愛情這種廉價的感情,你以為我需要嗎?”曼蘇爾皺了一下眉,瞅了哈立德一眼,口中忽然有澀的味道,“但不等於我允許你把她帶回國。”

“她是一縷沙漠風,不是誰可以輕易抓得到的,更不會屬於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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