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兒是個孤兒,從小就在龍你門客棧裏跑堂。他不喜歡‘龍門客棧’這個名字,全天下所有邊塞上的客棧都用這麽個名字,太沒創意了!就像全天下所有的邊塞客棧一樣,這家玉門關上的龍門客棧裏,每天也會迎來各式各樣的客人,士兵、逃犯、強盜、娼妓……,所以,隻要客棧被安上了‘龍門’兩個字,就意味著無法無天。
不過,這家龍門客棧並沒有大家以為的那麽無法無天,如今玉門關已經算不上是邊疆了,出了玉門關還是大唐的地界——安西都護府,由安西節度使夫蒙靈察管著。玉門關在能幹的河西節度使哥舒翰治理下,也勉強算得上太太平平。
李小兒喜歡觀察形形色色的客人,這讓他這個連客棧門兒都沒出過的小人物有種見過大世麵的自豪感。今天一早,他照例早早起床,把客棧內外打掃了一下,又把借住在店裏的那對賣唱的姐妹叫起來。說起來,這姐妹倆兒長得真不錯,名字也起得珠光寶氣,尤其是妹妹,一對眼睛亮得李小兒心裏癢癢,要不然掌櫃怎麽肯讓這對姐妹白住進店裏?
今天,頭一個進客棧的不是客人,是個趕駱駝的中年漢子,來店裏等生意的。這人皮膚漆黑粗糙幹裂,一望便知是常年生活在大漠上的人。但即使皮膚細膩光滑,這人也沒法稱得上好看,稀疏晦氣的八字眉,長臉,斷鼻梁,特別是還生著一長一短的兩條腿,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竟像是全天下的‘醜’字都堆在他身上。但不知為何,這樣一個醜陋的人,那一雙眼睛卻象一汪潭,深不見底,讓人仔細瞧下去不知覺的被他吸引。
“封大哥早啊!”李小兒問了聲。
駱駝漢子名叫封常清,從小就在這片大漠上生活,現在家裏已經沒什麽人了,有關他早年的故事也象一個謎,連好打聽的李小兒也不知道。
“早。”封常清打了聲招呼,然後象士兵似的端正坐在角落裏,似乎覺得有點清冷,於是拿出一杆長而舊的簫,輕輕吹奏起來,隻是那簫聲嗚咽低回,更平添了幾分清冷的氣氛。
這時,樓上傳來幾絲琴弦振動,和著簫聲,輕輕點點,似是溫柔的問候——你為何惆悵?簫聲頓了一下,似乎有些吃驚,接著擴寬了曲調,宏亮的響起來,仿佛置身於寬廣的大漠,天地之大,吹簫人卻獨自飄零,接著簫聲又轉嗚咽,讓人聞之心情不暢,頓覺壯誌不酬。琴聲婉轉輕和,聲聲似有撫慰之意,然後一弦一頓,柔中帶鋼,不可摧折,一聲聲撩撥著簫音向上,似璀璨紅日初升天際,帶著振奮普照大地。簫聲隨著琴音不自覺的節節向上,一時間琴簫和鳴,或婉轉或壯闊,似清泉奔流,如大海滔滔……一曲終了,聽者如在夢中。
樓上的木板咚咚響起來,封常清急忙向樓梯上望過去。
綠珠瞟了一眼封常清手中的蕭,“姐,這人的簫能跟上你的琴,倒也難得。”她望著封常清的臉嘻嘻笑了笑,“可惜這張臉實在難等大雅之堂。”說著咚咚跑下樓,一張小嘴脆脆的叫道:“小兒,我幫你擦桌子吧?”拿起抹布東一下西一下的亂抹起來。白住人家的店,不能不象征似的出點力不是?
封常清隻看了紫玉一眼,立刻意識到那操琴之人必是眼前的這位紫衣女子,此時見紫玉容貌秀外慧中,眉間微顰有股沉澱過的滄桑之色,多了一份年輕女子沒有的親切和理解,更攬人情懷,在這荒僻的玉門關,便如一枝永不凋謝的山茶花,淡雅幽香。
紫玉望了一眼封常清手中的簫,又望了一眼衣著潦倒的封常清,眼中閃過驚異之色,料不到在這邊遠的玉門關竟藏有這樣一位知音弄簫高手。她緩緩朝封常清行了個禮,“先生的簫真好!
封常清動了動嘴唇,本該謙虛一番或者驕傲一次,卻喉嚨緊繃,愣是發不出聲音,樣子顯得木訥癡傻。
綠珠嘻嘻笑起來,“姐,瞧那人,一個勁兒盯著你看,傻瓜一樣!”
“休得無禮。”紫玉皺了皺眉頭。
紫玉今年已經二十九了,到了這個年齡的老姑娘,就是想嫁也嫁不出去了,更何況她沒想著嫁人。弟弟十幾年前就失散了,如今生死未卜,父母也已逝世多年,從小一個人帶著妹妹過活,苦了這些年,什麽心思都淡了。偶爾,紫玉也會幻想一下為人妻為人母的景象,但這個念頭也隻是在腦海裏恍一下就過去了,這世界太大,但對於她這樣無依的女子,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安心偎依的歸宿,倒和眼前這位潦倒男子的身世同病相憐,隻有孤獨漂泊。
她歎了口氣,背過身子。
“姑娘,”封常清終於站起來,望著紫玉遠離的背影焦急的叫道:“在下封常清,姑娘芳名,可以讓在下知道嗎?”
萍水相逢,偶然的一麵,之後再難有交集,知與不知又有什麽分別?誰又能改變誰的命運?紫玉苦笑了一下,不答。
“知音難覓!”封常清道,聲音裏不禁有幾分難掩的動情、悵然和期許。縱然萍水相逢,相逢已是不易。
“紫玉。”姑娘家的芳名又怎會輕易為外人道,紫玉不知為何竟將自己的名字脫口而出,她回頭望了一眼封常清,在他的眼裏看到一絲感激,“聽先生剛才簫聲,似乎胸中有百萬兵甲,先生高才,世間必有慧眼伯樂,讓先生一逞壯誌,先生萬萬不可灰心。”
這時,外麵終於有客人來了,是兩個押解犯人的官差,那犯人生得魁梧凶狠,一看就不是善類。官差把犯人鎖在店後馬廄的柱子上,走進店裏叫了三碗麵,“姑娘,把飯送到後頭去。”
“綠珠,你幫小兒把飯送去吧。”紫玉叫了聲。
“我不去,那人眼睛凶得很,嚇死人了。”綠珠吐了吐舌頭。
紫玉歎了口氣,端起碗走進馬廄裏。那犯人肩上扛著幾十斤的重枷,手上鎖著鐐銬,端住了碗,麵卻送不到嘴裏。紫玉又歎了口氣,挑了一下筷子喂他吃了。犯人狼吞虎咽的吃完,來了句:“還有嗎?”
紫玉回去又盛了一碗給他,還舀了一瓢清淨的井水來,犯人咕咚咕咚大口喝了。
紫玉不在意的問:“犯了什麽案子?”
“殺人。”
“喔。”紫玉淡淡應了一聲。
犯人見紫玉的反映很平淡,一點也沒有麵對殺人犯驚慌害怕的樣子,不由抬頭仔細看了看紫玉的臉。“你呢?一個女人家在這種地方幹什麽?”
“討生活唄,還能幹什麽?”紫玉端著空了的飯碗往回走。她是個淡然的女人,沒想過大富大貴,日子過得去也就算了。
“你長得真好看!”犯人毫不避諱的說,語重心長的歎了口氣,“回中原去吧,塞外是我這些惡人才呆著的地方,你是個好女人。”
紫玉就象沒聽見勸告一樣,默然走回去。
又有個客人走進來。綠珠一見又叫起來,“姐,快來看!哇!美潘安!”
進來的這人,穿著身軍隊裏文職小官的官服,手支著腰一臉的痛苦不堪,盡管苦著張臉,仍然不損他容貌的俊美,與封常清比起來,就像一個是菩薩身邊的金童,一個是閻羅殿裏的鍾馗。
“唉呦,這騎馬可真夠顛兒屁股的,小二,你這兒有大車租沒有?”這人正是剛剛升作朝散郎,前往安西將軍高仙芝帳下效力的前戶部小吏羅福,也就是那位通緝在案的前朝公主楊羅敷。
“大人,您要出關嗎?大車可是沒有,哪有人出關坐車的,車輪還不陷在沙裏了?大家都是騎駱駝過沙漠。”李小兒殷勤的說,“封大哥,生意來了!”
羅敷無奈的喔了一聲,扭臉看見了店中的兩個官差,“嘿,二位,這是有什麽公幹啊?”一屁股熱絡的在官差桌邊坐下,點了幾個五光十色的小菜,請客大吃起來。
“大人打哪裏來呀?”官差問。
“京城。”
“我們也是!這可真是他鄉遇故知啊!大人知道豆子巷的人命案不?我們正押著人犯去安西呢。”官差指了指後麵的馬廄。
羅敷一聽,興趣來了,站起來從窗戶向後看,但草料堆得老高,視線全擋住了,什麽人也沒看見。
“這個犯人叫李嗣業,是全十道鏢局裏的鏢師,父親被老婆和奸夫合夥殺了,然後這猛夫就當街把老婆殺了。”官差介紹說。
“怎麽沒判斬立決啊?”
“因為是為父報仇,而且還有皇上麵前的紅人高仙芝將軍求情,京兆尹就從寬了唄,改判了個充軍。”
正說著,又來了客人,是個背著華麗寶劍的年輕人。
“綠珠!”那武生一進門就叫起來,“是你嗎?”
綠珠一見是段秀實,自己當初騙了他五十兩銀子,本以為今生再也用不著見這個傻瓜,沒想到竟象閻王討債似的,又碰上了。想想躲也躲不過,沒什麽大不了的,“哎呀!這不是恩公那個——什麽——嗎?”綠珠翻著眼睛想了半天愣沒想起來這人叫什麽。
“對!對!我就是段秀實啊!”段秀實見綠珠還記得自己,心裏簡直高興得要死了!什麽叫有緣千裏來相逢?就是眼前這回事。“你怎麽到玉門關來了?”
“哎呀!我和姐姐要出京時碰上個神仙道長,道長說我們要找的人在安西……”
“綠珠!”紫玉冷冷的喝止,“胡說什麽?”她並不想讓別人知道太多自己的事。
“道長才沒胡說呢!他連我們的姓氏——”綠珠看著紫玉嚴肅的臉色立刻住了嘴,嘿嘿笑笑,連忙轉了話題,“又有人來了。”
這回進來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年紀很輕,臉孔很美似女子,但麵色蒼白如鬼,身材不高,腰裏卻插著柄很長的劍,因此整個人看起來陰冷肅殺。他把馬留在店前,沒有牽到後麵馬廄裏,看來這人不會在店裏呆太久。女的瘦弱伶仃,身子骨單薄的好象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一見心碎的柔弱,一雙眼睛卻大而漆黑,與綠珠的一雙活潑靚麗的眼睛比起來,如同夜空一樣安靜寧謐,讓人立刻生出悠遠悠長的情思來。
少女摸索著走進來,突然被高高的門檻絆了一下。原來,這樣一雙動人的眼睛,竟然是瞎的!眾人忍不住歎息。
少年伸手想扶少女一把,手伸到半截卻停住了,蒼白的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樂,隻眼睛裏似乎有什麽火光閃過,但一閃即逝。少女跌倒了,沒有哭泣和叫喊,就像已經習慣了跌倒,跌倒後再爬起來。少年不再關注那少女,直沿著一條沒有桌椅板凳障礙的路走到桌子邊坐下來。少女靜靜跟在後麵。
“坐。”少年終於開口說話了。
“謝少爺。”少女道了聲謝,聲音細致清純,就像兩粒玉珠掉落在銀盤裏,讓人心神一醉。
少年掃了一眼店裏的人,目光移到羅敷臉上時怔了一下,然後立刻移開了,垂下的眼中似有痛苦之色。
少年要了兩碗飯,和幾碟小菜,用筷子夾了菜,高高堆在米飯上,然後把飯碗向少女麵前推了推,卻連句親熱的話也不說,隻低頭扒著自己麵前的飯。
“謝少爺!”少女又道了聲謝,這時她笑起來。
這一笑,讓周圍的人眼前一花,天底下竟然有這麽恬美安詳的笑容嗎?竟象在大漠風暴中突然發現了一朵幽藍小花,讓他們這些疲憊的旅人們瞬間撫平了焦躁,帶著一種嗬護的、期盼的感動,驚喜莫名!
少年雖然低著頭,但顯然也看見了,拿著筷子的手顫了一下,似乎冷漠的心裏也有了一絲感動,卻還是低頭扒飯。
店裏的氣氛詭異起來。李小兒從來沒見過這麽奇怪的一對男女,外貌如此相配,氣質卻一冷一熱截然相反,但兩人坐在一起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協調,如同地獄與天堂一瞬間碰撞了,美妙的融合在一起。這樣兩個人怎麽會走到一起的呢?可真讓人想象不出。
大家就這麽一直靜靜的盯著這對男女,但這種狀況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更奇怪的事出現了。沒有人坐大車過沙漠,現在卻有了一個人。
一輛很氣派的大車停在客棧門口,不光車的樣子氣派,這輛車還由一整隊士兵護衛著,耀武揚威。但車上下來的人卻實在稱不上氣派,一手支著腰,唉呦唉呦的直作痛苦狀,頭發卻梳得紋絲不亂,象居家的女人一樣考究,臉上塗著厚厚一層粉,似乎是為了遮掩臉上的一大塊胎記,反顯得一張臉妖冶陰柔。眾人都被這奇怪的打扮嚇了一跳。
那人擺著架子走進店裏來,似乎很瞧不起客棧的狹小破舊,堂皇的坐在正中間的桌子邊,陰不陰陽不陽的尖嗓子喚了聲:“怎麽沒人伺候著啊?這店裏人都死絕了嗎?”
李小兒都看傻了,連忙上去語無倫次的回道:“沒!還沒死絕!小的伺候著呢。”
這人名叫邊令誠,算得上是皇上身邊的親信內侍,當然沒有高力士那麽親,所以平素一直被高力士壓在下麵。這就讓邊令誠心裏不太舒坦了,他想著我何不找個機會被派到外麵去,也好過一過在地方上稱王稱霸的癮?於是主動向皇上討了這個監軍的差事,(唐代委任太監作軍隊中的監軍,監視將帥以防擁兵自重),跑到安西來了。
“段兄,不認得我了嗎?”羅敷向段秀實喚了聲。
“啊!羅兄!”段秀實驚喜的叫道,“我去你住的客棧找你,沒想到你已經離京了,正一路追趕,總算找到你了。”
“找我什麽事?”
“同去安西建功立業啊!”段秀實理所當然的說,“羅兄,能向高仙芝將軍保舉一下兄弟我不?”
“自當盡力。”
既然同路,又都不熟悉沙漠,幾個人便商量著合夥租了封常清的駱駝,一同上路。然後又亂七八糟熱熱鬧鬧聊起京城裏的熱門話題來。
“您說這斐總鏢頭死的怪不怪?他老人家仗義,白道黑道上都是朋友,自己武功又高,誰沒事敢惹他呀!”官差甲說。
“就是,而且還被一劍斃命。”官差乙說。
“凶手抓到了嗎?”羅敷問。
“無頭案。上麵不查了。”官差搖搖頭。
“哼,你們知道什麽?”這時忽然有人插言進來,卻是那個內侍。邊令誠在店裏坐了大半天了,瞧著鄰桌一堆人男的女的聊得熱鬧,自己這麽大的官卻沒人搭理,覺得頗受冷遇,更加上一路坐車枯燥乏味,連個說話的都沒有,於是冷不丁插了句,好象自己什麽都知道似的。
“呃——原來大人知道內情?”羅敷立刻湊過來,感興趣的問。
這一聲“大人”叫得邊令誠舒坦,以往別人隻會稱他“公公”,讓他有種權勢再大終不過是個閹人的窩囊感覺,現在也有人尊稱自己一聲“大人”了,看來這趟差真是出來對了。
“悄悄告訴你們點內情吧,連皇上也瞞著,”邊令誠見大家都注視著自己,清了清嗓子,得意洋洋的說:“不是不查了,是不敢查了。姓斐的為什麽死?你們不知道吧?因為他臨死前接了趟鏢,保的是範陽節度使安祿山的東西。既然是安祿山的東西,你想那東西會便宜了嗎?安祿山是皇上和貴妃娘娘的幹兒子,勢力那麽大,如今卻有人搶他的東西,你想那個搶東西的人能是什麽背景?”
“什麽背景?”羅敷急忙問。
這個連邊令誠也不知道了,“反正——惹不起就是了,肯定朝廷裏的大官們能扯出一大串兒,這說不清的大案子,你想京兆尹還敢查下去嗎?”
“嗯——大人言之有理。”
這時,又有一個人進來,是個胡人,頭頂光禿禿的,隻後腦勺留著一挫頭發。段秀實見那胡人腰間配刀,肌肉凸出,腳步紮實,便知是個練硬功的,多半擅長什麽鐵布衫之類的功夫。
綠珠一看那人滑稽的腦袋,立刻噗哧一聲笑出來,剛想開口跟大家說兩句損那人的笑話,嘴一下被一隻手捂住了。她以為是姐姐紫玉又想教訓人,回頭看去卻是美軍官,對自己淩厲的使了個‘不可招惹那人’的眼色。
那胡人飛快向店裏掃了一眼,放著那麽多空桌子不坐,徑直走到美少年身邊,也不問一下別人是否允許,就坐了下來。美少年仍低頭扒著米飯,既不說‘你該換張桌子’,也不說‘你打攪到我了’,就像眼前根本沒有這個人似的。
“你很鎮定,一路上還敢帶著女人,想必手上有點斤兩。不過,很不巧,今天你遇上了我。”胡人狂妄的嘲笑,“東西呢?拿出來吧!你很清楚那東西應該屬於誰。”胡人威脅道,伸出手指蘸了點茶水,飛快的在桌子上畫了一個字,然後迅速抹去,不可一世的笑了。
羅敷斜著看不到桌子上的字,隻隱約從胡人寫字的筆劃推測裏麵包含一個‘女’字偏旁,她立刻留了心。
“誰先得了就是誰的。”少年冷淡的說。
胡人便不再多說,立刻動手,一隻鐵掌迎麵抓了過來。少年還是老樣子坐著,不緊不慢扒著飯。胡人皺了一下眉,手掌虛晃一招,陡然變了方向,斜裏朝少女抓過去。
“很漂亮的小姑娘。”胡人笑道,“這麽細嫩的脖子,你很有福氣。”
“是呀。”少年同意的點頭。
那少女被人掐住了脖子,也不慌亂叫喊,反向這個凶惡的胡人安詳的微笑了一下,“你錯了,是燕兒很有福氣。”
少年終於把碗裏最後一粒米吃完,然後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來,一個樣式古樸的黑漆木匣子,上麵原封不動貼著封條。
“你早點拿出來不就得了。”胡人笑話道。
“你有本事就從我這裏拿去。”少年笑起來,盡管是在笑,臉上卻毫無表情,陰冷陰冷的。
胡人哼了一聲,閃電抽出刀來。
邊令誠早瞧著氣氛不對想跑出去了,門口的路卻被美少年的桌子占據著,外麵的士兵還在馬廄裏,完全不知道店裏的熱鬧,邊令誠幹著急沒辦法。那胡人一抽刀,邊令誠立刻趴下鑽到桌子底下去,咚的一聲,腦袋和另一人碰到一塊,卻是那個美軍官。邊令誠狠狠朝小軍官瞪了一眼,小軍官不好意思的笑嘻嘻爬出去,把整張桌子下都讓給了邊令誠。
胡人抽刀的同時,段秀實已站了起來,把綠珠護在身後,綠珠慌忙叫了聲姐姐,卻見那個趕駱駝的封常清正護著紫玉,接著聽到咚的一聲,太監和小軍官在桌子下麵頭對頭來了個大碰撞,小軍官爬出來後,竟和李小兒一起也貓在封常清身後。
接著發生的事就誰也沒看清了,隻覺得眼前一花,似乎美少年出了劍,但到看清時,少年的劍已歸到鞘裏,胡人手裏的刀鐺的落在地上。
那胡人一手捂著另一隻手的手腕看了一眼,上麵出現一條繡花針劃過似的傷痕,他立刻臉色大變,“你——你是‘無血閻羅’!”
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流連到五更?
胡人說著拾起腰刀喀喇一聲把自己受傷的右手砍了下來,血立刻嘩啦流了一地。
綠珠尖叫一聲把臉埋在段秀實背上,連美軍官也臉色煞白的偏過頭去。
少年也是臉色大變,“我並沒有下毒,你何苦如此?”
但這話此時說出來竟象是嘲笑似的,胡人怒吼著衝出客棧落荒而去。
少年臉色更加慘白,咚的一聲全身痙攣著栽倒在地上。“少爺!”少女慌忙叫道,扶住了少年倒下去的身體。原來,這出劍必傷人的少年,竟、竟然是暈血的?!
“扶著我,離開這兒。”少年虛弱的說。
“唉!”那少女如此瘦弱,卻麻利的應了一聲,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摸索著把少年馱上了馬背,牽著馬消失在風沙中了。
眾人還呆立在原地,剛才的一切就象似隻是眾人偶然發的一場夢,分外不真實。
姑娘們仍在驚恐中,李小兒卻對這種事司空見慣了,“龍門客棧裏,打架鬥毆、傷人殺人還不是家常便飯,沒啥了不起。”李小兒畢竟是見過世麵的龍門客棧小二!他拾起地上血淋淋的斷手,丟到後麵豬圈裏去了。於是大家也就這麽散了。
第二天風和日麗,眾人備好了充足的水和糧食,騎著封常清的幾頭駱駝一同出了玉門關。
“沒想到塞外的天這麽青!青得都有些發紫了。”羅敷在駱駝背上讚歎,她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在紫色的天空下蒙上了一層魔幻的色彩,分外的不真實,似乎有什麽不同從心底裏洋溢而出。我的未來,在一片嶄新的天空下了!
“這就叫‘頭上有青天’。”封常清笑說,一出了關,他似乎心情開朗了許多,“你們中原有皇上管著,但到了大漠上呀,皇上可就管不著了,什麽事都是天在看,好也罷,壞也罷,上蒼自有公斷!”他說著,唱起歌來——
“燕郊芳歲晚,殘雪凍邊城。
四月青草合,遼陽春水生。
胡人正牧馬,漢將日征兵。
露重寶刀濕,沙虛金鼓鳴。
…………”
第一卷《前出塞》!完
弋然完稿於2005-8-19晨
弋然修改於2005-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