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蒼》卷一《前出塞》(完)

一段曆史背後的故事,兩大帝國實力的碰撞,幾位英雄兒女的情感恩怨…… (10月1日二版修改稿完,歡迎對修改稿提出寶貴意見!)
正文

【二版】六 共譜春秋

(2005-10-26 07:57:42) 下一個

 

顏真卿忐忑了幾天,但楊門一案並沒有累及自己,可見聖眷未衰,然後聽顏忠的匯報到戶部走了一圈,見羅敷在裏麵做得安然,顏真卿便放下心來。但藏身李林甫眼皮底下的戶部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顏真卿近日因藩鎮形勢多次與高仙芝交談,意見頗相得,高仙芝又正需一個理財高手,於是顏真卿忽然計上心來,將小吏羅福推薦給高仙芝,盼她從此遠走西域,脫得大難。

顏真卿正覺安心之時,卻忽然被宣進宮裏。

李隆基高高坐在上麵,麵色難看,旁邊站著不動聲色的李林甫。顏真卿心叫不妙。

“楊慎名之女楊羅敷是你兒媳?”李隆基問。

這句話抄檢楊府時顏真卿已被叫進宮內問過一次,當時顏真卿答:“早已休出顏家。”李隆基便沒有再問,此時又問,顏真卿有點摸不著頭腦。

顏真卿再次答:“早已休出顏家。臣實不知楊家底細。”

“卿真糊塗!哪有不知底細就娶兒媳婦過門的道理?”李隆基不滿顏真卿的回答。

“回陛下,罪臣實在不知,否則焉敢娶此女過門。”

“卿也不知此女乃太平公主之孫吧?”李隆基冷笑道。

顏真卿心中一驚,他本對李隆基誅滅楊氏不以為然,大唐已建國百年,國基穩固,斷不會有前朝複辟可能,更不用說是複暴君隋煬帝的辟,皇上這麽做未免有點草木皆兵,有失王者大度。但本朝太平公主之亂仍曆曆在目,當日誅殺太平公主一黨時據說走脫了太平公主的小女兒,不料這漏網之魚竟然是羅敷的母親!

“卿也要說不知道此女是楊氏培養的死士吧?”

顏真卿倏的全身一寒,竟不能言語。他確實不知道楊慎名是隋煬帝玄孫,更不知道羅敷之母是太平公主之女,但他清楚的知道年僅雙十的羅敷有著遠超出同齡女子的世故滄桑,遠超出本身年齡的冷靜沉著,縱泰山崩於前麵色不改。他曾經也好奇什麽樣的經曆才能鍛造出這樣一位奇特的女子,是否因她曾經血雨腥風才會漠視人生?羅敷的身後就象一個謎,籠罩在巨大的黑影裏。但顏真卿清楚的記得那個飛雪中獨立操琴的女子伶仃的身影,讓他在那一瞬有了辛酸的感覺,便什麽也不想問了,“回屋裏去吧,屋裏暖和,一家人一起吃頓年夜飯。”顏真卿隻是如此說,卻看到兩行熱淚順著羅敷臉頰落下,在寒冷的冬夜中瞬間被凍成串。“爹爹!”羅敷忘情的喚了一聲,那清脆的一聲勾起了顏真卿所有的父性,他覺得無論羅敷身後的陰影裏究竟有什麽,現在她已是自己羽翼下需要嗬護的孩子了。也就是在那一夜,羅敷輕輕敲開顏真卿的書房門,獻上了第一策,讓顏真卿避開了廢除太子李瑛的風暴。

李隆基看了顏真卿半天,此時若換成別人,早大呼冤枉,急急為自己辯白,顏真卿卻跪在下麵一聲不吭。“卿還有何話說?”

顏真卿從回憶中晃過神來,他悄悄抬眼望了一下李隆基,立刻頓悟了皇上的心思。對李隆基這樣一位中興雄主,楊隋血統沒什麽了不起,太平公主遺脈也不可怕,他怕的是‘風蕭蕭兮易水寒’,背後站著一個身懷兩朝血恨的殺手,怕的是太平盛世被蒙上‘刺王’的陰影,而顏真卿明知危險卻未將楊羅敷交出。

然而,對慈悲的顏真卿來說,羅敷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日為兒媳,便終生是自己的孩子。“臣無話可說。”顏真卿叩首道。

顏真卿竟毫不含糊的認罪了!

李隆基啪的一拍龍椅,已生了怒。他冷笑兩聲,“那朕也無話可說了。”一擺手,身邊內侍上來架起顏真卿拖了出去。

李隆基坐在空蕩蕩的大殿裏,望著沉默的被拖出去的顏真卿,忽然感到一種茫然若失。李隆基一向很喜歡顏真卿,因為顏真卿不象別的禦史動不動就直著脖子死諫,一不被納諫就做出挺著腦袋往金殿大柱子上撞的姿態,鬧得李隆基明明不想聽他們說話還得忍氣吞聲,皇帝當得毫無樂趣,相反,顏真卿總是巧妙的溫和的進諫,提出的意見也通常深遠。李隆基一次曾笑罵:“顏卿頗多奸猾!”但他卻喜歡顏真卿的這份‘奸猾’。

李隆基歎了口氣,這時他一扭臉,望見牆上掛著的一幅字——“吾往矣”,正是顏真卿手書。李隆基對鑒賞書法有很高造詣,在他看來,書法是世上最真實的東西,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心境,必然寫出什麽樣的字。眼前的這幅字,筆法剛勁灑脫,錚錚風骨,“雖千萬人,吾往矣!”李隆基驀然了悟了一件事,顏真卿並不奸猾,他其實同樣深具禦史忠誠、清白的傲骨,隻是比別人多了份如何精忠報國的智慧罷了。

“算了吧。”李隆基心想:他未必知道底細,於是道:“顏真卿外放太原。”

 

顏真卿謫守太原的消息讓羅敷心裏老大不自在,她鬱悶的回到臨時租下的客棧,天上打著閃電,午後的暴雨已將臨近。她抬腳踏進門檻,正迎上要外出的鄰居——麵色蒼白的美少年。

“這時候出去嗎?帶上傘吧,要下雨了。”羅敷笑說。

那少年象沒聽見一樣出了門,卻忽然飄忽的一個轉身,擋在羅敷麵前,錚的一聲,長劍彈出半尺,“好奇心太重的老鼠,總是命不長。”他陰冷的說。

羅敷一向好奇心旺盛,改也改不掉的毛病,但這回倒真冤枉了她,如今她被通緝在案,京師各門到處貼著她的畫影圖,更有宇文複武帶著禁軍到處盤查,這個時候她哪敢再管別人家的閑事?不過是找個警惕的鄰居,萬一有個風吹草動,拉個擋箭牌罷了。

“我一向怕貓。”羅敷怯怯的說。

這時,忽聽得一長聲馬嘶從馬廄裏傳來,少年一聽,幾個跳躍已奔出去。

羅敷放眼望去,是一匹毛色純正的駿馬,不知因何將添草料的店小二踢倒在地上。

這馬名叫‘浪雪’,是少年的愛馬,性子極烈,生人勿近。少年雖然不喜與人相處,卻對自己的馬格外細心。“不是說過不要隨便靠近嗎?”少年懊惱的叫道,急忙拉開愛馬,望著受傷的小二,歎了口氣,塞了串錢給小二,“快去看郎中。”

羅敷不禁對少年有些迷惑,她從少年冷冽的眼睛幾乎可以肯定的看出這少年是什麽身份——殺手!但殺手少年卻又這般心軟,見不得他人受傷,這使得羅敷對少年興趣更濃了。

少年安撫了半天愛馬,卻始終不見馬平靜下來,急得出了一腦門汗。

“馬蹄鐵脫落了吧?”羅敷在一旁搭腔道,“走慣黃土路的馬,蹄子踩在京城硬邦邦的石板路上通常都這樣。”

少年抬起馬後腿一看,果然不錯,他牽過馬,就往鐵匠鋪子走去。

“喂,你不謝我嗎?”羅敷可沒有白白幫人的好良心。

少年怔了一下,“自有謝的時候。”就麵無表情的走了。

羅敷望了望昏沉沉的天,烏雲壓得格外低,悶得人幾乎透不過氣來,她也走出客棧,漫無目的的在街市上穿梭。

暴雨終於下起來。

“世道險惡啊!世道險惡!”羅敷聞言抬頭望去,瞥見一人正在酒樓上賣醉,卻是那日賣劍的年輕人。

“嘿!兄台,還記得在下了嗎?國子監,考明算科的。”

“喔——”,段秀實想起來了,長得這麽好看的書生很容易讓人印象深刻,“兄台考上了嗎?”他睜了睜迷蒙的眼睛,這才看清羅敷身上的官袍,聯想自己倒黴的遭遇,心裏不免有點酸溜溜。

“世道險惡啊!”段秀實長歎一聲。

羅敷見他如此,已知他仕途不順。科考後,向來考生百態,金榜題名高興的發失心瘋的,落第解了腰帶懸梁上吊的,羅敷住在京城裏,見得多了。但聽段秀實的口氣,似乎在怨科舉不公,便忍不住開口詢問。

原來,那日臨到應試前,段秀實喝了一口一位‘好心’的同科給的一葫蘆清水,一上場就想拉肚子,被這位‘好心’同科踢下場去。他不服氣的找主考官理論,那‘好心’同科卻是有關係的,結果反倒是段秀實被主考官以擾亂考場為名轟了出去。

羅敷此時正因顏真卿受自己牽連心情不佳,暗自憤慨朝廷讓忠臣無辜連坐,於是多叫了幾壇酒,陪著段秀實一杯杯喝起來。

段秀實幾杯豪酒下肚,牢騷愈發多了。“如此科舉,讓天下士子寒心呐!”

“天下不如意事多多,監察禦史顏大人,不也被謫貶太原了嗎?”

“顏大人謫貶太原?!”段秀實驚道,他聯想起那日顏家贈金的善舉,更加義憤填膺,“一代名臣竟不得重用,奸相當道,國運日衰啊!”

狂風卷起雨幕,嘩啦一下掃進窗裏,把坐在窗邊的羅敷和段秀實淋了一身冰冷的雨水。

“禁聲!年兄不可當眾如此說。”羅敷小聲道。幸好此時雨大,左右無人。

“我怕什麽!”段秀實扯著嗓子喊了一句,然後他自己也覺得這話不過意氣用事,“我家學淵源,一身本事卻報國無門,這倒在其次,可憐我家中老母含辛茹苦幾十年養育我成人,我卻不能讓慈母榮耀富貴,這算什麽為人子呢?”他說著落了淚。

“年兄不必如此,今科不中,還有下一科,年輕人總有出頭的機會。”羅敷勸說著,卻連自己也覺得灰心。

“下一科?”段秀實無奈的想了想,下次就能保證科舉公正嗎?“下次不知還能再見到年兄不?定當再請羅兄喝酒。”段秀實望著眼前俊俏的羅福,一時覺得未來渺茫。

“恐怕不能了。我已調任安西,不日就要赴任。”羅敷這麽說著,也覺得渺茫,單不說城門盤查森嚴出不去,去了安西又能幹什麽?荒蕪的沙漠、莫測的前途、從此永遠女扮男裝的生活……甚至可能揮劍殺敵。羅敷畢竟是大家閨秀,養尊處優慣了,那種艱苦生活根本不能想象。好不容易脫出洛陽舊家,封劍自省,隻想安心輔佐文臣顏真卿成為一代名相建一個太平盛世,伴一位忠厚的丈夫,築一個溫馨的小家,安安穩穩就這樣一生下去,卻不料世道弄人,什麽都不可得。

兩人一樣的心思,同樣的落寞,竟起了互相扶持之心,便不再牢騷,相攜下了酒樓,互相勉勵一番,各自去了。

段秀實望著羅敷漸漸消失在雨中的身影,“安西嗎?太遠了,怕是今生再難見麵。”他歎息一聲,忽然心中一亮,連雲堡不是要打仗嗎?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我何不西疆從軍去,立下一番汗馬功勞後衣錦還鄉,向老母親報喜!

雨更瓢潑了。

羅敷一個人走在寂寥的街道。這時,她看見屋簷下站著一個弱小的身影,一個年紀很小的姑娘,頭上插著草標,單薄的身子在冷風裏瑟瑟發抖。她遠遠站著看了那姑娘半天,忽然憶起多年前的一個寒夜裏,自己也是這樣獨自站在雪中,望著滿手滿身的鮮血,也望著地獄的大門。

“這麽大的雨,沒人會上街來買使喚丫頭。”羅敷上前說。

“嗯。”那少女低低應了一聲,卻仍原地站著,似是早已知道。

已經無家可歸了嗎?羅敷想到,她很快發現,少女有一雙非常吸引人的幽深的大眼睛,但這雙眼睛中的光芒卻不能凝聚,瞎的嗎?羅敷動了惻隱之心。

“叫什麽?”羅敷問。

“李燕兒。”

“會做什麽?燒菜、洗衣會嗎?”羅敷一瞬間有些衝動,想把這個孤女買下來,照顧她。她立刻搖了搖頭,把顯然不現實的主意打消,自己現在朝不保夕,再多帶一個人,也不過是害人害己,羅敷從不做自己力所不及的事情。

姑娘搖搖頭,“不會。”

羅敷抬腳走了。“瞎眼,什麽都不會,別指望有人要你。”她冷酷的說,言語象一把利劍,太傷人。

“嗯。”姑娘仍隻是低低應了一聲,似乎冰冷的嘲笑、絕望的未來並不能使她痛苦,也許她早已有了更痛徹肺腑的經曆。

太象了!簡直和曾經的自己一模一樣,羅敷歎道,我還是買下她吧,難關,總有法子闖過。她又回頭看了看那女孩,仍瑟瑟站在屋簷下,身板卻停得筆直,不肯倒下。羅敷不由得會心笑了。這樣堅強的女孩我還擔心什麽?她永遠會挺直背站立著,什麽艱難都能闖過去,是的,無論什麽艱難!我也一樣,通緝也好,沙漠也好,戰爭也好,什麽都要闖過去,去迎那海闊天空的一天!

 

顏真卿望著窗外的暴雨,長長歎了口氣,明天就要啟程太原了。最近他時常歎氣,落葉使他蕭瑟,殘花讓他驚心。顏真卿宦海十數年,胸懷千秋,立誌做名相姚崇第二,誌向自然不在地方,如今誌向卻不能伸展,這股鬱悶之氣越沉越重,人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老爺,”金政賢手持一封名貼進來,“兵馬使高仙芝將軍來訪。”

“哦?”顏真卿大訝,“這個時候?”這個顏真卿不得意的時候,別人避之唯恐不及,更不必說外麵正下著暴雨,除非是肝膽相照的朋友。“快請!”顏真卿連忙道。

高仙芝自認談不上有國相之才,所長隻在統兵打仗,他是個心思純粹的人,在他看來,與其在朝中與人勾心鬥角,不如在邊塞建一番實實在在的事業,但顏真卿顯然不是這樣的人,在高仙芝眼中,顏真卿是真相公。從皇城外與顏真卿的第一次對話,高仙芝對顏真卿已起了仰慕之情。高仙芝在西域多年,雖遠離京城,卻身處國際關係的焦點中,反倒比朝中元老將許多事看得明白,他知道大唐如今正處於一個關鍵時刻,向前一步,不僅僅享譽東方,甚至可能稱雄世界,如果停滯不前,那麽不進則退。盛極必衰的道理人人明白,但並不是人人都能清楚的看到這個轉折點在哪裏,而顏真卿清楚的看到了,甚至已看出大唐衰落的根源。於是,高仙芝在京期間頻頻造訪顏真卿,將自己的一番想法主張向顏真卿請教,兩人惺惺相惜,建立起亦師亦友的關係。

“老師何故鬱悶?”高仙芝道,“我們為人臣者,居廟堂擔君之憂,處江湖則為民請命,進退都是為國,何必在乎身在何處?”

“將軍說的正是,是老夫庸俗了。”顏真卿望著高仙芝勃勃英姿煩悶一掃而空。

高仙芝爽朗說完,卻動了感情,抱拳道:“太原窮僻,老師此去路途艱難,多多珍重了!”

“將軍手握重兵,也須謹記一句話——上兵伐謀,西域諸國情勢向來複雜紛擾,兵事凶險,動輒流血,使百姓苦難,戰端不可輕起。”顏真卿亦動情的握住高仙芝的手,“你我一個在內,一個在外,便如三國周瑜張昭,攜手為國,誰說不能再次興唐?”

“學生記得了。”高仙芝重重點點頭,他忽然一轉身,“什麽人?”掌風暴起,劈開窗子,人已跟著躍了出去。

窗外無人。高仙芝心中大呼一聲:‘糟糕!聲東擊西!’他心憂顏真卿,急忙跳回屋中,果見一人立在顏真卿麵前。此人在窗外偷聽半天,不知是何企圖?高仙芝雙掌襲過去。

不料,那人身法飄忽,高仙芝自認手上功夫難遇敵手,雙掌卻始終治他不住,連衣裾也碰不上,心下暗暗吃驚,料知此人必然師出名家。

“將軍,手下留情!”顏真卿急忙呼道。

那人聞聲腳步立刻停了,高仙芝手掌迎麵拍去,那人也不躲閃,高仙芝的手掌硬生生在他麵前一寸處停住,掌風過處,掀起了那人的帽子,一頭秀發瀑布似的垂落下來。

“是你?”高仙芝驚訝道,這人正是戶部小吏羅福,不料卻是位女子!

“高將軍,此事我也不想瞞你,此女是我兒媳楊羅敷,望你能念著我與她一段父女情,帶她西域去吧?老夫這裏謝你了!”顏真卿說著,忍不住流出淚來。

羅敷已一步拜倒在顏真卿麵前,泣道:“爹爹,羅敷連累你了!”

“一家人還說這些幹什麽?”顏真卿抹了一把淚,“去見過高將軍,謝他救命之恩吧?”顏真卿不等高仙芝回答,已強迫高仙芝答應了。“將軍,我前日向你推薦羅敷,固然藏有私心,卻也是為你。羅敷雖為女子,卻聰慧過人,是我幕中第一人,有她輔佐你,定能保將軍宦海無風,仕途順利,如此,將軍才能將心思全部放在國事上,不必恐懼官場傾軋。”

高仙芝知道楊羅敷正被通緝,是隋朝皇室遺脈,遇赦不赦的大罪,但他原本對連坐、滅族甚為反感,又有顏真卿的一番托付,眼看著地上無依哭泣的女子,當下起了義無返顧的保護之心,“老師隻管放心。”

顏真卿又道:“羅敷,你隨將軍後,當敬將軍如同敬我,不可有絲毫輕慢,助將軍成就一番大事業。”

“羅敷謹記。”

“你去吧——”顏真卿擺擺手。

羅敷站起來,她最後望了一眼顏真卿,又憶起多年前的雪夜裏顏真卿慈父般對自己說的話——“屋裏暖和,一家人一起吃頓年夜飯。”她含淚勉勵道:“爹爹此去太原,太原定然能政通人和,百姓安樂!”

高仙芝和羅敷出了書房,見院子裏等著一輛馬車,一位顏家老仆候在旁邊,“小人顏忠,外麵雨大,奉我家老爺之命,駕車送將軍出城。”

高仙芝立刻明白了顏真卿縝密的心思。以目前的狀況,羅敷是不能光明正大跟著自己出顏府的,而且城門封鎖的緊,羅敷即使女扮男裝且持有戶部派遣公文,也不敢靠進城門百步。但高仙芝已鬼為四鎮都知兵馬使,而且是外臣,帶著下屬駕車出城,將羅敷藏在車中,自然不會有人敢盤查。

“你願意去安西嗎?那裏很艱苦。”高仙芝坐在馬車中打破沉默。

“我一個女流之輩,將軍真打算重用我嗎?”羅敷反問。

於是高仙芝知道,環境的艱苦對羅敷不成為問題。“女子,隻要願意,也是可以成就一番事業的。睿宗身為男子卻毫無建樹,女皇帝未必不能稱為有為明君。”

街上靜悄悄的,隻有雨水刷過地麵的聲音。明亮的街燈在窗外飛逝,高仙芝優雅俊美的臉龐被燈籠的燭光蒙上一層昏黃晃動的暈,動與靜的結合中更加明朗。羅敷心裏仿佛燃起了一挫小火,點燃了黑暗中什麽。她想起了小時候母親帶著她站在龍門山腳下的情景,那時,母親指著依照女皇武則天的相貌雕刻而成的盧舍那大佛也說過同樣一句話:“女子,隻要願意,也是可以成就一番事業的。”這句話,讓羅敷曾經在燈下讀遍諸子百家。

她驀然明白了一件事,女皇帝之所以能成就事業,是因為她遇到了縱容她的高宗皇帝,這世上,女子要有一番作為太難了,付出的犧牲往往也太慘重,能寬容的不以性別為歧視,單純的就才能論人的男人,她曾經隻遇到了一個——顏真卿,現在——羅敷覺得自己非常幸運,她又遇到了一個這樣大度的人。

羅敷忽然感覺自己正在陷入一張自己織就的網中,然而,她不想掙紮。

“來吧!安西有你想象不到的廣闊天空,在那裏你可以打開心胸,盡情生活!”

“打開心胸?”羅敷不自覺撫了一下胸口,她終於知道了,那從雲端落下的,是她的心!“安西?”她呢喃,想起老道士的話,驀然體會了一個很老套很不願相信的詞——命運!

她輕輕將車簾揭開一條縫,向天空望去,想看出一絲啟示,天黑沉沉的,什麽也看不出,她又轉頭向高仙芝望去,再次看到一張明朗的臉,於是,她立即笑了,那明媚的顏色,讓高仙芝忍不住一陣心神激蕩。

“如果將軍是個渾渾噩噩之輩,縱然救我逃命,我也不會浪費時間去輔佐您。”她笑說。

“那麽,你認為我如何?”高仙芝笑問。

“舉世皆濁我獨清!”羅敷朗聲道,高仙芝一時不明白她為什麽這時想到屈原,聽她又說:“楚王與眾臣皆不識張儀詭計,唯屈大夫清醒。將軍和我公公之前的話我都聽到了,當今盛世之下,能看到明日之危的,僅將軍和我公公二人。將軍,我會助您成功的,成就千秋萬載之功勳!”她說著,輕敲車板而歌,頗有慷慨——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遙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是一首屈原的《國殤》。“子魂魄兮為鬼雄!”言下之意已有為高仙芝的理想盡忠赴死之誌。高仙芝感動之情洶湧而出,再無男女之界,伸手緊緊握住了羅敷纖細冰冷的手。

她臉頰一紅,卻沒有躲開,任自己的手被握著,隻輕輕垂下了眼瞼,長而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映下秀美的陰影,使她的臉此時顯得分外柔和,那種剛柔並濟,矛盾而和諧的統一,讓高仙芝一瞬間領略到她奇特的美。

“我願與君譜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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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曉風殘月 回複 悄悄話 這麽看來是不是第二卷也會大改動,如果高對羅再一點無動於衷似乎不合情理了。
麒玉公主原來是大唐公主,我原以為是金國公主紫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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