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的聲音?朝鳳,我們現在在哪裏?”
“孔雀湖(今羅布泊)。冷嗎?”他從後麵緊緊抱住了她。
“朝鳳的懷裏很溫暖。”燕兒把夜色下涼浸的臉埋入朝鳳的胸懷。“為什麽叫‘孔雀湖’?”
“因為這裏棲息著許多孔雀。”
“孔雀什麽樣?你說給我聽。”
“長長的羽毛尾巴,叫聲非常好聽,當它們求偶時,會把尾巴打開,象一柄大扇子,羽毛在星光下五顏六色的閃閃發光。”
“好美麗的鳥!”燕兒歎道,“我要是能看見就好了,我娘說如果能看見美麗的生靈,就會得到幸福。”
“會看到的,隻要我還剩一口氣,一定會讓你看到!”朝鳳不容置疑的說,“據說當月亮升到中天時,如果能有幸遇到在湖心跳舞的孔雀公主,她就會滿足你一個願望。我們等等吧,月亮開始升起來了。”
湖麵起霧了,迷迷蒙蒙的水氣中,一切變得縹緲世外,似乎有什麽在湖麵上閃耀。朝鳳立刻站起來踏水向湖心跑去。但是,並沒有美麗的孔雀公主,隻有一根孔雀翎漂浮在水麵上。
“神仙道長,是你嗎?”燕兒問。
“小姑娘好厲害的耳力。”老道士笑笑,“現在,你明白我的指引了嗎?”
“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嗎?我是讓你惜緣,不是讓你尋仇。”
“我明白。”她流淚道。
“你是誰?對燕兒做了什麽?”朝鳳飛快插入燕兒和老道士之間,一把把燕兒攬入懷裏,“燕兒,臭道士有沒有對你做什麽?”
“不得無禮,朝鳳,這位就是我曾經對你提過的有恩於我的神仙道長。”
朝鳳敵意的臉色緩和下來,但並沒有放鬆燕兒,“你既然自稱神仙,可有辦法讓燕兒恢複光明?”
“燕兒的眼珠已經壞了,不可能再恢複。除非有另外一對活人的眼珠給她換上。”
“這好辦。”朝鳳爽利的笑了,眼神一寒,殺機已現。
老道士搖搖頭,“不行的,除非那雙眼珠的主人心甘情願,否則,即使換上了,眼睛也會爛掉。”
“我不要換了。”燕兒迅速搖頭道,“如果我恢複光明,卻有另一個人因此失明,我寧肯什麽也看不見。朝鳳,我們走吧,不管是神仙道長還是孔雀公主,我都不稀罕,孔雀美不美,你講給我聽不就夠了嗎?你——”她的淚滾落下來,柔聲道:“放下劍吧?”
“好,咱們走。”朝鳳拉起燕兒的手,遠離美麗的孔雀湖,再次闖入荒涼的大漠。
“燕兒,其實,我有個很自私的想法,其實我並不想你恢複光明,我怕你一旦看得見,就會離我而去,我想你一輩子依靠我,讓我照顧你。”
“請你照顧我一輩子吧!”燕兒在顛簸的馬背上更加緊的抱住了朝鳳的臂膀。
“我有事要去安西,你也隨我去嗎?”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娘說西方有佛祖,如果一直向西走,就可以進入樂土天堂。”
朝鳳緊擁著燕兒瘦削的肩膀,有一瞬間他錯愕的以為自己擁抱的這個弱小的身軀有一天會化作孔雀湖上的泡沫,他心中一抖,“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他不自覺的聲調中充滿了哀怨,“燕兒,等我把事情辦完了,多賺些錢,夫靈蒙察大人一定會獎賞我許多錢,到時候,我們兩個人就一直向西走,去找一片屬於我們的樂土。”
樂土啊——
“封大哥有事要找邊公公嗎?”綠珠問道。
“我來找高將軍,將軍在裏麵嗎?”
“在。”
封常清站在外麵悶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張口問:“綠珠,你姐姐好嗎?”
綠珠嗤的笑出來,“好不好,你自己不會去看嗎?”綠珠其實挺喜歡封常清的為人,鄰家大哥哥似的,老實踏實,但怎麽說長相太醜了,和姐姐走在一起,那真叫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所以綠珠並不高興封常清和姐姐有來往。年輕女孩子當然喜歡漂亮的人啦。
“最近辛苦嗎?”
“一點也不辛苦。每次我給公公收拾房間的時候,他坐在一邊看,看不過去就自己站起來親手收拾了,他比我會伺候人多了,還教我茶應該怎樣沏,花應該怎樣插,挺好玩的,給的賞錢也多,所以一點也不辛苦。”綠珠知道封常清問的是姐姐的事情,但她偏要回答自己的事情。
“邊公公有沒有為難你?”封常清很不喜歡邊令誠,甚至可以說是討厭。邊令誠總愛時不時給高仙芝使些小絆,大凡陽剛的軍人,都不會喜歡一個半男不女、脾氣古怪的老太監。
綠珠一聽封常清這話,白了一記眼珠,“你們這些當軍官的,老是自以為了不起,太監怎麽了?不也是人嗎?誰生來就想作太監了嗎?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吧。為什麽你們總鼻孔朝天的對邊公公啊?他一個人跑到這沒親沒故的地方來,連個朋友都交不上,不可憐嗎?”
綠珠說話一向刁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覺得不平就會罵人,大家都習慣了,誰也不以為意,但封常清沒料到她會為討人厭的邊令誠說話。這時,邊令誠和高仙芝走出來。封常清向邊令誠望了一眼,邊令誠確實已經上了歲數,背有些駝,也許他這一生都沒有挺起腰杆過。“大凡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封常清歎息。
“綠珠,”邊令誠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淚,“難為你這麽替公公說話,你真是好姑娘啊!”
邊令誠這一哭,綠珠倒心煩了,“公公哭起來可真象女人了。”她這麽一說,嗤的又笑出來。
邊令誠本來挺感動的心情被綠珠一笑,倒顯得滑稽了,但綠珠笑得天真無邪,邊令誠也沒法真生氣,“小孩子家嘲笑老人家,真是沒家教的孩子。”
“公公,你為什麽要進宮作太監啊?”
綠珠問得認真,小孩子急於知道事情的認真,邊令誠反而不覺得講出來有什麽丟臉。
“我自小父母雙亡,和哥哥相依為命,十四歲那年,哥哥病得急,家裏窮,沒錢治病,我一急,就入了宮。唉!那時候,我們兄弟倆感情多好啊!我哥還發誓說將來有了兒子,就過繼給我,誰知才過了幾年,他就嫌棄我丟他的臉,跟我斷絕關係了。難道我願意擔這絕祖宗香火的罪名嗎?臨到老了,無兒無女,最後連送終的人都沒有。”邊令誠心裏又酸上來,但這回沒有掉眼淚,也許真到了傷心處,反流不出淚來。
“公公,我給你當女兒吧!”綠珠脫口而出。她話一出口,又有點後悔,姐姐要是知道自己又說些沒頭腦的話,一定又要罵了。
“真的嗎?”邊令誠一聽,急忙拉住綠珠的手,“你不騙公公嗎?”
邊令誠滿懷希望的望著綠珠,綠珠又有點可憐他了,索性說:“反正我也沒有爹爹,公公以後就是我爹了,公公要是去了,我年年給你老人家上墳燒紙錢!”她慷慨的說完,又覺得少了點什麽,“幹爹也得每年給我壓歲錢。”
“唉唉,”這一聲‘幹爹’叫得邊令誠心花怒放,“爹現在就給你封個大紅包!”
綠珠接了邊令誠高高興興給出的紅包,心裏有點發虛,自己是不是在販賣親情呢?她甩甩腦袋,算了,這麽複雜的事才不要去想。
“綠珠,你是不是對高將軍有點意思呀?”邊令誠笑著問。
綠珠立刻紅了臉,“幹爹在說什麽呀!討厭。”
邊令誠翻出一塊上好的硯台,“拿去送給高將軍,就說我說的,要你以後給將軍侍侯筆硯。放心,爹爹早晚讓女兒風風光光嫁出去。”
綠珠捧起硯台高興的跑出去,回頭看向邊令誠,邊令誠站在門口正樂嗬嗬的衝自己擠著眼睛,這時候,她真正覺得有個爹爹絕對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綠珠興衝衝跑進高仙芝房裏,“將軍,監軍大人讓我來給你侍侯筆硯,將軍要寫字嗎?”她這麽說著,也不管高仙芝正在幹什麽,鋪開了筆墨。
高仙芝本來不大高興她門也不敲就闖進來,瞧著她捧著沾滿墨的筆一臉熱切的樣子,心裏一軟,不忍拒絕,隻好提筆隨便落了幾個字。
“關關XX,在河之洲。XX淑女,君子好X。”綠珠識字不多,認得的字多半都是從唱曲裏學來的,磕磕絆絆讀了半天,不明其意。
高仙芝聽著,忍不住笑出來,“綠珠要多識字才好,否則嫁不了名門將相。”
這一句‘嫁不了名門將相’幾乎讓綠珠哭出來,“我也想多識字啊,可是沒人教我。”
“又孩子氣了,”高仙芝拍了拍綠珠的頭頂,“拿起筆,今天我把這首詩教給你。”他忽然想起宮中那日,麒玉公主在溢滿花香的粉紅信箋上提筆作詩的那份靈氣和神韻。
羅敷在窗外一眼就看見高仙芝握著綠珠的手提筆寫字的親熱,心裏這個醋啊!她狠狠砸了幾下門。高仙芝聞聲迅速放開綠珠的手。
“哎呀,羅福真討厭!看你打岔打得,字都寫壞了。”綠珠埋怨了一句。
“綠珠,你不好好伺候監軍大人,到將軍房裏幹什麽?男女收受不親,你一個未嫁少女,不懂得愛惜名節嗎?”羅敷不加思索的酸話一出口,立刻後了悔,這話豈不是連高仙芝也一塊訓了。“還不出去!”
“偏不!”綠珠挺著脖子反駁,“公公讓我來給將軍侍侯筆硯。”
“撒謊!”綠珠倨傲的態度讓羅敷的強壓下去的火又竄上來,“將軍的筆硯自有親衛侍侯,用得著你大老遠的跑來?”她一把鉗住綠珠的手腕,“出去。”
“放手,好疼!”
這時,一個人影從帳後飛快竄出來,使勁推開羅敷,把綠珠護在身後,“綠珠不會說謊。羅郎中請自重。”
“紫玉!”
不光羅敷吃了一驚,連高仙芝也是一震,誰也沒料到,紫玉會藏身在高仙芝房裏。羅敷心中警鈴大作,她驀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這倆姐妹混入軍營的目的是來窺測高仙芝,但為什麽窺測?羅敷不予打草驚蛇,她退回一步,裝作沒有多心的樣子,“真象隻保護欲強的母雞啊,舍不得小雞受到一點傷害。”
“保護自己的親人不受傷害有什麽不對嗎?”
“人活在世上誰沒受過傷?憑什麽綠珠就不能被傷害?受傷後才能成長。你總這麽護著她,慣得她脾氣刁鑽任性,反而是在害她。”
“夠了!”高仙芝怒喝,“都出去,軍營之中如同潑婦罵街,成何體統?”
紫玉拉著哭哭啼啼的綠珠走了,羅敷卻依舊沒有離開。
“將軍。”
“住口!我叫你出去,沒聽見嗎?”
“我有話要說。”
“我知道你要說的話,妒忌是女子最可恥的行為。”
羅敷本想講綠珠和紫玉混入軍營的秘密,高仙芝卻會錯了意,對她不屑一顧。她啪的一拍桌案,“你覺得可恥嗎?看見自己愛著的人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而無動於衷才不正常吧?”她就這樣將自己的感情直接了當的說出來。
高仙芝退了一步,一時對羅敷排山倒海的熱情失了反應。
羅敷本不願如此讓高仙芝為難,原本想的是來日方長,但既然已經說出,便不會後退。“將軍,有些虛幻的願望,還是丟掉的好。”
“你指什麽?”
“一個精靈,美玉的精靈。”她拿起桌上的白玉麒麟,“麒玉公主早已訂有婚約。”
“你過分了!”高仙芝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忽然曝了光,這讓他覺得自己一直小心珍存的、世界上最最美好而純潔的東西瞬間被玷汙,他怒道,“我重用你是看中你的經濟之才,不是你整日如蛇鼠般窺探他人的陰險!”
“陰險?”羅敷一股苦澀湧上來,“您為何從來不敢與我有目光交匯?因為您太潔白了,任何‘蛇鼠’行為在您眼中都是肮髒的吧?原來——,”她深呼一口氣,覺得胸口痛得無法呼吸,“我在您眼中是這樣一個形象。”她苦笑道:“您曾對我說過,‘女子,隻要願意,也是可以成就一番事業的’,您絕對想象不到當時我聽到這句話時內心的感激,它就象在我過往黑暗世界中點燃了一盞明燈。我仰慕您的高尚、純潔、寬廣的品格,但隻有才能和美德不會最後走向成功,我成長於官宦大家族,看遍了豪門春秋,官場之黑暗會讓一個正直的人進退都是囹圄,我在您身邊,能為您做的就是保護您的潔白品格,助您成功,但肮髒的事總要有人去做,您身邊沒有這樣的人才,所以我去做。”
然後,她傲然的昂起頭,“我還不至於公私不分,妒心亂政。紫玉藏在您房裏您不覺得奇怪嗎?有一次聊天時,綠珠誇口說她見過三尺高的紅珊瑚,這種寶物天下罕有,據我所知,隻有國舅楊國忠被皇上下賜了一棵這樣的紅珊瑚。她姐妹二人必是被楊國忠派遣,侵入您身邊,至於到底想做什麽,容我再為您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