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蒼》卷一《前出塞》(完)

一段曆史背後的故事,兩大帝國實力的碰撞,幾位英雄兒女的情感恩怨…… (10月1日二版修改稿完,歡迎對修改稿提出寶貴意見!)
正文

七 金秋

(2005-08-08 06:55:33) 下一個

  金秋

 

找到八色七色花

就可以擁有幸福

我想要幸福啊

在這個收獲的季節裏

收獲的是愛情

是信念!是死亡!

 

1

"她在哪兒?那個使你長大的姑娘?"

"當你自己找到她,記憶將衝破封印,無可阻擋。"六太答。

尚隆聞言起身,看不見金殿的輝煌,聽不到百官的呼喚,大步走出去。

衝出去!他心裏高呼道,讓情感在風中盡情釋放。衝出去!衝破冷酷的理智之網!衝破大義粉飾的國家之網!衝破喪失人性的天道之網!

尚隆遠遠站在玄英宮外,那一瞬有些茫然。我該去哪裏找到她?在這茫茫大千世界中……

他輕輕閉上眼睛,讓高爽的秋風陣陣掃過臉頰,清新的空氣在血脈中催化了什麽,那種輕鬆舒展的感覺使他欣喜若狂——活著真好!他頓時感動生命的愉悅。因為活著,才能夠盡情歡笑;因為活著,才能夠痛快大哭;因為活著,才可以把幸福尋找!

她該是多麽美麗的女孩啊!讓天地為之變色,讓我一瞥為她駐足,從此刻骨到瘋狂!他陶然自得的想象。

她該是多麽純樸的女孩啊,寡欲簡單,視我的富貴榮華如浮雲,讓我愛著那份不俗的超然。他欽佩的想象。

她用了什麽奇妙的手段侵入我的生命?必然是貪心得不得了,無所顧忌的向我要了愛情,又要家庭,要幸福。然而這些在普通人生活中最平凡的要求,向一個帝王要求多麽奢侈,但她勇敢的要了,不計一切後果的執著,攻陷了我堅厚的城牆,於是我給予了,說不定是帶著猶豫、兩難,但最多的是快樂……

所以我將整顆心、整個人、整部人生統統交給了她!現在,請繼續接過去——全部的我!

他微笑著望向遠方,已有了目標。

我日複一日僵硬的坐在小屋裏,迎來晨昏又送走日落。風吹動門扉時,我沒有回頭。

"為什麽背對我?為什麽不回頭?"低沉的聲音問。

我如同被指揮似的,慢慢回過頭去。他站在門口,夕陽從他身後照射進來,高大的身軀在地上投下狹長的影子。我望著影子,仿佛又看到那日夕陽下的珊瑚礁,他筆直的站著,依舊的堅剛不摧,也依舊脆弱孤獨。

"這麽纖細的腰肢,仿佛一用力就會壓斷似的,這樣的你能提供我休息的地方嗎?"。他曾經不止一次問過我。但答案依舊是——"不能!"我將頭扭回來。

"為什麽戴麵紗?為什麽不給我看你的美麗?"

我如同突然被砸碎了硬殼的海螺,全身的軟弱統統暴露,前所未有的恐懼、彷徨,一躍跳起,衝上去推上門想將他擋在門外,門已被他大力推開。

"出去!我不認識你!"

我慌亂欲逃,撞翻了椅子,人已被他一把抓住,仿佛做夢一樣,又回到千金一笑樓的初會,他蠻橫的撕下我的麵紗。

"啊!不要!"我恐懼的尖叫起來,同時聽到了他的驚叫:"天!怎麽會?"

我想捂住自己的臉孔,身體卻倒下去。讓我立刻死去吧!哪怕碾碎了混入泥土,隻要能將自己藏起來,讓他看不見醜陋的我。

 "你若敢再看我一眼,我一定殺掉你,我發誓!我發誓……"

他猛地把我抱進懷裏,我不自覺的向他望去,那張臉上瘋湧著嚇人的潮紅。

所有的記憶瞬間在尚隆腦海中痛苦的閃回!就是她!我尋覓的!隻有這個身體是與自己契合!隻有這個靈魂是與自己振翅共翔!隻有這縷芳菲是自己想要占有、永遠擁有不夠!月亮啊,我的愛人!五百年的期盼,永生永世的追逐,便是封印了記憶,即使過了奈何橋,喝過孟婆湯,能忘得了嗎?忘不掉!

“不要啊!”

他已壓迫著用力吻下來,吞咽了我全部的驚恐。

無論我的臉還是我的情感,根本無處躲藏,象一個習慣了黑暗的鬼,突然暴曬於陽光下。女神作不得,女妖不屑作,我既不是天堂的姐姐,也不是地獄的妹妹,漂流進夾縫中的人間,偏偏遭遇了修羅王!

“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隻是想要愛情!”

“胡說!那為什麽還要癡癡在這裏等我?”

“我隻是習慣了等待!我不愛你啊!不愛你!”

“怎麽辦?我愛你啊!”他大聲吼道,“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試著愛我吧?沒有你的愛,我已不成人形!”

淚水狂湧而出,不是因為痛苦,不是為了歡喜,沒有原因的流淌……我倒進他懷裏。愛與不愛,我是美麗還是醜陋,愛情到底是痛苦還是歡愉,他早已讓我迷茫。

"——,不要躲,不要哭。"他說著,自己卻流著淚。

"放開!"我想用力掙脫,可我是失了殼的軟體動物,隻有被他巨大的鉗子夾得更緊。

"不能放!再也不放開了!"他強橫而堅定的說,如暴風雨席卷,饑渴的吻遍了我每一寸。

象彌補某種長久的缺憾似的,他一夜需索無度。我流了多少淚,他流下多少汗,濕冷的夜,爐膛的火。

 

2

清晨的朦朧中,我模糊醒來,依舊不知身在何處,錯把他鄉作故鄉。我想躲進他的臂彎,從此不必尋找答案,卻撲了個空,被衾早已冰涼。我驀地警醒,眼前隻有一室清冷,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不能在我生命最後一刻,加給我這種侮辱!"

我大叫道,無人回答。

這算什麽?一句話不說又離開了。要了我,又不要了,再要了我,然後又丟掉!這算什麽呢?他拿我當什麽了!

四周一片空寂,冷風呼喇喇卷過,徹骨的寒,耳邊仿佛傳來萬丈深淵中惡魔的回聲。

他以為我是什麽?他是什麽?哼!

他當然是王!我當然是妖魔!從靈魂到外表無一不醜陋的妖魔,還能有什麽自信留住一個萬世景仰的帝王?嗤!

其實我從來不曾有過自信,我曾經在玄英宮裏高昂著頭,是因為我自詡美麗無雙,端著女神的架子,不把後宮的女人們放在眼裏,不把滿朝文武放在眼裏。如今我還剩下什麽?既沒有奪魄的美麗,也沒有深刻的愛心。憑什麽讓他為我停留?我該放手。

可是,我根本已無法放手!即使我一無所有,我確實實踐了我的契約!他確實將我的一切全部掠奪!

很好很好!你絕對會為此付出代價!洪水算什麽?我就來教教你什麽叫做真正的後悔!我根本不是什麽假惺惺的女神,我是名副其實的妖魔!妖魔就得做妖魔事,嘻嘻,我喜歡作妖魔!我愛毀滅的力量!

"魔女闖進來了!""著火了!"宮女們尖叫著亂成一團。侍衛高高架起弓,萬箭齊出,卻見她也不躲閃,箭石未及觸身已在烈火中化為齏粉。玄英宮內一片火海。

"月姬!快停手!"六太急忙趕到,"你瘋了嗎?"

"沒錯!"我嚷道。我的感情原本是波瀾不興的太境湖,但一朝傾覆,滔天巨浪。

六太施法喚雨,卻無論如何澆不滅熊熊烈火。"這是什麽鬼火!你施的什麽法術?"六太咒道,"快停下!"

"嗬嗬——,正是鬼火,名曰'煉魂',你喜歡嗎?天國裏的台輔大人!"我拍手嘻笑道。

"你瘋了!那是地獄業火,會把你的魂魄燒盡,你想下地獄嗎?"

"不必您費心!我早在裏麵了!"我尖叫道,已成了一個火人,若不以烈火焚身,如何烤幹心裏恨的汪洋?是他在給我天堂的同時,一腳將我踢入地獄!他說過,當一無所有時剩下的隻有恨!如果可以,我願把靈魂燒得一幹二淨,滅了輪回,隻求再不轉生,永不與他相遇!

——永遠永遠!

"叫小鬆尚隆出來!躲起來作縮頭烏龜嗎?他一定得親眼瞧瞧,我怎麽將他的一切毀滅!"

"他拋下一切尋你而去,你究竟想要的是什麽?你沒看見他的白發嗎?還在懷疑什麽?你是不相信他的感情,還是不相信你自己?"六太憤怒的狂吼。

"白發?——"我的頭腦中注入一絲清靈,一瞬癱倒在地上。

相信什麽?懷疑什麽?全部不知道!是否愛他,是為了契約,還是愛著愛情,從來不清楚!我此時明白的是,我以諾言為借口來到他身邊,因為妖魔的眼中沒有善惡大義,隻縱情於自己的欲望——我想要他!無論地獄裏什麽樣的業火,我都要衝破烈焰找到他!不許他放手!

火不知怎樣熄滅了。我爬過去好不容易伸手抓住了六太的褲腳,哀求道:"他到底在哪裏啊?"

"我帶你去找他。"

我們在蒿裏山下找到他時,他已倒在血泊中,右臂齊肩斷去,卻一見到我,立刻開心的笑起來,遞給我一隻碗口大的奇花。

"瓊花可以治愈任何傷痕!"他欣喜的望著我在花下再度展現的容顏,"月,你的美麗是我的所有物,你沒有權利毀去它。"

我痛心的想放聲哭,可還是向他嫣然笑了。如果我可以有無數個明天,我要為他拋掉所有眼淚,從此隻讓他看到我美麗的臉如盛開的橙子花綻放笑容。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有權利任意毀去。"

我要背起他,卻被他一把抱進懷裏,"一隻手臂怕抱不緊你啊!所以,答應我,哪裏也不要去,不許去,永遠留在我身邊?"

"呆子!你怎麽癡了?抱我的是你的心,何須用手?"我笑了笑,軟語道。

"隻用心擁抱你怎夠呢?如果可以永生永世牽絆該多好啊!"

"那就絆在一起吧,我與你交換契約,天堂地獄都跟著你同去。"我輕輕吻了他的臉頰,摘下一根長發套在他脖子上打了一個死結,牽在手裏,"這下你再也跑不脫了!"我嘻笑道。

於是他痛快的大笑起來,"誰願意跑呢?那才是真呆呢!"

天邊的夕陽染遍了晚霞。

 

3

"爭了半天,到頭來,敗得最慘的人原來是我!"雪芳嗤嗤笑著對我說,"你從不算計我和琴心,任危險徘徊在身後,也不會掌理宮裏大小事物,更不會在朝廷中維護自己的正麵形象,你真的很沒用,知道嗎?陛下那樣的君主從不將心思放在一個女人身上,但他隻要一看向你,臉上立刻蕩漾著笑容,再沒有一個帝王包容宇宙的豪放,卻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溫存。你施了什麽妖法吧?"

"複雜的事我向來不去想,我是什麽樣子就是什麽樣,我不知道什麽叫維護。"我淡然答道,"如果說我對他施了什麽妖法,也許對吧,我向他要了一樣東西,正好是他一直想給出卻無法給出的東西。他離不開那樣東西,所以,再不願離開我。"

"什麽東西?"

"他的真實。"

"原來你根本不了解陛下。"雪芳譏諷的哼了一聲,"妄想透析陛下心思的人,除了台輔,全都遭到殺身之禍。帝王不是人,是上天之子,怎能被凡人透析?"

"生死對我清淡如煙,帝王的心思我不會琢磨,我隻是認識了海上的男孩,愛上了長大後的男人。"

雪芳緊緊盯著我看了許久,"我一直覺得你太簡單,卻無法清晰描畫出你的形象,現在想想,其實你和台輔很相象,因為你們是一類人,所以陛下接受了你吧?"她問,但並不等待我的回答,"可是,即使我不懂陛下的真實,卻是真的愛他!似他那樣禮賢下士、威武智慧、圖霸天下的稀代明君,雁國曆史上從來沒有過,以後……也不會有了。"她歎道,瞧著金燦燦的鳳冠,"我曾以為當我戴上它的一刻起,我將開始征服陛下,征服世界,為此費盡了心思,可事實上,我頂著的隻是一堆破銅爛鐵。也許正因為我太貪心、要的太多,所以什麽也得不到。"她哽咽著苦澀,站起來指著鳳冠,"它是你的了。"

"我不要。"我說。

"你可真的一點也不貪心啊,但誰管你要不要呢?"她再度對我嗤笑,似乎已看破紅塵,眼中卻閃著孩子的執拗,"聽說黃海中有一座'蜃樓城',住在那裏的人可以日複一日沉醉在自己製造的夢境中,(參見《放浪滄海》),聽起來不錯吧?"她邁開步子向外走去,從此再未出現在玄英宮。

我從來不想征服男人,也不想通過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但其實我才是她們中最貪心的一個,我的眼睛始終盯著所有珍寶中最貴重的那一件,絲毫不謙讓的把它牢牢攫取在手心裏——他的整部真誠。

我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向爐子裏又加了根柴,草藥的香味彌漫開來。這是我為他特製的湯藥。

"您這樣的仙子該由玉女侍奉著金湯玉液,不該做這種肮髒的粗活,"帷湍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沒有理會。

"您恨我吧?"他問,"我一直在用盡辦法毀掉您,若不是我強迫您毀去容貌,大王也不會深入險境尋找瓊花,傷殘身體。您當然有理由恨我。"

恨?我當然恨,但跟他有什麽關係,我恨的是我自己,恨我對尚隆的感情不夠堅定,恨我的懷疑和迷茫。天下第一劍客晨曦中揮舞大劍的英姿,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但您對我的恨絕對及不上我恨您的萬分之一。"帷湍憤然道,"我本是開國元勳,百代能臣,對陛下忠心耿耿,對國家功勳卓著,本該流芳百世,可現在——"他突然拔高了語氣,靜寂中顯得格外淒厲,"因為你,我象個小醜一樣搬弄是非、使盡伎倆,因為你,我害得陛下失去一臂,我成了弄臣、逆臣,所有人都在咒罵我、鄙夷我,我從此在史冊上遺臭萬年,是你毀了我一世名節!"

"我從未仔細看過你一眼,從未勾引過你。"我繼續對著爐膛搖扇子。

"所以你亂了我的心!"他空洞的冷笑,語氣中深切的恨意仿佛他整個人就是由一種叫做''的物質構成的。"世上女子皆汙濁,惟獨你潔白無暇,從你踏進玄英宮的第一步,所有男人的眼光都圍著你轉。年輕的侍衛若有幸和你說上一句話會興奮的三天三夜合不上眼,連你丟掉的果核都有人拾起來珍藏。凡心不動的台輔也整日癡癡望著你,大王更是牽著你的手寸步不離。可是,他們都錯了,他們都不了解你真正的價值,你是天上聖潔的女神,該讓天底下的俗人跪在你腳下瞻仰,根本不該被濁世玷汙。他們都錯了,隻有我明白你!可是你從來不肯仔細看我一眼,從來不對我微笑,卻把自己獻給了那個全天下最汙穢的人!"他咆哮道。

"我入世正是為了看濁世庸俗中的精彩。"

"您在自甘墮落,卻將我害了,"他無助的說,"五百年來,人人皆笑我潔癖,笑我不近女色的怪異,誰能明白我的執著?我耗盡一生等待一位璞玉般無暇的姑娘,向她獻上我潔白的愛。我的這份心,您能明白的,是不是?"他殷切的問。

我沒有回答。

"其實,我從未強求您愛我,不過是想求您仔細看我一眼,肯定我五百年的等待不是一場空,不是愚蠢的癡傻,僅此而已。但您卻把所有的注視都給了那一個人。"他放緩了聲音,語氣甚至是卑微的,"我已無顏再見世人,當死之時,您肯看我一眼嗎?"

"我不是女神而是妖魔,在你眼中我身心已濁,這樣的我若現在看你,豈不是褻瀆了你的純潔?我若因你將死而憐憫看你,豈不是侮辱了你的高傲?你該把這份執著堅持到底,那樣豈不也是一種無愧於心的幸福?"

他嗬嗬笑起來,"您真是位冷酷的女神啊!我的這份心,確實隻有您能明白!"

我聽到身後拔劍的聲音,血滴在地上的聲音,屍體重重撲倒的聲音……我沒有回頭,繼續熬著我的湯藥。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1

六太遠遠望著牆上的血字平直的頌道,"這是帷湍臨終留給你的話嗎?"

"不,是他留給世人的。"我熬好了藥,回頭看了一眼血字,歎了口氣,"這般的癡法,一生怎會不苦不累?我還是回應了他吧。"我咬破指尖在牆上和下兩行——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2

 

4

這時,四麵八方響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成笙指揮禁軍闖入宮來,將我團團包圍,鐵甲的反光幾乎連陽光也遮蔽了。我低頭仔細擦洗著藥盅。

"成笙!成笙!"一個醜陋的女人披頭散發的奔入陣中,"有大王和台輔護著妖女,你哪裏能與那妖女對抗?信我的話沒錯,收了軍隊回去吧?"

"婦道人家!隻知明哲保身,懂得什麽國家大政、軍人氣節!"成笙大罵一聲,"回家燒飯帶孩子去!"

"成笙,聽你夫人的話,回去吧。"六太勸說,"月姬不會再做什麽,過去一切皆有我擔當。"

"無罪之人豈能為他人頂罪?國法中從來沒有這一條!"成笙咆哮道,"請問台輔,妖女淹沒我大雁半壁江山,奪去無數生靈,百姓流離失所,難道不該殺?妖女焚燒玄英宮,千年基業葬於火海,難道不該殺?妖女禍亂君心,導致大王失去一臂,難道不該殺?我倒要問問台輔到底是個什麽立場!"他抽出寶劍,決心不可動搖,吐出的話卻輕柔,"夫人,如果可以,我願意一輩子順著你的心意,隻要你快活,可是事有當為,你好好保重了!"

婦人笑了笑,“我救你那日就知道你的硬脾氣,以為自己這麽些年能讓你懂得些處世的圓滑,原來你一直在遷就我,竟然一點都沒變。”她說著,卻不見傷悲,反而高昂起頭,充滿自豪的望著成笙,“我不走,就在這兒好好瞧著,你若去了,我也不會落後半刻。”

"成笙,我現在還不想死,所以你不是我的對手,我不是普通妖魔。"我小心的瀝出藥汁,此時世上再沒有比我的藥汁更重要的東西。

"我沙場老將會怕你恐嚇?我忠心為主、坦坦蕩蕩,天帝亦站在我這邊,妖邪何懼?"

我一眼看到尚隆從房裏走出來,縱身一躍飛到他身邊,振袖散了頭頂的烏雲。"天下著雨,怎麽就這樣跑出來了?淋到傷口怎麽辦?"

"吵死人了!"他掃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不知道我在休息嗎?統統退下。"

然而,沒有人退下,也沒有人向他跪倒。

尚隆立刻冷了臉,"成笙,退下!"

"恕臣難以從命!"成笙生硬頂了一句,"為陛下千秋社稷,臣今日鬥膽清君側!"

"清君側?哼!"尚隆哼了一聲,"我看你是在逼宮!"他怒道,錚的一聲,左手握劍,"月姬,回房去,我和諸位勇士們有話要說。"他冷視成笙,"將軍武功卓絕,三招裏總能勝出我一招,如今我少去一臂,將軍說不定可以扭轉敗績吧?"他大笑。

"臣萬死!臣隻為除魔,絕無大逆之心,望陛下成全。"成笙躬身抱拳。

"絕辦不到!"

"那麽——臣今日隻有犯上了。陛下出劍吧!臣若不能得勝,能以臣一死喚得陛下清醒是非,今日我便以我血濺軒轅!"成笙掃視眾人慷慨大聲道,"臣若僥幸得勝,陛下日後隻管將臣淩遲,臣絕沒有一句怨言。"

"我不問日後,隻問現在,誰給你的權力私自動用禁軍?誰允許你隨意帶兵入宮?誰恩準你君前不跪?"尚隆一聲強似一聲質問,聲震寰宇。

金戈碰撞中,士兵們放下手中兵器,一齊跪倒。

這時一蒼老的聲音從人群後響起,"陛下,是我授意。"塚宰白澤分開人群走出來,向尚隆恭敬跪倒。

尚隆一向對白澤禮敬有加,言聽計從,議政時別人站著,白澤卻得賜座,"愛卿是我大雁國之基石啊!"尚隆總這樣稱讚。尚隆湧起一陣辛酸和無奈,臉孔已扭曲,"月姬從未有心傷害任何人,你們為何不能容她?"

"夫人雖無傷人意,天下卻已被她傷。陛下,理智些,當放手時請放手吧?"

"我做不到!我這一輩子最多的就是理智,最缺的就是情感,我再不想作玉座上的泥塑。她是我今生唯一愛人,是她給了我普通人的幸福,甚至還給了我一個孩子,無她便已無我。不是想不想放手,該不該放手,而是我根本做不到!你們不明白,如果當初我沒有遇到她,早已是個失道的王,根本支撐不到今天。"他挺直背宣誓道,"一切罪皆因我而起,我是她的丈夫,一切罰皆由我一肩承擔,全部由我來彌補,我定會讓雁再度強盛起來。我隻求你們能接納月姬,今生隻有這一個自我願望,請你們諒解吧?"

"天帝賜予王氣就是要讓王以正義之氣除魔,正邪兩立,晝夜分離,功不能掩過,光與暗永遠不能統一,天道就是這樣定的,無人能與‘天’抗衡。夫人無傷人意,為何天下卻成了這般模樣?為何陛下成了這般模樣?陛下有沒有思考過?是天帝有意降下災禍啊,這就是給陛下的天啟!陛下如今背離天道,便隻有失道一途,雁就會在陛下手中滅亡!"白澤歎息道,"陛下,抬頭看看蒼天吧?不是臣等容不下夫人,是上天不答應啊!"

"那麽——就隻有一個辦法了",尚隆淡笑,"我宣布退位。"他說。

"陛下!"白澤驚呼。所有人都叩首下去。"陛下怎可為美人棄江山?"

"隨你們怎麽說,這是我的選擇。"

"臣隻問陛下一句,一人之命與千萬人命,孰重?"

"即使把她和江山社稷放在秤上再稱一遍,仍然是江山重、民命重,對我來說,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尚隆望了一眼六太,"但如果愛人與江山不能兩全,我寧不要江山,不是因為誰的分量重,隻是因為我想要這麽做!鬆伯曾問我:'如果你最重要的人毀滅你的一切,你會怎樣做?'我的答案是——'保護她'"他向我伸出手,"月,我們走吧!"

大仆突然幾步搶上跪倒,捉住尚隆的腳,咚咚不住磕頭。

"我意已決,你也不必再勸,"尚隆仰望蒼天,"世上沒有什麽能比一個國家更重,這樣一座山隻壓在一個人的肩上,即使再強壯的脊梁也會被壓得粉碎,沒有哪一個人能獨自承擔它的分量,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已太累了!一個民族危難之時如果不能人人站起來,遵循人心之道,而不是天命之道,共同撐起這個世界,而是懦弱的坐等王的恩典、天的恩賜,這樣的民族沒有希望,倒不如滅了幹淨。"

"奴才不為國家之事勸柬,陛下無論如何決定,奴才都會絕對遵從。陛下與夫人在一起的快樂,奴才都看在眼裏,時時感激夫人對陛下的付出,可是您現在放棄王位是在徹底毀了您自己啊!"

他又望了六太一眼,但六太如同高站在雲端默看世人的大神,什麽都沒有說。於是,他瀟灑笑起來,"月,我與你的契約還有效嗎?"

"妖魔從不背棄契約。"我朗聲答。他所有的決定我都不會否定,天上地下,隻要他想去的地方,我都會跟從。他說要滅亡,我便向前衝!

我上前捉住他的手,踩著他的腳跟,象世間所有順從的妻子一樣,駝著背背著大包裹,跟著自己的丈夫流浪去了。

 

5

是神也好,是妖也好,隻要以真誠的心祈禱,願望就一定得到實現。我們終於一起回到夢寐的小屋。

深秋了。雁的秋天格外長。院子裏的銀杏樹黃了,秋風颯颯而過,片片小扇子舞落下來,蓋滿兩人素白的發,遠遠望去分不清是我還是他,形同一人。這是個金色的秋天啊!

我偏過頭,心碎的不敢看他空蕩蕩的袖管。

"月,把頭轉過來,看不見你的臉,我會寂寞。"

可我如何能坦然直視他深情的眼?

"因為我,天下第一劍客失去用劍的手;因為我,一代英雄成為世人眼中的好色徒;因為我,稀代明君失去了他的國家。我真的毀了你的一切了!你難道不後悔嗎?"

我太害怕,怕他口中吐出的答案不是後悔,正是他的無怨無悔,他的這份情分量太重,我扛不起。

"從前有個小男孩,愛聽大海的怒濤,愛追逐炙熱的陽光。他相信人性本善,相信守土不拓疆的和平,相信有朝一日繼承領主的位置後憑借仁德治世可以感召天下,消弭戰爭。但史書不是這樣寫的,成王敗寇,敗了的人隻會成為曆史的飛灰,不留痕跡。當忠誠的戰士在自己麵前被斬去首級,尊敬的長者被亂箭穿心,關懷自己的慈祥老媽媽被烈火焚身,愛慕著自己的女孩美麗的臉被大刀劈成兩半,到最後空蕩蕩的大海上隻剩下孤零零一個我,和殺不完的敵人……當人一無所有時,手中剩下的隻有恨!這些善良的人們有什麽錯呢,卻在我眼前一一死去?是我錯了。敵人攻來時我退守,敵人包圍時我求和,把自己的國土和人民的未來拱手交給豺狼,平息一時之兵,這種良善多麽鼠目寸光,怎配稱王者?那時才明白,自己太幼稚,弱者必然被蹂躪,向世界說話的隻有拳頭!沒有力量什麽也保護不了,不成為強者什麽理想都是癡人說夢,不攫取勝利無人為我作傳,要成為王者,永不低頭!我來到這裏,我擁有了一個新的國家,可無論哪一個世界,無論天道標榜的多麽好聽,人性本惡,現實就是現實,沒有憑空的理想。我以鐵血之手擊垮一切反對勢力,任何威脅到我的人統統無情絞殺,我天天練劍,和平時代也擁兵百萬,人人都道我好戰,其實是因為我害怕,害怕曾經的慘劇在眼前再度重演,害怕日複一日被噩夢糾纏,於是牢牢抓住手中的權力。但我不能對任何人坦白說,如果我有絲毫怯懦表露在外,就會預人可乘之機,王無上的權力和地位太光鮮了,無人不想取而代之,更沒有人會信任一位膽小脆弱的君主,王若得不到擁戴,根本無法統治國家。我小心藏著我的膽怯和軟弱,藏起自己真實的情感,一日日一年年,漸漸的,心變冷了,也變狠了,血液裏隻剩下殘酷好殺,忘了自己保護天下人的初衷,天下成了我手中的玩具。"

他扯起嘴角淡淡笑了一下,那是他一貫掛在臉上的自嘲,"我以為這次我是正確的,但我仍然錯了。父母親人被殘酷殺戮時,我沒有哀悼,因為根本沒有我用來哀悼的時間,我必須立即領導起一群窮途末路的人民。舉國皆亡後,我也沒有哀悼,因為六太還是個憂愁的孩子,我若不立刻接過壓在他肩上的國家,他就要被壓垮了。"

"其實你該痛痛快快大哭一場,將所有的悲痛宣泄出來,那樣就可以徹底拋棄過去的陰影,重新開始一段嶄新的人生。"我憐惜的擁抱了他。

"是的,我該哭出來。然而,我沒有流一滴淚,因為全雁國的人都在向我哭,根本沒有可以任我流淚的懷抱,我把哀傷全部積攢起來了。我以為我站起來了,其實一直弓著腰,背著失敗的包袱。也許正是從那時起,我忘了怎樣哭泣,再感覺不到悲傷,也無法對比出什麽是歡樂。"他伸手拂上我的臉,"那日你跪在美麗的繁花中,將自己投進我的陰影裏,向我伸出手,平靜的對我說:'花謝,還會再開;往昔,已不必回頭。我在你身邊,無論多漆黑的夜。'你憐惜我,卻沒有否定我,如此的自然,沒有人能想象出我終於釋放了悲傷和眼淚的感動與輕鬆!"

我靠近他,讓彼此沒有距離。他伸手摘下一片我頭頂的落葉,抬頭仰望高大的老樹。

"銀杏,人們又叫它'公孫樹',生長最是緩慢,爺爺栽下樹種,孫子才能吃上果實。這棵樹如今已有五百多年了,果實落了又落,無人采摘。真喜歡你那日戴著婆婆巾為我摘果子的樣子啊!"他笑道,"若問我,愛你我是失道還是得道?年初時,我從奏遊曆回來,在船上見到一個小孩落水,然而周圍的人隻是圍觀,沒有一個肯冒險下水。人人都說雁是好國家,初到雁國的人往往為雁國的富裕瞠目結舌,但我知道,這個國家和我這個人一樣,外表華麗熱鬧,裏麵比什麽都冷漠。鄰裏十載卻叫不上彼此的名字,老母孤獨死在家中屍體都臭了也沒有孝子安葬,我苦苦經營的國家就是這個樣子嗎?我問自己。六太也要我反省。當時我說,不想幹了,要一次來個痛快!我真的是這麽想的,而且確實準備這麽做,對這樣一個國家我已厭倦了。"

"我懷著一顆玩笑的心摘下你的麵紗,當你在夕陽下擁抱我,問我:'你累了嗎?'我明明看見大滴的眼淚在你眼中打轉,心裏發笑,這個小姑娘的感覺太纖細,眼淚罐子做的,誰得了她怕是要為她擦一輩子眼淚了。可你竟然硬生生忍住了,你怕一旦哭出來,我會忙著為你擦眼淚,失了短暫休戚的地方嗎?你憐惜我嗎?那時我就知道,自己陷下去了,你正是鬆伯要我警惕的那個人。我抗拒過,把你遠遠發配給利廣,可是不行,人如何拗得過自己的心?當我惶急的奔向奏的一刻,才意識到自己也是有心的,心裏的火燒得全身痛。五百年,太漫長的歲月,久到再精致的美食在口中沒有味道,再和煦的風感覺不到溫暖,再美麗的花朵失去顏色,再輝煌的成就也不會自豪。真的象六太說的一樣,我是一具無血無淚的幹屍。大臣們總為我好賭好色煩惱,他們不明白,我若不強迫自己如此,得到一星點刺激,真的已是一個死人。當你流淚笑著將手交給我,你知道世界在我眼中是什麽樣嗎?我覺得未來從此改寫,人生中的缺憾都將要彌補,整個人重生一般,陽光如此燦爛,花兒如此芬芳,無數美好的事業在等待著我,五百年太短暫!"

他輕柔的吻著我,"你說你毀掉了我的一切,可是你為我重新尋回了自我。我毫不猶豫的接過這個國家的一刻起,六太將他對國家的希望放在我身上,有識之士們將他們施展才華的希望放在我身上,百姓將富裕的希望放在我身上,他們都有希望,可是我的希望呢?我的希望呢?可以寄托給誰?"他一遍遍問,"'我的希望是國家富強、世界和平',說的這麽漂亮的人不如去觀燕樓答選美智力題好啦,這可以成為一個國家的希望,一個民族的希望,但不是一個''、‘生活的希望’,我也不過是個庸俗普通的人。可是,離玉座越近,世界越冷,能坐在上麵的已不是人。雁國富裕了,我卻成了最貧窮的人。幸運的是你出現在我麵前,你就是我的希望啊!"

他歎息著,我在他眼裏看到了唯一的我,"你從不願尊稱我'陛下''大王',當著朝臣還會毫無尊卑的拍我的頭頂。我討厭女人蒼蠅一樣對我唱虛偽的讚歌,心裏卻怕我怕得發抖,當你張著大眼睛誠摯的讚美我,我真的有點飄飄然,不禁想著也許我也是個不錯的人吧?可是我又猜疑你在學習其它女人討好我,實際另有所圖,我小心的將你與政治遠離,怕你真的毀掉我的事業,我對你時愛時恨,若即若離,沒有珍惜你的用心良苦——你始終將我當作一個普通的、真實的人,而不是玉座上莫測的神,我的冷也好,熱也好,你全部接受,仿佛是最自然的事情。隻有在你身邊我才能夠放心的敞開胸膛,把自己好的、壞的,都無所顧忌的給你看。可我卻將這樣珍貴的你拋棄了,你將自己的美麗毀去,那是何等的絕望!給過你多少傷害啊?這樣的我,根本不值得你期待。"

“千金一笑樓的那晚,我已知道你變得太多,再不是那個我一直等待的男孩,我也想過還是就這樣擦肩而過算了吧。可是當你在燈塔上向我伸出你的手,掌心的紋路在我眼前那麽清晰深刻,你對我說:‘想魂回人間了嗎?’就在那時,我體會到自己一直追尋的生動人生就在眼前,就在你的手心裏。珊瑚礁上我窺到了你的脆弱,為什麽象你這樣一個本該富足喜樂的人心裏卻空蕩蕩的讓人心憐呢?其實我何嚐不一貧如洗,縱然已成為一族之長,擁有了強大的法力,活過五百年卻仍然是一張空白的紙,沒有人執筆為我畫上顏色。我們就是這樣相似的兩個人,所以應該走在一起吧?我想。”

人說‘緣’之一字當真奇妙,其實也太過簡單,無非是天涯海角的兩人同病相憐。

“在眾人眼中我是個輕浮的女人吧?輕浮就輕浮吧,我早已看到月蝕之夜我的死亡,好不容易和你交會了,哪怕隻有短短的一年,也知足了。我厚著臉皮對你唱:‘你的命運線上是否有我立足的地方?’我想加入你的人生啊!可是你卻不要我,我賭氣嫁給利廣。沒有人能想象你衝入喜堂伸出手對我說:‘你可願與我一起看櫻花’的那一刻,我心中的狂喜,五百年的修煉便隻為這一刻給你看我的美麗,我真的開始摸到幸福的金絲線了!”

“可我不懂你,麵對你過於冷靜的另一麵我無所適從,不明白你委屈自己與其他女人虛與委蛇保護我的用心,我太忙於向你索要愛情了,什麽事實都看不見,沒有想過你向別人炫耀我、強迫我與大臣們對峙是為了讓我的地位堅不可摧,是想要與我執手後半生,甚至埋怨你若能有六太的一半體貼知心我該多麽幸福。我太迫切的抓住愛情,使盡了辦法告訴你我愛你,你的一切我都愛,其實卻根本不懂得愛情。當你在太境湖上一聲聲對我呼喚‘我愛你!’,那份沉甸甸,我才開始領悟——愛情不僅僅是享受,更是責任。可我卻更迷惑了,開始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愛你,還是僅僅愛著‘愛情’這個美麗的字眼,於是對什麽都不敢相信不敢把握了。那天你語重心長的告訴我‘我的一切也是屬於你的,好好珍惜!’,你什麽都知道了,什麽都願意為我擔起,我那時要是將一切都告訴你就好了,就不會鑄成日後的大錯了!”

“可我並沒有為你擔起一切,也沒有自以為的堅定,我動搖了,甚至想殺了你。六太對你從來沒有變過心,一切他都願意為你擔當,也許和他在一起你會幸福得多。”他自嘲的苦笑。

“你背後有一個國家啊,你在眾人麵前嘻笑,但你比誰對個國家都認真!”我焦急的搖著頭,不知如何表白自己的心意,“我在小屋裏等待,因為等待的對象是你;我懷著期待,因為給我信念的人是你。我懷疑一切,但我從不懷疑你心裏的陽光可以普照大地,你所作的一切,鐵血也好,無情也好,都是為了保護你所熱愛的天下人!這是一直支撐著我的力量。"

"心裏的陽光嗎?連我自己都看不到它,你如何知道,如何相信?"

"是你自己告訴我的啊!我在海上第一次遇見你時,你趴在浮木上奄奄一息,眼中卻閃著不滅的希望,於是我知道,即使再無望的困境也不會屈服你的意誌。你與我立誓,要給我的不是輕浮的一日情,而是'人間愛',你要給我腳踏實地的感情和生活。你隨海豚離去,不是以暴力馴服海豚,而是與它們做了朋友,於是我知道你說你將征服一個大國,你的野心不是為了廣闊的領土,而是為了萬民可以在你的統治下得到幸福。那時你雖是個孩子,可你的心已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是可以馭風掃天下的男子漢!我再見到你時,你整個人的外表雖然完全不同了,你在我麵前毫不掩飾你的冷酷殘忍,可是一個人再怎麽變化,本性是無法改變的,我這樣相信著。"

我也自嘲的笑了一下我自己,"其實我在憎恨的漩渦中想要放棄過,我也同樣不明白你的用心良苦,傷我也好,殺我也好,都是你愛我的方式。我一直在懷疑裏打轉,其實我懷疑的不是你的感情,而是我自己,我總在害怕妖魔的身份暴露的一天。我沒有過愛情的經驗,弄不清楚自己是為了實踐契約,還是僅僅愛著愛情的美麗,我害怕自己並不愛你。我好自卑,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被你所愛,我也給了你許多傷害!"

我哭泣起來,然後又笑了,"可是並不是歡笑就意味著快樂,淚水就標誌著痛苦,因為笑過哭過、愛過恨過,這份感情才實實在在、刻骨銘心。為什麽'幸福'要用兩個字來寫?兩個人若沒有分離,再牽手一起,哪裏學得會書寫'幸福'?我是魔女,所以總希望別人把我當作女神,六太高高捧著我,在他心中,我是真神。但女神有什麽意思?我其實真正想作的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我看過黑暗了,也見過了光明,嚐過苦了,也品味過甜,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帶我經曆的,我真實的在這人間活過。你問我究竟愛不愛你?”我大聲說——

“我渴望一縷春風,你卻給了我整個春天!我渴望愛情,可你給我的何止是愛情,你給了我這輝羅萬象的大千世界!”

我忘情投入他懷中,“現在,我很明白自己的心意了,我來到人世間不是為了相愛,而是為了與''相愛!”如果可以與他相擁直到世界盡頭,哪怕飛蛾撲火,“小鬆尚隆,你是我的信仰!我的太陽!沒有太陽,月亮不會發光。”

"太陽!"他仰望著,"什麽樣的太陽呢?黑漆漆的太陽嗎?"

"有時我猜想,你心中的太陽用什麽燃燒?我猜一定是煤。"

"你若伸手抓煤,會粘一手黑。"

"所以,煤有另外一個名字——黑色太陽。"

他照耀下來,光芒萬丈,"有時我也想,你多情似水,可是你不是水,你熱情似火,可是你不是火。你純潔無知,象個小女孩,你滄桑世故,是成熟的女人。這人世間沒有任何一樣東西可以比擬你。不錯,你不能象六太一樣給我一個國家,也不能象帷湍朱衡輔佐我執政,不會象雪芳一樣謹小慎微的揣摩我的心意掌理後宮,但你給我的,恰恰是我終其一生未曾得到的。你不象六太那樣理性的分析我,試圖全麵的理解我,不像其他女人那樣愛我卻在怕我,但你感性理解的那一點恰恰是連我自己也不理解的。你見過小孩子玩的拚圖嗎?因為缺了一角始終不能完成,孩子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正好匹配那一塊,當他終於找到契合自己的那一塊時,你能想象他的心情嗎?沒有這普通的一小塊,這張圖永遠是失敗的,正是因為這一小塊,在這場如畫的人生裏,我才完整起來。你問我以什麽方式愛你?——

我不信天帝、不信佛祖,但其實,我也有信仰,我信奉的是月中女神,虔誠的想把她從月中摘下,抱在懷裏作我的女人,以整個男人的心愛她!”

他的這份情分量太重,我扛不起。所以,我直起腰,永遠扛下去!我以真心寫我們的故事,縱然千夫所指,我不認罪!

我采來一束菖蒲花。

"菖蒲的花語是什麽?

"——信仰者的幸福。"

 

第七章完

 

注釋:【1】【2】參考《神秀惠能偈頌辯解》 http://www.buddhistdoor.com/bdoor/0009c/sources/zentalk3.htm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