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蒼》卷一《前出塞》(完)

一段曆史背後的故事,兩大帝國實力的碰撞,幾位英雄兒女的情感恩怨…… (10月1日二版修改稿完,歡迎對修改稿提出寶貴意見!)
正文

四 橙香

(2005-08-08 06:50:15) 下一個

  橙香

 

找到八色七色花

就可以擁有幸福

我想要幸福啊

甜絲絲的香味飄飄乎乎

我千帆度人後

卻不能渡自己過沙洲

 

1

尚隆決定給月姬一定的地位,一個昭示她的特殊卻不會引起大臣們反彈的地位。他不想再繼續藏著月姬,決定要她浮出水麵。月姬其實有著超出常人的堅強和忍耐,是磐石也似蒲草。尚隆現在想要培養的不是一個在後宮中站得住腳的女人,而是一位可以直麵群臣母儀天下的王後。

世上女人無不愛珍寶,但你若將世上所有珍寶拋給她,卻會把她壓死。但就有這麽一種女人,你即使把所有珍寶都鑲在一頂王冠上,壓在她頭頂,她依舊能昂起高貴的頭顱蔑視天下,那是她淩駕於世界的力量。是的,她一定會母儀天下,為萬世景仰!那才是真正可以與自己並肩站立的女人。

"什麽?"帷湍火冒三丈,"把個窯姐尊為一品夫人,丟盡大雁國的臉!"

尚隆和幾位近臣辨了半天,這幾人擰得象老牛,死活不同意。王身邊多出個有巨大影響力的人物,而這人又沒有政治意識,輕易就會被歹人利用,對忠誠的臣子們來說是相當可怕的事。

"六太覺得呢?"尚隆轉向六太。

六太一副嘻嘻哈哈看好戲的樣子,"不如大家都退一步,折中一下好啦,封她作一品夫人,但不登錄仙籍。"

'夫人'的封號往往是賜給一些對國家有特殊功勳,或品行端正在民間享有極高人望又不在朝為官的女性,以此宣告其超然地位。若沒有前兩項條件,在這個一夫一妻的社會裏,就有點別的曖昧意思了。

"她不需要仙籍,"尚隆這樣說著,心神陶然,仿佛又回到了紛飛的櫻花樹下。

"你要仙籍嗎?"尚隆曾這樣問她。

"要仙籍作什麽用?"

"可以永葆青春美麗。"

"沒意思。春花夏蟲,秋實冬雪,我愛四季變化。"她這樣說時,踏過滿地的落櫻走來。

宮裏的女人們都愛把花瓣收集起來,用香囊裝好埋進土裏。尚隆以往也覺得葬花風雅,如今若由她做卻覺得做作。落花入泥,腳下踏落,塵歸塵,土歸土,原是最自然的事情。尚隆望著她,忽然想起一句詩,'零落成泥碾作塵,依舊香如故',尚隆頓覺歲月流逝之美難以形容,分外想看她從少女走入婦人,由婦人變成老嫗,看她由青澀變得豐潤,積累充實人生的故事。想來她的皺紋也必是美得空靈,讓人無法言喻的。皮囊已鏽但汙無妨,她超越了蒼老與凡塵的誘惑,讓尚隆升起醍醐灌頂、豁然開朗的頓悟感。

"就這樣定了,"尚隆大手一揮,不想再辯,"我已經讓步,不想再聽嘮叨。"

幾位臣子見他主意已定,再勸不回,當下識趣的閉嘴,雖然不喜歡,但瞧尚隆的樣子,若再說下去,搞不好惹惱了他,說不定當下就大婚立後,現在隻封個不入仙籍的夫人,不過個虛名,沒什麽大不了,隻要逮到機會輕易就能廢了,而且,說不定哪天他一不高興,自己就開口廢了。幾人這樣想著,惺惺的走了。

"六太,"尚隆瞅著在一旁玩耍的六太,"我不明白你。"

"不明白什麽?雖然以前總跟你抬杠,剛才可是幫了你一把,好歹主仆一場,夠意思了。"六太聳了聳鼻子。

"你真在幫我嗎?"尚隆哼了一聲,"離利島上的聽月園,你花了多少銀子買下的?"

"我花我自己的銀子,你管得著嗎?"六太躲閃開尚隆的眼睛,蹦跳著跑出去了。

冊封典禮很快舉行,玄英宮裏張燈結彩,看了就讓人心煩。'嫿月夫人'是什麽意思,我一點也不明白,所以覺得無趣。但如果尚隆想如此,說不定他希望我把這張幌子用在什麽地方。

成笙湊上來,輕輕對我說:"夫人可曾聽說過'如意夫人'的故事?"

"你願意現在講給我聽嗎?"我可有可無的說。

"如意夫人是兩百年前的人物,也有傾國傾城之美,得到陛下冊封,隻是有一天忽然失蹤了。夫人猜猜看她到哪兒去了?"成笙不等我回答,已自顧自說出答案,"被處決了,她的幾位兄弟也獲罪被發配北荒,"他警告一笑,"因為她恃寵而驕,妄圖幹政,陛下立刻厭了她,由我親手行的刑。"

我瞅了成笙一眼,懶洋洋的說:"那將軍還不立刻磨劍去,卻在這裏嚼舌。"

沒有尚隆的邀請,禦書房我不會再進,成笙這麽想可有點小家子氣,也太小看我。

成笙望著月姬譏笑的眼睛,那一瞬他忽然覺得自己撞上了一麵鐵壁,一堵生死無畏的牆。眼前坐著的不是個柔弱的女人,隻要有必要,她隨時可以化身為一個無法戰勝的戰士。

我不再理會發呆的成笙,琴心已叮叮咚咚的彈起琴來,琴聲之美不愧玄英宮一絕,難怪延王如此喜歡她。

"夫人也來演奏一曲吧?"琴心將琴搬到我麵前。

"我不會。"

"夫人會什麽樂器,立刻叫人取來就是。"

"芭蕉琴。"

芭蕉大紅大綠,極俗氣的花。芭蕉琴三弦,隻能奏些音域極窄的俚曲,即便公鴨嗓子也能跟著荒腔走板的唱幾句,最適合妓院裏用。

琴心立刻笑起來,"這玄英宮裏雖然什麽都不缺,夫人的這個要求卻難辦。"

我輕盈一笑,揮剪斷去琴弦,隻餘下三根,"尚隆,你想聽歌嗎?"

"請夫人對大王使用敬語。"帷湍自始至終看都不看我一眼,忽然目不斜視的斥了一句。

尚隆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盡管從來沒有大庭廣眾中被女人直呼名字,但並沒有說什麽,"好啊!"他聲音壓過眾人,"人的聲音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樂器。"

我拂指在現做的簡陋芭蕉琴上撥去,琴發出鏗鏘一聲,如金戈淩厲入耳,將席間喧鬧頃刻震懾。我決定宣戰了,因為這世上有我為之戰鬥的人,沒有人可以嘲笑我,進而間接的損害我愛的人。雖然我不喜歡當眾表演,但我想為他唱出我的歌,隻為他一人而唱——

 

找到八色七色花

就可以擁有幸福

我想要幸福啊

象一朵飄落塵埃的櫻花

我以我的方式愛你

請你收藏泥裏的清香

 

窗外的大雁翩翩落下,它們是我真心的聽眾……隻是在曲終後,我望著他高坐於上為眾人豔羨的滿足,那表情與每晚為我一擲千金,為贏那‘入室千金一笑樓’自誇借口的男人們完全相同,我忽然覺得他離我好遠好遠,心裏湧起萬年的蒼老。

"我新作了幾首小調,哪天你一人悄悄唱給我聽吧?"六太抱著琴碎步跟在我身後。

我定住腳步,回首望向他。

為何知我的卻是這個人?

風吹起他金色閃耀的長發,喇喇刮過我橙色的長裙,原來金色與橙色是這麽相近的顏色。他靜靜將琴捧起給我,隻在那時,我看到他的眼角,有淚飛過。

我俯下身去,抱住了他矮矮的孩童身。“六太,不要為我哭泣吧?”我嘶啞的說,“你真象大雄寶殿裏的佛啊,對所有人都懷著一顆悲憫心。可是,當佛祖為蒼生流淚時,天下人就再找不出理由為自己發泄一場了。”

“月姬!走了。”尚隆叫道,他不知為何帶著一絲慍怒。

我連忙走向他,他竟然不拉我的手,當先大步走出去。

我奔跑著追隨,“尚隆,等我!”我跟不上了,停下腳步望著他越來越遠,“尚隆,你花了三百萬兩買我,現在——你有沒有覺得我值得三百萬零一兩呢?我有沒有升值呢?”

他停下來,“說什麽傻話?我是缺錢的人販子嗎?”

我低下頭扯了一下嘴角想笑出來。是啊!原本就是我自己唱著七色花的歌,將自己無償送上門的,太主動的女人一向都很賤。

“再多的銀子能買的下你嗎?”他走回來溫言說,“買下你的是我的心!”

我的眼淚不聽控製了。

“怎麽又哭了?”他抬起大袖子蹭了蹭我的臉。

“我就是喜歡哭。”我任性的說。

他歎了口氣,“那就哭吧。”

所以我就繼續哭了。“尚隆,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在你身邊!”我大聲說。

“嗯?”他笑了,我忽然冒出來這麽一句直冒傻氣的話大概讓他不習慣,“為什麽?”

“嗯——可以隨意哭。”

他大笑,遞給我一個橙子。“酸不酸?”

那橙子酸得我眼淚又出來了。

“以後想哭時,就想想這個橙子有多難吃。淚流多了,會讓人不懂得快樂。”他俯下頭輕輕吻在我額前的劉海上,“如果你把笑容當禮物送給我,我就送你一個甜絲絲的大橙子。”

“尚隆,橙子樹會開花嗎?”

“當然會,那花朵象你的笑容一樣美麗。”

我快樂的挽著他的手臂以相同的節奏踏步。他從不流淚,可是,也有一種不流淚卻同樣不懂得快樂的人,因為他流的是血。

“尚隆,你快樂嗎?和我在一起你會感到快樂嗎?”

尚隆望著她極度貼近的臉,雨露般的清新!梨花帶雨的濕潤將他幹澀的眼睛滋潤了,一種異樣湧上心頭。快樂!這就是他此時在心裏找到的字眼。

 

2

作夫人真麻煩啊,連住所也要搬遷,我即將住進秀麗的寶月樓,尚隆說樓上視野開闊,其實是因為寶月樓在他的寢宮內,對他方便。我覺得視野開闊應該算個好地方,也就同意了。不過,搬家真是一團混亂呐。

我的東西很少,值錢的東西卻很多,尚隆有一天來了興致,取了寶庫內一堆價值連城的珠寶挨個要我試戴,我一個個試過了,他卻一直搖頭,折騰了半天,最後惡作劇的說:"你還是不適合戴珠寶啊,這些個俗物,有損你的神韻。"

但年輕姑娘們沒有不喜歡珠寶的。似乎曾有某個惡劣至極的人在我耳邊說過,女人第一愛的是'',第二就是'珠寶'

"你們喜歡隻管拿去。"我一開口,屋裏象炸了鍋,我連忙逃難似的躲出去。

"夫人真大方,當然了,夫人有大方的底氣。"琴心也出來外麵。

她盡管差點將我害死過一回,卻仍能與我笑臉相對,這點我不能不佩服她。但她的眼中不光看著尚隆這個人,更看著一國之後的金冠。這麽複雜的事情我不喜歡,所以實在不想與她玩下去了。

"你踩了我的花。"我說。

琴心正踩在我寶貝的月見草上。

她聞言笑了笑,使勁兒跺了跺腳。上次的事,尚隆並沒有懲罰她,於是她知道尚隆需要她的存在,後宮是一片放狼吃羊的野地。特別是,她尤其恨月見草,因為隻要月見草的花一開,尚隆就會來。

"我打拚了多少年、鏟除了多少對手才換得站在王近側的位子!雪芳是朝中大臣,整日擺著一副靜德淑賢的麵孔,是一堆老臣推許的王後人選,原本我正發愁無計動得了她,您斷了回手骨,陛下就從此禁止她入後宮了,說來,我得好好謝謝夫人。"

"你踩了我的花。"我又說。

"夫人之貌怕是九天仙女下凡也難敵萬一,這宮裏的女人們從一開始就沒膽與夫人一較長短,夫人隻管去媚惑大王安心作好您的夫人,咱們姐妹倆將來少不得要互相照應呢。但是——"琴心口氣一沉,"除了作夫人,您要是還有什麽別的想頭,我可就無法保證您是否還能安心下去了。"

"你去,把大仆叫來,"我指著一個姑娘說。

那姑娘得了我的東西,早和我站成一國了,立刻麻利的跑去叫人。大仆很快來了。

"攆她出宮。"我點了一下琴心對大仆說。我也是有脾氣的,而且我不是色盲,所以撚出一種顏色給她瞧瞧。

"夫人真小氣,我不留神踏壞了幾棵花,您就睚眥必報嗎?"她不再理會我的無理取鬧,指揮宮人們搬家去了。

"琴心,你是幾品官?"我問。

"內務府六品。做官不在乎品級,能幹實事就好,最要緊要名正言順。"她依舊笑著。

我不喜歡她的笑,因為假惺惺的太難看,"你知道自己的高低就好,"我平板的說,"對以下犯上的人秋官府怎麽處置?"我問大仆,"也許該去秋官府隨便請個熟識《大雁律》的人來給大家解釋解釋。"

一片鴉雀無聲。

琴心終於明白我是當真的,立刻白了臉,也不等大仆發話,轉身跑了。

我根本不想清除她,毫不懷疑她會去某人那裏哭訴,我想讓那人明白,我是一隻哪裏都能頑強生存的超級蟑螂王。我更知道那人對朝廷典章一向不含糊,"她是一品夫人,你才六品管事,見她為何不跪?"他八成會這樣說吧?

 

3

佳期。

我想就是我們現在的日子吧?他每天都會到寶月樓來,閑的時候整天都呆在樓裏,有時實在忙得不可開交,就會急匆匆跑進來,一把將人抱起,不等我準備好,已來上一陣狂吻,然後又急匆匆跑掉了。

六太很閑,個子太小嘛,沒人會強迫他天天上工,那豈不是跟雇童工一樣惡劣。所以,他閑的發慌時就來找我玩。什麽天南地北的話都說,什麽新鮮的玩具都玩,我們兩個,怎麽說呢,很古怪的友誼吧!六太一向比鬼還精,眾人與他玩笑雖然常有,但沒人敢真惹他,否則必有奇怪的厄運當頭,比如說香蕉皮忽然飛進嘴裏,……。有了他這座'大山'靠著,無論前庭還是後宮裏的人不敢輕易找我麻煩。

"你繡的是什麽?"六太看我拿著五彩繽紛的絲線在白絹上飛針走線。

"不知道。"我說。

"不知道繡什麽,那你幹繡個什麽勁兒?"六太取笑道。

"隻想把心裏的顏色繡出來,青色的,藍色的,粉色的,橙色的……,堆在一起覺得很好看。"

"你繡完了能送給我嗎?"六太湊過來問。

"不能,我要把它偷偷藏進尚隆懷裏。"我瞧著轉身離去的六太又說,"我給你的頭巾上繡隻白頭翁吧?"

六太一臉興致盎然的拐回來,"為什麽是白頭翁?"

"因為你是個刁鑽的小老頭!"我嗬嗬笑。

"拜托!我才十二歲邪!"六太抗議道。

"你是不是漏數了百位數?"我挑起中指彈了一下他翹翹的鼻尖,"六太,你為什麽總長不大?"

"小孩子多好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沒人會因此笑話你,也不用承擔任何責任,多快樂啊!"六太胳膊墊在小腦袋下麵,悠閑靠在搖椅裏晃啊晃。

"是嗎?你真的快樂嗎?"我不自覺的口氣已冷,"那你把尚隆置於何地?看著他一個人背著那麽沉重的擔子嗎?"

"是他五百年前對我發誓說一切都交給他了,我還操什麽閑心?"六太皺了一下彎彎的眉毛,"你放心,他這人最沒血沒淚,絕對千年不腐,讓他擔著吧!"

"哦?我倒不知道原來自己在你眼中是具幹屍,你天天與幹屍君臣相對,小小年紀不害怕嗎?"尚隆跨過門檻走進來,裝作一臉蹙恨的樣子。

"怕什麽?我有大地之心,邪魔近不了身!你的裂天劍浴血閃亮,那才是鬼氣纏身。"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互相取笑,越笑越高興。笑了半天忽然發現我半天沒吭聲,隻在一旁冷眼瞧著他們。

"你們鬧夠了沒有?這樣鬧別人就會以為你們很和睦嗎?笑死人了!"看著他們之間的那種漠然,我全部內髒都翻攪到一處了,我麵向六太說,"你又何必這樣說他呢?你心裏不是最明白不過了?他沒有血,是因為他的血已經為這個國家流幹了,他沒有淚,因為每次當他想哭時,你總是先一步笑出來……。"

六太不等我說完,已鐵青著臉跳起來衝了出去。

尚隆也板著臉站起來,"你心裏明白就行了,何必說出來戳他痛處。"

"所以我也和他一樣坐在一邊看著你痛嗎?"

"五百年都這麽過了,我已沒感覺。"

我再忍不住,砰的站起來,我無法忍受他一個人委屈著,麻木著,"可我有感覺,所以我一齊痛著!"

他聞言已衝動的將我大力抱起來,在我耳邊一遍遍呼喚著我的名字,"月姬……月姬……"

我被他喚得一陣陣酸楚,一陣陣火熱,向他緊貼過去,觸到了他的硬挺。

"別動,"他沉悶喝了一聲,"再亂動,我不保證對你做出什麽。"

他靜靜抱著我半天,幽幽的說道:"六太是個可憐的孩子,他終身背著罪惡感不得解脫,再也長不大了。他,殺了他的父親。他盡管臉上在笑,心裏卻一直在哭。所以,月姬,我們不要去吵六太了,讓他任性下去吧,有什麽擔子我一人背負就好。"

我點點頭。

六太一直在哭泣。尚隆會哭泣嗎?他的眼淚何時才能釋放?

我抬頭望去,看到他滿眼受控的欲望,"我願意的。"我輕聲說。

"你的意願不在我考慮範圍之內,"他惡劣的咒罵,說完立刻後悔了,"抱歉,我太沒風度了,這樣一個你,我怎會不傾心愛上?我隻是……”

就在我以為自己已經向他的心更進一步時,他後退了一大步,放開了我。我暗暗嗤笑了一下自己,拿起一個提線木偶百無聊賴的玩起來。

“壞人!打你!”“我的名字叫尚隆。”我學著他的聲音說。“壞尚隆!”我玩不下去了,定定望著手中的木偶,“你要是能象這個木偶一樣多好啊,隻要我提一下線,你就動一動。”

他砰的站起來,一把抓過木偶丟出窗外,“以後不許玩這個!”一轉身走出寶月樓去。

“尚隆!”我跟出去拉住他的袖子,“我——”,我沒有說出。

“我很忙,”他簡短的說,抽出手臂頭也不回的走了。

嘻嘻!他畢竟對我不錯,若換了別的女人,怕是連句話也不留下就徹底冷落了。他確實要我,無論身與心全部都要,但並不等於我可以開口要他的全部;他也真誠的說過愛我,所以我就必須得愛他,但也不等於他願意任我束縛。

 “其實,其實——我剛才想說的是,我是你手中的木偶,你扯一下線,我動一動,一切都由你掌控,求你不要走!”我將臉深埋起來。

“月姬,我們做遊戲吧?”六太永遠露著孩子的笑臉。他懸浮在空中,“你瞧,我是個提線木偶,你在心裏默念一聲‘我要拉左手的繩子’,我左手就會動,絕對不會錯。要不要試試?”他的四肢在空中僵直的揮舞著,真的象隻木偶,滑稽透了。

我哈哈笑彎了腰。

“我有個朋友特別喜歡花,鄰居家養了很多花,他每天都向鄰居要一束。於是我說:‘你既然這麽喜歡花,為什麽不花錢買下那片花圃,或者自己也種一片?’他理所當然的回答:‘既然有人免費送我,我何必付錢去買?又何必麻煩自己去種?’”他靜靜看著我半天,不確定我是否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處處順著他,他會覺得感情得來太容易,所以不會去珍惜,不會懂得責任。月姬,不要用尊嚴和自由交換愛情!”

“六太好可笑啊!”我還沒有刹住笑聲,“哎呀,肚子好痛,我的眼淚都快笑出來了。”我突然止了笑,“六太,你走吧,我想一個人。”我背轉身,臉孔全濕了,但我不想被六太看到,不想他為我流淚,不要他憐我,所以,我寧肯看不見他對我的好,寧肯無禮趕走他。也許,這就是六太說的尊嚴吧?

 

4

裂天劍不同於慶國的水禺刀,水禺刀是一把和平之炬(參見《鳳翔萬裏》),裂天劍是征戰神兵,浴血而發出光耀天下的力量。

有關裂天劍在民間有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傳說。最廣泛流傳的故事裏說五百年前天下大亂,這時我們可愛的台輔大人'小六太'終於為雁國從千萬裏之遙(實際比千萬裏還要遠得多)的蓬萊帶回我們英名神武、舉世無雙……的延王小鬆尚隆。他隻手從社稷石中拔出寶劍,不料劍裂的不是天,劍自己裂成兩段了,(其實早毀在數代以前的延王手裏)。於是我們英名神武、舉世無雙……的延王小鬆尚隆以王血澆鑄,喚醒神劍之靈,請天下第一巧匠重新打造,裂天劍總算複活了。延王高舉神劍號令天下,南征北討,瞧瞧,五百年的大帝國吧!十二國裏有幾個比得了?我們的王就是英名神武、就是舉世無雙……,雖然有那麽點好色的小小毛病。胡扯!說這話的人一定是外國人,故意詆毀延王陛下,妒忌我們有偉大的君王,我們的延王最身清自重,最修心養性……的像個出家人。

老百姓就是這樣,對事實總是有選擇的相信,自己不喜歡的,即使是真的,也當它不存在。

無論傳說是真是假,這位天下第一劍客清晨曙光中揮舞裂天劍的雄姿,遠遠勝過了傳說的精彩。我在一旁瞧著幾乎啦啦鼓掌叫好,又怕被他取笑,臉憋得通紅。

"過來,"他朝我勾勾手指。

我立刻象被賞了肉骨頭的小狗,撒歡的向主人顛顛跑過去。

"瞧你興奮的樣子!"他笑道,伸手理順我散亂的長發,寵溺的說:"像個小瘋子!我教你劍術吧,想不想學?以後瞧著誰不順眼,一劍砍上去。"他作了個殺戮的姿勢。

"可我頭一個瞧著不順眼的人就是你啊!"我樂嗬嗬的說,這天下除了他又有幾人值得我瞧?

"那可難辦了。百步之內有殺氣,裂天劍立刻就會發光鳴叫,你還沒等動手,就被侍衛吊起來剝皮,咋咋咋——"。他得意的搖頭,把劍塞在我手裏,"要不要試試?"

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好冰!我不要拿!"我縮了縮手。

他朗聲大笑起來,"要你拿劍殺人,等天地移位吧!"

"如果——,如果我有一天真的殺了人呢?"我忽然心中一酸。

"那麽,在那之前,你早已將自己殺死了。"他勸慰道,"我隻是在開玩笑,何必這麽傷心?你想殺誰,我替你殺好啦。"他又開玩笑了。

我偏過頭去,不看他迎著紅日俊朗的臉,怕他再次給我一個背影。真的好後悔,為什麽在芙蓉院裏時不學些狐媚功夫,把他迷昏頭,現在卻蠢笨的不知怎樣做才能爭取他的。我真的好笨,所以,隻有一個笨辦法。

我笑了,“尚隆——”,我咬破了唇,血在口中腥且鹹。在愛情麵前還講什麽尊嚴、自由呀?我要這些勞什子做什麽?隻要他好好愛我就夠啦!隻這一件寶就夠啦!人不可以太貪心,否則一定會糟天譴。“尚隆,我是你手中的木偶,你扯左手的線,我決不會去動右手,一切一切都由你掌控,什麽我都可以不要。所以、所以——求你不要再頭也不回的走開,好不好?好不好?”

裂天劍忽然嗡的一聲閃爍出血色光華。身邊的侍衛們已刀劍出鞘大叫道:"有刺客!"鐵壁般將延王護了起來。

演武場上空蕩蕩的。

尚隆不當一回事,揮手散去侍衛,哈哈大笑,尾音卻有些悲哀,"裂天劍裏淌著我的血,瞧見美人興奮得錯亂了"

六太在一邊悶頭啃著桃子。

 

5

尚隆拉著我從演武場出來,他走得飛快,我一路飛跑才跟得上。卻見他忽然停下腳步,臉上帶著一種複雜難明的神態。

"你知道我為何修建廟宇,支持蓬萊僧侶傳教?"他突然的問。

他從未在我麵前談過國事,此時忽然開口,我完全不知如何應對,想是他心裏有什麽,卻實在無人可說,寂寞得緊了,才會找上我。

"天下人信仰天帝,不信天帝的人我便提供給他們另一種信仰,讓他們信佛祖。有了信仰,人就老實多了,統治愚民再簡單不過。嗤——",他冷笑一聲,"政治沒有正義與邪惡可言,人間正道不過是上位者冠冕堂皇的愚民政策,哪個城市看著不順眼了,想把它從世界上抹去,說一聲'拆舊蓋新',人民便莫不鼓掌;想對不恭順的州用兵,斥一句'討逆',唱一句'保家衛國',人民便誓死效忠。"他並不是安於安逸的人,話鋒一轉,"所以,既不信天帝又不信佛祖的人便是世上難逢之梟雄,嗬嗬——便由我來戰梟雄!"

我望著他,鷹一樣的眼睛!我倏然明白了,這世上根本沒有他可戰之對手,因為他便是那梟雄。

他直直的望著我,見我僵在那裏,眼中的狠辣立即喪了,反蒙上了滿麵風霜,這時的他不像那個眾人眼中英姿勃發的青年王,倒象一個老到不能再老的老人,老到對一切都失去興趣,老到曆過人生百轉已厭了來生。

"不錯,我不是聖人,也根本沒有愛民之心,我在玉座上之所以能坐這麽久,因為我比任何人都強大,無人能勝過我。這治天下的道理就是這樣,強者製人,弱者製於人,聖人鬥不過小人,仁心勝不過歹心,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隻有比任何人更冷更狠更毒,王權才不可動搖。你覺得我對你無情嗎?我本性就是這樣,不喜歡就立刻滾吧。"

他這樣說著,卻緊緊抓著我的手臂讓我動彈不得,幾乎將我的骨頭捏碎了。他望著我的眼中都是不安,將我的心都扭了。於是我靠近他,主動攀上他的臂彎。

"你是怎樣的人,我剛進宮時,瞧著你任由身邊愛你的女人們為你廝殺,那時你笑著說'優勝劣汰,反正無害社稷',我便知道了你有多冷多狠。"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留下繼續愛我這樣的惡人,讓你潔淨的心蒙塵?"

“也許——我一直在等待,等待封印下的另一個你浮出水麵的那一天。"

“我就是我,現在讓你看到的就是我的全部,沒有什麽‘另一個’,這樣你還會留下嗎?”

“是的。”

“為什麽?”

"便是這點連自己也弄不明白呢!腳好象不是自己的,就想蹭到你身邊,有些暖洋洋的東西在這裏麵吧?"我靠在他的胸口上,仔細聽他有力的心跳,“好喜歡這個聲音啊!強壯的,也非常非常溫柔。”

"好糊塗!"他也笑起來。

"可不是,也許——糊塗些反倒好吧?”

"不錯,人生糊塗難得。"

他走出幾步又說道:"這世上還有另一種人,這種人信天帝,也信佛祖,信一切神明,"他說,歎息了一聲,聲音輕不可聞。

我立刻豎起耳朵,原來說著這麽許多,現在才講到重點,什麽人能讓他如此忌憚?

"這種人諷刺天下事,但他從不嘲笑任何人。他身在紅塵之中,心卻高高立於雲端之上,佛眼笑紅塵。他明明恭敬跪在你腳下,你卻需要仰視他。他把你的一切黑暗、虛偽、庸俗看得透透的,他若是笑出來倒還好,但他隻是盯著你看,從不笑,那種冷靜讓被看的人毛骨悚然。天下已盡在我手中,但這種人,我永遠無法掌控。"他抬頭望向縹緲之天。

"世俗中哪裏能有這種大智慧之人呢!"我勸慰道。

"六太,"他口中吐出一個名字,搖搖頭,"我至今也說不清自己是羨慕他,嫉妒他,還是恐懼他,抑或是——恨他。也許正該象你所說,糊塗些反倒好。"

"六太是你的朋友,所以他知你,卻不笑你。"

"隻有你這般的解語,"他將我高高的抱起來,仰視著我,"這種人世上不隻一個。"

"我也會讓你恐懼和憎恨嗎?"

"不,隻會讓我更愛。"他笑說。

"為何會不同?"

"因為你糊塗,糊塗到為了我的愛情把自己的尊嚴和自由通通拋棄。"

他筆直的望進我眼裏,清晨的第一抹曙光在他眼中反射,我在裏麵找到了一個詞匯,它叫作——尋覓,已走過了亙古。

“月姬,我再不會留給你我的背影,你也不是我手中的木偶。”

 

6

"在做什麽?"我溜達到六太寢宮,瞧見他正揮著一把小鏟子。

"種桃樹。"

"我以前也種過一棵桃樹,"我仰頭瞧著滿園的桃樹,"我家的土壤不適合種東西,我花了很大的勁才養活它,好不容易結出一個桃子,當時那份高興啊,真難以形容!不過,我想那桃子又青又硬,定然是極酸的。"

"怎麽,你難道沒嚐過嗎?"六太瞧著我。

"我一直舍不得吃,後來碰到一個餓極了的小男孩,就送給他了。"

"那桃子——"六太背過身去,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很甜很甜,那麽好吃的桃子,我一輩子也種不出。"

"我真羨慕六太,能種出這麽美好的桃樹、這麽甜的果子的人心裏一定盛滿了愛心吧?可是——"我憤怒了,"我沒想到這個充滿愛心的人,仁慈的麒麟,竟會對自己的王,暗藏殺機!"

"出去!"六太發瘋的跳起來。

"為什麽?你還沒回答我!剛才在演武場上是你吧?"

"是你!是你!是你要刺王!"六太尖利的叫嚷,摘下綠瑪瑙珠串,"我要收了你這個月魔!"

"哼!"我冷笑道,向他逼近過去,"你以為我怕嗎?你有'大地之心',我有上古神器'女媧水鏡',要淹沒你這大地何其容易!"

相傳當年共工觸斷不周山,導致天河之水傾天而下,女媧便是用寶鏡吸納泛濫神州的大水。如今,這件重寶在我手中。

"嗬嗬——終於招供了!原來你們的老巢就藏在太鏡湖底。"

"我怕你知道嗎?我有操縱創世神器的本事,我變化的人形連六百年的宋麟尚且識別不出,你就該明白我的魔力有多強!你一貫裝作弱小麒麟的樣子,連使令也隻有兩個不中用的小妖魔,其實是因為你強大到不屑擁有使令吧?現在何不讓我瞧瞧你瞞著天下人到底暗藏起來多少力量!"

六太向後踉蹌退去,月姬柔美的金色眼瞳中終於暴露出妖邪的白光,滿樹桃花瞬間枯萎。六太倉惶舉著大地之心,"我真的會用的!你別逼我——"

我伸手抓住了他手裏的珠串,那珠子燙得我手都快化了,"為什麽?為什麽?因為他對你說'一切都交給我吧',把你應付的責任也挑過去,因為他讓你覺得沒有自己站立的位子,覺得自己不被需要,還是什麽該天殺的理由,要你如此恨他?"

六太大哭起來,"我會告訴尚隆你是誰!我一定會說出去!"

"去告訴吧!誰在乎?我已經受夠你了!像個小孩子一樣耍賴、逃避!你以為你那張孩子的笑臉很可愛嗎?五百年了,尚隆依舊是個熱血青年,你卻已經是個老頭子了,你再怎麽裝小孩子也掩飾不住你滿臉的皺紋!"

"出去!出去!"六太趴在地上嚎啕痛哭。

我望著他的痛苦終究還是不忍,罷了,我一個自身難保的人,還想救誰?還能做出什麽?多自不量力呐!

"我已設下結界,剛才的話沒人聽見。"我轉身離去,"你若想告訴他,隨便你,我本就是提著腦袋走進玄英宮的。隻求你別再作戲下去了。"

尚隆走進寶月樓時,天已全暗下來。

"怎麽不掌燈?"

"尚隆,你帶著劍嗎?"我在黑暗中問。

"問這個作什麽?現在又想學劍術了?"他剛說出已覺出氣氛有異,"怎麽了?"他點亮紅燭。

"你現在殺了我吧!"

尚隆心中一驚,看到月姬滿臉淚痕。"出了什麽事?"尚隆驚慌失措,月姬一向處事泰然,從未見過她這樣。

我搖搖頭,立刻擦幹了淚水,"你不是一直想和我一同賞月嗎?今晚月亮又大又圓,我們去吧!"

"你不是總說月亮很恐怖,晚上從來不出去嗎?"

"那都是孩子話。我們去吧?"我拉著他央求道。也許是最後一次了。

我們坐在花園裏,沐浴在明亮的月光下。

好恐怖的月亮啊!一點一滴的將我的生命力從身體裏吸去。我伸手撫上他腰間的寬背大劍,冰冷的觸覺激得我頃刻從頭頂涼到腳底。為何我是一個妖魔?與他兩極的存在,讓這條感情之路漆黑的望不見明天?也許,不是沒有明天,而是明天會怎樣我早已一清二楚,所以寧肯不去望見。我笑了,隻要我現在自盡,六太就什麽也不會說出去了,我至少還可以相信我的愛情是成功的。

"有什麽事不能明白對我說呢?一切我都可以擔當的,為什麽總不肯相信我?"他沒有對我的任性生氣,丟去了寶劍,捧起我的臉頰。

我不敢看他情深意切的臉,否則我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他從玄英宮帶走囚在身邊。"命運如此,不是能不能擔當的問題。"

"那麽,告訴我你未來的命運吧?我會為你改變它。"

"陛下,夫人,"一個宮女捧著一件寬大的鬥篷遞給我,"台輔大人說,外麵涼,請夫人加件衣服,身體不適就不要在外麵曬月亮了。"

"可不是,臉色這麽蒼白,偏要跑出來。"尚隆用鬥篷把我嚴嚴實實裹起來,抱進房裏去。

我該好好感謝六太,他對我實在不錯,但他應該明白吧,我們終有對決的一天,他卻一再放過我。

 

7

我不知道自己怎樣哭著睡去,醒來時天已大亮,桌上放著一枝帶著露水的玫瑰,下麵壓著一張字條,落著幾個雄渾的大字——你是不相信我的感情,還是不相信你自己?

我刹那失了神,險些從樓梯上栽下去。究竟相信什麽?懷疑什麽?我不知道,根本不會象六太一樣理智的分析。

我手執字條呆呆坐了很久,風起時,我抬頭望去,那是一個中等身材的青年,容貌無比的俊秀優雅,滿頭金發在陽光下燦燦生輝,他迎著微風徐徐向我走來。

"——太!"我僵住了。

"我還以為你又會認不出我,"他不自然的淡淡一笑,"所以我沒準備桃子當獎品。"

"你怎麽了?"

"隻是覺得自己裝小孩子實在不成功,一覺醒來就變成這個樣子了。"他又笑了一下,分不清是舒心還是苦惱。"有空嗎?願意聽我講故事嗎?"

我點點頭。

他瞧著園裏的櫻花樹好久沒說話,此時繁花早已落盡。

"從前有個小男孩,很沒用的小男孩,除了長得漂亮,什麽都不會做,不過父親還是很疼愛他,他也深愛著父親。後來,戰爭打起來,整個城市一把火燒盡了,男孩家的房子也沒有了,父親帶著一家人逃難出去。可是男孩覺得,隻要能和父親在一起,無論走到哪裏,都覺得幸福。到處都是逃難的人群,冰天雪地裏人們沒有糧食,連樹皮草根都拔光了。男孩有個妹妹,一天父親帶妹妹出去玩,到晚上時,父親一個人回來了,還帶回許多小羊肉,對家人說妹妹被有錢人家領養了。哥哥們都替妹妹高興,快樂的吃著羊肉,男孩卻把父親盛給自己的碗摔在地上。他一直不肯吃,結果越來越虛弱。有一天,父親對男孩說:'爸爸帶你進山裏抓野兔吧?'男孩點點頭,隨著父親爬到很高的山上。父親跪在地上從清晨哭到日落,哭完後,拿出刀來。"

六太停下來,我已幾乎聽不下去了,可我沒有站起來走掉,"後來呢?",我勉強自己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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