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樂眾生-12-
(2005-07-24 17:57:37)
下一個
追悼會辦得非常隆重,爸爸被追認了很多聽起來很‘偉大’的稱號,市長也慷慨激昂的發表了演講。生前不被重視,死後榮譽堆成山,說白了不過是活著的人作秀,反正多給死人幾個什麽‘先進’、什麽‘英雄’,誰也不會損失什麽,而我們一家人還是住在五十平米的老房子裏。這麽說好象很不給麵子,但我現在最想要的隻是一塊清清靜靜、不被打攪的地方,可以由著自己慢慢的哀傷,如今卻得忍受周圍的鑼鼓喧天,還有那些個被組織強迫來參加祭奠的人無聊的哈欠聲,以至於我連眼淚都被憤怒蒸發了。
尚軒也沒有流淚,一直很得體的幫媽媽接待來追悼的客人。
奶奶也沒有哭,對於一位南京大屠殺幸存者來說,早已看過了太多太多人間的悲歡離合。
媽也沒有哭,我不知道她是為什麽,更不敢問。
夏季很快過去了,我終於攢夠了錢,買了兩百多平米的新房子,想把媽和奶奶遷進新房子裏輕輕鬆鬆安渡晚年。
媽仔細望著四麵陳舊的牆壁,“我和你爸在這個房子裏住了半輩子,住慣了,不想搬了。”
我驀然明白了媽在這間舊房子裏一住幾十年卻從來沒有埋怨過一句的原因,這裏麵每一寸牆壁都滲透了回憶。對於老人,回憶遠比明天更重要。
經過這一場洪水,中央終於痛下決心,加快了三峽工程的建設。當我把刊登著這個大新聞的報紙拿給媽媽看時,那一刻她終於流下了淚。
聖誕節的晚上,南京很少見的下了點薄雪,我凍得裹著大衣駝著背,老遠看上去一定象隻烏龜,不過大街上的行人這時候不象烏龜的多半也象隻大狗熊,我也樂得參加動物狂歡。
已經很晚了,我還不準備回家,大博士現在一定還紮在實驗室裏忙到昏天黑地,回家也沒意思。
事實上是我已經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逛了一整天了,聖誕節在中國不是假期,今天也不是星期六和星期天。我之所以能這麽逍遙的原因是因為我失業了,而且已經失業好幾個月。好象是在八月的某一天辭職的,記得爸的追悼會後沒多久,覺得那份大型機床的工作和自己興趣不和,然後就丟了份辭職信給一向脾氣不和的老板,大概就是這麽回事。
這時候,我忽然看見有個穿得單薄的姑娘迎著冷風凍得抽筋似的在買盒飯,而且買了好多份,可能公司還在加班,給同事們買的吧?不過,這時候早過了晚飯時間。因為有點不怕寒冷工作的味兒,立在風裏倒顯得很有點風姿,我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周周!”,我大吃一驚,“你——你在工作嗎?”
自從她跟了香港小老板以後,她和我再沒怎麽來往,好象有意要避開我似的。
“嗯,”她答應了一聲。
“在哪兒?”
“就在前麵巷子裏,”她輕輕說,拎著飯盒盯著自己的腳尖。
我意外的發現她穿了一雙運動鞋,她一向都穿鞋跟高到走路得有我這個仆人攙扶的名牌鞋!
她一雙小腳在地上打了幾下拍子,終於回答說:“就在你弟弟的公司裏。”然後她抬起頭,白皙的麵孔在雪夜的月色下閃著一種分外柔和甜蜜的光輝,“管帳本、談生意,也打雜。”她提了一下飯盒,輕輕淺笑。“我得趕快回去了,再不回去那幾個臭小子就餓得叫救護車了。”
“回來!”我大喝一聲,甚至帶著憤怒,一把抓住了周周的手腕,“你想怎麽玩是你的自由,我沒權利管,但尚軒還小!”
“討厭!”周周一下甩開了我,“你是沒權利管,朋友一場,你從來都沒管過我,從來都沒在我做錯的時候拉我一把或者打我一頓,從來都隻會陷在自己的悲傷裏自以為是!你根本不會愛一個人,根本不懂得什麽是愛情!”她一下子把委屈爆發出來,“蕾婉,我覺得你長得很醜,上帝造人一點也沒造錯,你就是很醜。尚軒很美,從裏到外都很美,他很認真的辦公司,問我願不願意在他公司裏幫忙,工資不高還願不願意作,他很認真很認真的問我,讓我覺得一切都可以重來。有追求的女人最美了,我覺得現在的我——”她昂起了頭,“很漂亮!”
我賣了新房子,把錢都給了尚軒,資助他的公司。這家小公司經過半年的風雨飄搖更結實了。我瞧著尚軒想,也許在不久後的將來,他會碰到更多更大的困難,但我相信,他一定會一直走下去,因為他是爸爸的兒子,身體裏流著一樣固執的血,不過,現在我更願意稱‘頑固’為
——‘鬆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