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
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這樣過了一百年,我又見到了他。他是一位家道中落的公子,父親早逝,母親新喪。華光寺的方丈憐惜他生世坎坷,才華出眾,讓他借住在佛院的客房。他的容貌已經大異,但那雙清澈的帶著一絲寂寥的眼睛,還是讓我一眼就認出他來。
他日日從我麵前經過,我夜夜在他窗下綻開。他總是很忙,他有讀不完的聖賢詩書,寫不完的經義時務。不管我多麽的芳華正茂,暗香宜人,他那雙清澈的眼睛從來沒有轉過來看我一眼。他早忘了前世我們的淵源。
他近在咫尺。我靜靜地看著他在窗前讀書寫字,當風兒吹過,我的花枝搖曳,他的麵頰似乎觸手可及。我聆聽他的文章琴聲,佛院的晨昏鍾鼓,早讀晚誦,幾乎弱不可聞。時間好象已經凝固,這個世界隻剩下一位書生和一株梅樹。那一段時間我覺得我的每個花瓣裏都開滿了幸福。
一個下雪的晚上,來了位身著白衣的美麗女子。她聲如銀鈴,輕磕門扉。他打開門來,我看到了他的眼睛裏的驚喜傾慕,我知道他已經不可遏製地愛上了她。她是後山修煉了千年的白狐,妖媚迷人,世間能有幾個男子逃脫她的纖掌。單純如他,又豈能看清她那花容玉貌後隱藏的心思。我知道她並不愛他,他隻是助她煉就仙丹的無數男人中的一個。
他關上了門,生怕寒夜的風吹壞了那個嬌媚的女人。隔著窗欞,我能聽到他開大火爐,煮雪成茶,款待他的客人。雪夜中我輕歎輾轉,我的歎息被風聲掩蓋。
一個滿月的晚上,天氣難得的暖和。他推開窗戶,陪著她看窗前明月。她注意到我,巧笑道,“這株梅樹開得很是燦爛,香氣宜人。”這次他終於向我轉過目光,“是啊,這麽久了,我還真是第一次注意到這株梅樹。”他突然討好地對懷裏的美人說,“你那麽美麗,便是世上的百花和你比也毫無顏色。難怪我注意不到這株梅樹。”
美人淺笑了一聲。她伸出手來,信手摘下一小枝梅花,別上發髻。我心如刀絞,我的花瓣豈能為這個狐媚女子綻開?美人頭上的梅花突然全部凋零,隻剩下一段枯枝。我看見他的眼睛裏滿是驚懼,唯恐心上人不快,他拔出了那段枯枝,扔出窗外。他陪笑道,“這枝花已經開敗了,讓我給你找枝最美最豔的。”
他小心地挑選著,折了一枝更美的梅花,替她別上雲髻。我不願意看見那雙清澈寂寥的眼睛裏有一絲難過不安。這次花瓣沒有凋謝,反而從粉紅變成豔紅,我知道那是我的心在流血。我聽到他們的歡笑聲,我知道我又失去了他,其實我從來就不曾擁有。
每個臘冬我依舊靜靜地開放,又靜靜地凋落。日複一日聽佛院的晨昏鍾鼓,早讀晚誦。現在我認真地聽著每一段經文,試圖理解佛的智慧。我想白狐千年能修煉成仙;我雖草木,生性愚鈍,但我願意花上一萬年。隻盼有一天我能化作人形,走到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