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八百年前我是一株幼小的野梅，寂寞地長在斷橋旁邊。每個臘冬我靜靜地開放，又靜靜地凋落，任由來往的車輪把我的花瓣碾作塵土，隻留下暗香如故。
直到有一天黃昏，官道上來了一輛馬車，馬車在我的麵前停下。車簾打開，我看見了一位美麗的貴婦，她若有所思地望著我。她的丫鬟對跟在車後的仆人說了幾句話，仆人拿來了花鋤把我連根挖起，裝進了一個花盆。他們把我送進了溫暖的車廂。
在這裏我第一次見到了他。他是一個七八歲的漂亮孩子，穿著錦袍，斜倚在枕頭上。他五官清秀，可惜皮膚蒼白，嘴唇發紫。他低下頭來看著我，清澈的眼睛裏有一絲和他的年齡不相稱的寂寥；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花瓣，我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暖意。
車子繼續往前走，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到了衡州城瀟湘門外的華光寺。車子停了下來，仆人把孩子和把我都抱下了車。車中那個體弱的孩子就是仲仁，他是鄰縣州官大人的獨子，自幼多病。母親今日帶他來寺院乞福，希望佛主能保佑他身體強壯，長命百歲。夫人把我施舍給了寺院，讓我代替仲仁成為佛門弟子。
小沙彌把我種在客房的窗下，從那我能遠遠地看著仲仁和他的母親家人離去。我日複一日，聽佛院的晨昏鍾鼓，早讀晚誦。每個臘冬我靜靜地開放，又靜靜地凋落。
再見到仲仁已是十年之後，他長成了一位英俊強健的青年。他帶著新婚的妻子來寺院上香還願，我看見她如朝花般的美麗。他望著她，眼睛裏滿是愛意，他牽著妻子的手來看我。他告訴她，我就是當年母親為他施舍乞福的那棵梅樹，代替他在這裏日日聆聽佛經。那一刻，他的眼睛從她臉上短暫地離開。他靜靜地注視著我，清澈的眼睛裏有一絲不經意流露出的寂寥；他伸出他的手輕撫著我的花瓣，我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暖意。我突然意識到，聽了幾千次的佛經也沒能讓我勘破，放下十年前的那次邂逅。
仲仁和他的妻子牽手走了。每個臘冬我依舊靜靜地開放，又靜靜地凋落。日複一日聽佛院的晨昏鍾鼓，早讀晚誦。客房裏的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很多年我再也沒有看見那雙清澈的帶著一絲寂寥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