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3)
2025 (7)
文菊是我初中的好朋友,比我大兩歲,她沉默寡言,但非常內秀,我倆能成為好朋友得益於我倆都喜歡看小說。那時,經常避開其他同學,躲在學校的一個角落,沉浸在我們的書本世界裏,互換小說和交流看書後的心得,通過交換心得,發現我倆對小說裏的角色都有一些共同的喜愛和討厭,這更是促進我倆友誼的添加劑。
文菊的爸爸和我的父母都在礦山工作,她的媽媽帶著小妹在百裏外的鄉村種地,侍奉她的爺爺奶奶。她和她的哥哥,弟弟跟爸爸住在礦區,在礦區上學,文菊家的家務基本上都是她幹,相比於我們,她顯得穩重又成熟。
初中畢業以後,隻有極少數人可以上高中,其他人都要去農村,不幸的是我倆都不在上高中的名單裏。(我也是因為後來年齡小,暫時免去農村,進而入高中)她的爸爸在礦難事故中喪生,按照當時的政策,可以有一個孩子頂替爸爸工作。她的哥哥已經在農村呆了三年了,但此時,他顯示了男子氣概和兄長擔當,繼續留在農村。讓文菊頂替爸爸的位置,不用去農村,文菊頂班後,就在礦區食堂工作。
文菊本是一個害羞內斂的姑娘,礦區食堂大媽大嫂們的粗俗玩笑,常使她不知所措,難以融入,非常苦悶孤獨。我每周從住宿的高中回家,隻要她不當班,都要來我家坐一會,聽我講高中的趣事,讀過的書,眼裏時常流露出羨慕的神情,還央求我借書給她。我那時住校,也是與同學搶書看,常常需要挑燈夜讀,才能在規定的時間內看完,轉交下一位等得抓耳撓腮的同學。要在周末帶書給她,再等一周把書帶回學校,這根本是一個難以完成的任務,因此讓文菊失望而歸,慢慢的文菊減少了來我家的次數,我則因為有了新的同學,書友,也沒在意這漸行漸遠的友情。
在我高中快畢業時,文菊又一次來我家,閑聊了一會,她扭扭捏捏地說要告知我一件事,我看她那樣子,就開玩笑地說:「是不是你耍朋友了哦?」(耍朋友,在我們那個地方,意思是談戀愛)她一驚,說:「你知道啦?」我驚跳起來:「你真耍朋友了!」」她羞澀地點點頭。
我脫口而出說:「想不到你也變俗了。」她聞聽,神色有點尷尬。為啥我會說這樣的話,她會有這樣的表情?因為在那個年代,在我們的認知裏,小姑娘談戀愛會被認為不正經,我卻忘了文菊當時已經是一個20歲的大姑娘了。
我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問她男方是誰?我是否認識?她說:「你認識穆習之噻?」我又一次驚呼:「是穆四眼呀?他好老喲!」我認識這個人,是因為他與我媽媽在一個地方工作,因他與我媽的同事關係,我要叫他一聲叔叔。還因為他戴一副眼鏡,在工人為主的礦山,很少有人戴眼鏡,凡戴眼鏡者,均被冠以「 四眼 」的「尊稱」
文菊告訴我,穆四眼其實沒有我想象的那麽老,隻比她大八歲。我好奇地急問:「你們究竟是怎麽就耍上朋友了呢?」
文菊家在一個小山坡上,與之相鄰的是煤礦的渣子山。礦井在出煤的同時,也有煤渣相伴,煤渣被運出礦井後,就被運到一個山坡傾倒在山坡的另一邊坡下。久而久之,這座山就被叫做渣子山。
文菊每天上下班回家的路徑,被對麵稍高的渣子山看得一清二楚。穆四眼當時就是一個在渣子山倒煤渣的工人。或許是在食堂窗口買飯的時候,被文菊與眾不同,文靜寡言的氣質所吸引,他開始在文菊經過的時候,放聲高歌:「對麵山上的姑娘,你為什麽這樣悲傷………」「美麗的姑娘見過萬千,唯有你最可愛……等等」
在當時,這些歌被稱為黃歌,是被當局禁止吟唱的,隻有那些調皮的少年郎,聚集在一起,看到路過的小姑娘,會故意放大聲音,對著小姑娘一頓亂唱,嚇得小姑娘驚慌失措,暗聲咒罵,紅著臉快步逃離。 姑娘們都視這種行徑為下流。穆四眼這山坡放歌,最初也讓文菊非常反感,氣惱。後來穆四眼趁著買飯時,遞過好多次紙條,也被文菊無視。
最終是穆四眼在文菊回家路上堵住她,要文菊給他一個機會解釋一下他的行為。應該說這次攔截行動很成功,文菊發現穆四眼很有思想,也很博學,似乎讀過很多書,這讓文菊很佩服。於是同意交往,條件是先作普通朋友,並立即停止在渣子山對她唱歌。
通過多次聊天,文菊才知道穆四眼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因為很多不為新政府喜歡的曆史背景,被從大學趕回老家農村,穆四眼高中畢業,雖然成績優秀,也不準報考大學。煤礦到他的家鄉招工人,不知何故把他招來,結果發現他高度近視,不適宜在礦井下工作,發配去渣子山倒煤渣,他還說是走了狗屎運。他雖身處煤礦,但一直堅持學習,他說:「英國哲人培根說過:「知識就是力量。」不能做一個渾渾噩噩的人。」還給她背普希金的詩: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憂鬱的日子裏須要鎮靜:
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心兒永遠向往著未來;
現在卻常是憂鬱。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
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文菊說:「我對他了解越多,我就越崇拜他,我覺得我的知識貧乏極了,他與他的朋友們聊天,我簡直插不上嘴,對他,我有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反而覺得我配不上他。」
聽了文菊的敘述,我不知該說什麽,我的朋友都與我基本同齡,我們的知識儲備和生活閱曆無法理解比我們大七八歲的人,還是男人。我隻好說:「一個博學還追求知識的人,一個沒有沾染惡習的人,應該是一個好人。」文菊說:你能這樣評價他,讓我鬆了一大口氣。現在的問題是我哥哥認為他家曆史不幹淨,會對我的前途有壞影響。我一個小工人,能有什麽好前途呢?」這完全超出了我的判斷能力,不知該說什麽,隻能默然不語。
最終,文菊與穆四眼結了婚,生了一個女兒。穆四眼在恢複高考後考上大學,因為學業突出,留校當教師,然後是教授,係主任。
令人欣慰的是,穆四眼在春風得意之際,也沒有下堂文菊這個糟糠之妻。文菊慧眼識珠,得一博學多才,有情有義的夫君,兩口子琴瑟和鳴到至今。
這大概是四川、湖北的說法吧?
要是在北京,“耍”是“忽悠”的意思。
另外,北京話管“耍朋友”叫“搞對象”。
台灣人最初聽到這種說法,不敢肯定明白沒有,“搞”,在台灣是指上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