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舟賞景

隨波逐流看風景,優哉遊哉度人生。
個人資料
正文

母親逝去的美麗

(2012-07-06 11:17:52) 下一個

她矮小,身高隻有1.52,她瘦弱,體重隻有37公斤;她頭發稀疏,齒脫嘴癟;她臉色蠟黃,步履蹣跚。無論怎麽看,都難以在她身上找到美的痕跡,但事實上且有像片為證,60多年前,她確實是方圓幾十裏的美女。這就是我母親,幾十年來,她把她的美麗,精力和身體都奉獻給了我的父親和她的孩子及孫輩。

母親出身於農家,她本該像其他農家女一樣,嫁給一農夫,在偏僻的鄉村終其一生。偏偏她是家裏的幺女,受父母寵愛,得兄長憐惜;偏偏她生性倔強,要像兄長一樣讀書受教育,做獨立自主的新女性。在絕食幾天後,終得她父母允許,入學就讀。小學畢業後,又在其兄長的資助下,考入財會學校。

畢業後進入公司,在那裏遇到我父親,結為連理。母親嬌小美麗,父親一表人才,出雙入對,令人羨慕,在公司也是一道靚麗的風景。

美好的時光總是結束得很快。母親的苦難始於文革,文革爆發,父親就因曆史問題被監視使用,除了每天繁重的工作以外,還要接受沒完沒了的問話調查。母親也因此而被下放去幹粗活,不但如此,組織上還讓她交代父親所謂的罪行,並強迫她與父親離婚以劃清界限。這時,母親又一次顯示出她的倔強,無論組織上如何軟硬兼施,她都不為所動,她認定我父親無罪,她堅持要給兒女一個完整的家。

那時,我最小的妹妹隻有三歲,吃住在保姆家,因為父親的原因,保姆不敢再帶,母親隻好每天早晨把妹妹送到一位農婦家,晚上接回來。媽媽每天要工作,下班後必須參加政治學習,學完後還要抄寫大字報或接受組織談話。回家以後又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和一大堆家務。以前一家六口的衣服是付錢讓人洗,被批判為資產階級腐朽生活方式,現在得由母親來承擔。每個星期天,母親要用大半天的時間坐在洗衣盆前,才能完成全家一周內外衣物的洗滌工作。

沉重的精神壓力和生活壓力,母親生病了,她患了一種腸炎,每天都腹瀉,嚴重時,一天腹瀉十幾次,時好時壞。各種檢查,查不出原因,中藥西藥一概無效。美麗的母親一下變成一個像飄在空中的衣裳架子,像一個會說話的骷髏。醫生們對此束手無策,大家都認為我母親就此告別人世。但是,她骨子裏的倔強讓她活了下來。她活了下來,不但照顧我父親,養大四個她的孩子,還協助養大了幾個孫輩。

從此,家中空氣裏總是彌漫著一股股中藥味,飯桌上多了一大堆各式藥瓶。隻要聽聞哪位醫生高明,她就毫不猶豫的去求診,隻要有人推薦什麽偏方,就千方百計弄來吃。幾十年來,她吃過的藥,人們都說多得要用卡車拉;幾十年來,那奇怪的腸炎如影隨形,直到現在。幾十年來,她撐著像紙片的身體,在家裏飄來飄去為我們操勞。沒有醫生能給出明確診斷,沒有科學能解釋這一現象。我隻能歸結為母親的信念。

因為父親,我們在外麵受欺負,受歧視。一直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鄰居口中的好孩子,年幼而敏感的我為此發高燒,臥床不起,在身體上,頭一次感受什麽叫頭重腳輕;在心靈裏,頭一次感受什麽叫心如刀絞。(走筆至此,忍不住傷心的淚水長流。)是我那多病瘦小的母親,在帶我去醫院的路上,義正詞嚴地教訓了那些堵住我們謾罵的小混混。那凜然正氣,深深震動了我,有這樣堅強的母親,無形中給了我信心度過後來那些難熬的日子。

年幼無知的弟弟,對付欺負與歧視則采取以暴製暴的方式,經常鼻青臉腫的回家,母親雖心痛,但還要忍氣吞聲去安撫那些欺負人卻還上門問罪的惡人,真是打落牙和血吞。 

我媽和我爸有限的工資不但要養我們姐弟四人,我的堂哥因其父母早逝,住在我家。母親還要顧及她早寡的大姐母女和在農村的二姐一家。她必須得精打細算才能平衡家裏家外的開支。那時候,最深的印象就是好多晚上,母親坐在那張我父親用粗糙的木板打造的書桌旁,左手打算盤,右手拿筆,在一個小本上記下我家的生活流水賬,小至幾分錢的針頭線腦,蔥花蒜苗都不會漏掉。

文革幾年,食品供應有限,母親為我們得到充分的營養費盡心思。為此,她拖著病弱之軀,走幾十裏山路,到農村去買農民的雞蛋,買農民的臘肉;用米麵去換食用油,用我們家的酒票,煙票跟那些喝酒抽煙的工人換肉票。

隻要聽說那個商店有緊俏好看的尼龍襪,價廉物美的布料,不惜排隊幾小時去買,隻為把我們打扮得更精神。而母親為了省事省時間,把她所有的衣服都染成黑色。

在母親八十大壽的慶會上,我女兒驚訝於外婆年輕時的容顏,我們才摹然驚覺,歲月的

衝刷,漂亮的母親變成了一個幹癟的老太婆,曆經磨難,美麗這個詞語已與母親無緣。但在我們心裏,母親永遠都是美麗的。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看鬧熱 回複 悄悄話 無論高貴還是低賤,母親都是偉大的。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