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錯（下）

花田錯（下）

                                                                                                一片老薑

 

吳蓓秀告訴邱雨竹，淩笑宇每天給她送的饅頭和雞蛋，是從軍部廚房裏偷出來的。

貼身護衛竟然趕出這等事來，張巡極為惱火，命令責杖80大板。羅三平動手，毫不留情地一下一下打了起來。

吳蓓秀和邱雨竹趕到校場的時候，淩笑宇正大呼小叫。一看見邱雨竹，他立即緊緊咬住嘴唇，隻剩下豆大的冷汗往下滴，卻不肯再吭一聲。

邱雨竹的淚, 在墜落。邱雨竹的心，在淪陷。

是夜，淩笑宇趴在床上，羅三平細心地在他屁股上塗著膏藥：“你怎麽這麽糊塗？那是軍隊備用糧，你怎麽能偷出來給不上戰場的女人？” 淩笑宇滿不在乎：“我可以為她死，為她偷點糧食，挨點板子算什麽？何況我們心知肚明，這睢陽城最多還能守兩三個月。如果是你，你不會為吳蓓秀這麽做嗎？” 羅三平一字一頓：“不會。如果她因此餓死，我決不獨自偷生。” 淩笑宇笑了笑：“你是君子，我是小人，嘿嘿。”

門外突然一聲響，羅三平喝問：“誰？”門被推開，原來是吳蓓秀。她對羅三平說：“你跟我來一下。” 吳蓓秀原來是想替邱雨竹問問淩笑宇的情況，順便責備羅三平對自己兄弟下手這麽狠。但在門外聽到淩笑宇和羅三平的對話，她臨時改變主意了。

她帶著羅三平來到一裏外，通往京城的官道邊的一個大花田。這裏是附近村裏年輕男女偷偷約會的地方。一路上，羅三平問了幾次她想幹什麽，她都笑而不答。到了花田邊，她伸出手，拉著羅三平往花田深處走去。

“到了，就這。” 吳蓓秀含情脈脈地看著羅三平。後退兩步，輕輕解開自己的衣裳。羅三平倒吸了一口冷氣，兩眼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吳蓓秀。月光照著吳蓓秀柔軟潔白的身體，高聳的雙乳，纖細的腰肢，和兩腿之間若隱若現的幽暗。羅三平使勁咽了咽口水，咕咚的聲音在靜寂的夜晚特別響亮。

吳蓓秀發燒似的身體靠著羅三平，說：“我要把我交給你。” 羅三平強忍著控製不住的心跳問：“為什麽選今天？” 吳蓓秀：“我怕明天睢陽城失守，我們都死了。” 羅三平一下冷靜下來：“不可能。要相信我們能守住睢陽城。我要稟告節度使，等我們擊退叛賊，請他做主，立即為我們完婚，我要明媒正娶你。” 吳蓓秀緊緊摟住羅三平：“如果我們輸了，如果叛賊贏了，我們怎麽辦？” 羅三平靜靜地看著遠方：“那我們下一世再做夫妻。”

不出淩笑宇所料。沒多久，睢陽保衛戰到了最後的這一個月，壯烈悲慘。守城軍民糧草耗盡，遂食茶紙；茶紙既盡，遂食馬；馬盡，羅雀掘鼠；雀鼠又盡，張巡親自動手殺了如夫人毛怡鴻，作為守城將士的糧食。很快，城裏的女人一個接一個，慢慢成為守城的最後犧牲品。

這一天，張巡派羅三平殺吳蓓秀，派淩笑宇殺邱雨竹。

當羅三平出現在吳蓓秀麵前，吳蓓秀說了句：“你是個君子，我成全你。”然後平靜地跟羅三平走了。

淩笑宇卻趁著夜色帶邱雨竹來到了那片花田。淩笑宇說：“你趁黑再往前走幾裏地，沒有人有力氣追得上你了。”

邱雨竹問：“那你回去怎麽交代？他們會殺了你的。你跟我走吧。”

淩笑宇說：“我已經違背了節度使的吩咐，我不能再棄他們而獨自偷生。”

邱雨竹說：“我也會武功，我跟你們一起守城。”

淩笑宇衝邱雨竹一笑，卻目露凶光，狠狠地盯著邱雨竹的眼睛：“你往回走一步，我立馬自殺。”

邱雨竹歎口氣，伸手摸著淩笑宇消瘦的臉。她的眼裏亮晶晶的，盯著淩笑宇的眼睛地輕輕問：“那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淩笑宇毫不遲疑：“我想要你。”又自嘲地一笑：“我是個小人。”

月光下，花田深處。邱雨竹仰躺著，緊緊摟著壓在她身上的這個男人。半晌，淩笑宇說：“麻煩你左腿往左一點，右腿往右一點。” 邱雨竹半天才反應過來，害羞地呸了一聲：“流氓！”

她覺得有一隻堅硬的魚兒強硬地擠入水中。這魚在水裏遊動，忽前忽後，忽輕忽重，忽緩忽急。激起的波濤拍打著岸，水一漾一漾，有些竟然漫出了堤岸邊。那魚胡亂攪出的震蕩，一波連著一波，她的心也跟著蕩漾，同時在一點一點收縮。縮緊到不能再縮緊的時候，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猛然襲來，讓她抑製不住地抽搐，抑製不住地尖叫起來。

邱雨竹一口重重地咬在淩笑宇的肩膀上，堵住自己的叫聲。淩笑宇的肩膀上，留下一道密密深深的牙痕。

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慢慢睜開眼睛，天上有一顆流星掠過，接著兩顆，接著是一陣密集的流星雨，又一陣密集的流星雨，又一陣……

淩笑宇喉嚨裏發出幾聲野獸般的低吼，綿軟地攤倒在她身上。邱雨竹無限愛憐地撫摸著他的頭，他寬寬的後背，和他屁股上凹凸不平的傷疤。淩笑宇輕輕咬著邱雨竹的耳垂，一字一句：“下輩子，我一定要找到你！”

邱雨竹眼神迷離地說：“我等你。”

一陣清風吹過，邱雨竹覺得自己的身體變的非常輕盈，輕盈到想笑，隨口道：“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流氓。” 淩笑宇笑著接上：“風蕭蕭，易水寒，一樹梨花壓海棠。”兩人大笑不止。笑聲中，淚水流過邱雨竹的臉，滴到身下的花田。

公元７５７年十月，尹子奇再率領叛軍用雲梯爬上城頭，城頭上的守軍餓得已不能戰。張巡西向拜曰：“孤城備竭，弗能全。臣生不報陛下，死為鬼以癘賊。”張巡和其他三十六名將領全部被俘，張巡後來因不肯投降被殺。全城將士從開始近萬人，到最後隻剩下四百來人，都餓到舉不動兵器。羅三平和淩笑宇皆戰死。邱雨竹於同一天自殺於花田中。

至此，睢陽城最終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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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巴爾地摩Main St的一家Starbucks 咖啡店裏，羅三平，淩笑宇，吳蓓秀和邱雨竹在聊天，吳蓓秀剛剛和前夫查品黑離婚不久，心情不太好。大家好不容易聚到一起，開導她，聊得很痛快。淩笑宇的話依然很多，依然把吳蓓秀和邱雨竹逗的花枝亂顫。羅三平依然話不多，微笑地看著他們笑鬧著。

陰錯陽差，這個老外店裏突然放起一首中文歌，是王力宏的《花田錯》：

花田裏犯了錯

說好破曉前忘掉

花田裏犯了錯

擁抱變成了煎熬…

大家突然都沉默起來。一曲完，都長出了口氣。吳蓓秀看著羅三平，邱雨竹看著淩笑宇，四個人的眼睛裏瞬間噙滿了淚水。

吳蓓秀靠近羅三平，輕輕說了一句話。邱雨竹也靠近淩笑宇，也輕輕說了一句話。

吳蓓秀說：“你呀，你是個真君子。”

邱雨竹說：“你呀，你是個偽小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