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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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四季:驚蟄(4)

(2011-03-02 16:52:37) 下一個

那次戰鬥後不久,八路軍得到偵察報告,日寇準備開始一次掃蕩。種種跡象和情報表明,這次掃蕩的目標是保定以東,趙各莊以西的地區。部隊決定展開一係列行動破壞敵人的掃蕩,新堂所在的遊擊隊的任務,是配合部隊沿途滋擾敵人。 

新堂率領自己的支隊,在夜色的掩護下來到一個小山坡背後隱蔽起來。根據情報,第二天一早,將會有一支敵人的隊伍從山坡下的大路經過,新堂的支隊將襲擊這支隊伍,然後迅速脫離戰鬥,沿著事先偵察好的路線轉移。現在距離天亮,還有不到兩個小時。 

隊 伍進入位置不久,部隊的通訊員從後麵趕上來,氣喘噓噓地通知新堂,敵人的掃蕩路線有變。原先得到的情報是敵人施放的煙幕彈,真正的目標是以趙各莊為中心的遊擊隊活躍地區。更糟糕的是,這次掃蕩有兩股敵人從東西兩麵同時出動,第二天一早從這裏經過的是其中一股,另一股日軍將出保定出發。新堂支隊的任務稍作變 動,埋伏位置不變,阻擊敵人後迅速脫離,然後尾隨敵人,實施沿途滋擾。 

這個消息讓新堂一下子無比擔心。雖然他知道,部隊會采取措施,通知各村的百姓盡快轉移,但是大部分百姓不太願意轉移,而且定枝正懷著他們的第三個孩子,行動頗為不便。如果敵人進了村而定枝仍在村裏,新堂不敢再想下去。 

涼 爽的夜風吹動山坡上的楊樹葉刷刷作響,新堂的額頭卻在不住地冒冷汗。從這裏回趙各莊,走旱路最快也要大半天;而從白洋澱上遊過去,上岸後抄近路,不用兩個小時即可打個來回。從天色判斷,距離天亮不到兩個小時,敵人天亮從陳官鎮出發走到這裏,需要一個小時左右,因此時間應該來得及。想到這裏,新堂決定立刻行 動,自己孤身回村,把定枝和孩子們安頓好。 

新堂來到副支隊長身邊,簡單地作了些交代,並沒有告訴副隊長他去幹什麽,然後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副隊長感到十分茫然。 

新 堂跑到湖邊隻用了幾分鍾,他飛快地把自己脫得隻穿條短褲,把衣服放在岸邊,用塊石頭壓好。然後借著月光辨認了一下方位,縱身躍入水中。湖水冰涼,凍得剛入水的新堂猛打了幾個冷戰。他顧不得許多,以最快的速度向前遊去。若在平時,這段距離對他來說不在話下,可是今天很奇怪,新堂覺得自己對呼吸節奏和體力的控 製不如平時得心應手,很快就有些費力的感覺,好在岸邊不算遠。上了岸,新堂隻是大口喘了幾口氣,就開始朝著辨認出的方向奔跑,很快就氣喘籲籲。新堂顧不上休息,他的腦子裏是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念頭,就是不顧一切朝前跑。 

新 堂跑回家的時候,定枝和孩子們都還在睡夢中。看到他的樣子,定枝驚訝得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新堂一麵翻出幹衣褲穿上,一麵簡單地向定枝說明了原由,吩咐定枝準備帶著孩子們進地道躲藏。很快,定枝叫醒了孩子們,自己領著兒子,新堂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攙著行動不便的定枝來到後院的一叢灌木前。撥開亂草,露 出一塊橫躺在地上半人高的石碑。搬開石碑,下麵露出一個洞口。新堂先扶著定枝下了地道,然後把幾個孩子一一抱下去,囑咐定枝,一定要等自己回來。然後他用一塊木板蓋住洞口的大部分,隻露出一道呼吸用的縫隙,用亂草鬆鬆地蓋住縫隙,然後搬起石碑,壓在木板上。做完這些,新堂整理了一下灌木和亂草,讓它們盡量 以自然的姿態覆蓋住所有痕跡。新堂回到前院,鎖上屋門和院門,轉身離開。 

新 堂跑到湖邊,跳進水裏,沿原路往回遊。此時,東方已經開始發白,新堂用盡全力向前遊去。沒有了來時的緊張,他遊得自如多了,很快就遊到了對岸。新堂重新穿好衣褲開始向埋伏地點奔跑,這時天色已經大亮。等他終於氣喘籲籲地跑回埋伏地點時,卻驚異地發現那裏一個人也沒有了,顯然,隊伍已經轉移。 

後來新堂得知,八路軍在其它地區采取的襲擾行動,迫使日軍臨時撤回了從保定出發的掃蕩部隊,從陳官鎮出發的另一支掃蕩部隊並未展開更大的行動即草草收場。盡管如此,新堂因為擅自離開指揮位置受到處分,被撤消了支隊長職務。對此,新堂顯得頗不以為然。 

1940年 前後,上級決定將新堂所在的遊擊隊與臨近地區的幾支遊擊隊進行合並,目的是集中力量,統一指揮,在更大範圍內實現機動靈活。接到這個指示,絕大部分隊員對去其它地區作戰沒有絲毫積極性,新堂也是其中一個。他們每個人的心裏,都認為自己打日本的目的是為了保衛自己的村子,自己的家。在其它地區打遊擊,是其它 地區男人們的事,與自己無關。尤其是想到要遠離家園,每個人都是滿肚子不願意。 

不 僅是在冀中平原,類似現象在中國農村的其它地方都能發現。對大多數農民們來說,日寇和其他一切試圖闖進來的外鄉人沒什麽不同,農民們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讓這些外鄉人進入自己的村莊,此外其它一切事情都與己無關。在中國農民心裏,土地和家園幾乎就是全部,對這兩者的依戀根植於他們的血液中。這種依戀無法用“故 土難離”四個字來簡單解釋,更多的是一種精神寄托。即使他們擺脫了貧窮,也很難擺脫這種依戀。如今我小舅已經是當地一家鄉鎮企業的負責人之一,是全村的首富,但是在他身上,我仍然很容易就能感受到這種依戀具有的無處不在的控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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