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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條波希米亞紅裙(二十三)

(2015-06-13 19:57:14) 下一個

二十三

鑽過公園發繡的綠色鐵柵欄的彎曲的缺口,明宵牽著她的手,在昏暗的路燈下找到了停在附近的自行車。寬闊而冷清的街道上依然飄著蒙蒙的細雨,車座和車把上散布著一粒粒晶瑩透徹的水珠。她舉著帆布雨衣遮住他們頭上的雨水,明宵彎腰用胳膊把車座上的雨珠抹去。但是他們隻有一件雨衣。明宵讓她穿,說她的裙子單薄容易著涼。她讓明宵穿,說明宵在前麵頂著風雨騎車,更需要雨衣。她說她反正坐在車後座上,有明宵的背在前麵擋著風擋著雨就行了。爭執了一會兒之後,他們找到了一個折中方案:明宵穿雨衣,她坐在明宵的二八錳鋼車前麵的大梁上,把雨衣的前麵拽過來遮住自己。這樣,他們就可以一起穿雨衣,也能騎車了。

明宵穿上雨衣,在車座上坐好,兩腿支著地,右手扶著車把,左手扶著她坐上大梁。她坐好之後,明宵把雨衣的前麵敞開,兩隻手扶著車把。她伸手把雨衣的兩角拽過來,遮住身體。她一隻手扶著車把的中央,一隻手在下巴前拽著雨衣的兩角,左右是明宵的兩隻有力的胳膊護著她。帆布雨衣很長,前麵完全遮住了她的身體,隻有她的頭的上半部露在雨衣外麵。明宵的左腳踩在腳蹬子上,右腳點著地,左腿一使勁兒,把車騎了起來。車把搖晃了幾下,車向右麵傾斜,像是要翻倒。她有些驚恐地抓住車把中央,身子不自覺地往左麵傾斜著,想平衡一下自行車。明宵的右腳跟了上來,踩在腳蹬子上,車晃了一下之後恢複了平衡,沿著濕濕的街道向前駛去。

細細的雨滴傾瀉地打在她的臉上和頭發上,不一會兒雨水就順著頭發和臉頰流了下來。她並沒有覺得冷,因為身子被雨衣包裹住,後背上是明宵的火熱的胸膛。隔著她的裙子和他的襯衫,她依然能感覺出明宵的小火爐一樣的體溫,溫暖著她的後背。她的兩隻腿向前伸著,盡量避免擋住明宵騎車的腿。她想起小的時候,父親曾經有一次也讓她坐在前麵的大梁上,那時她很興奮,像是一個指揮官一樣不斷地按著車把手上的車鈴。明宵的腿有力地蹬著自行車,有時會蹭到她的腿一下。她睜大眼睛看著前麵的路,心裏有些害怕,怕遇見鄰居或者熟人。好在是雨夜,寬闊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什麽行人,車輛也很少。偶爾有車輛從他們身邊駛過,把地上水窪裏的濁水濺到他們的腿上,腳上和雨衣上。她的大部分身體以及嘴和鼻子都被包裹在雨衣裏,隻露著額頭,眼睛,小腿和腳。

 

快到家的時候,她讓明宵在路邊的一顆樹下停下,自己從車上跳了下來。她說想自己走回家,怕樓門口有人看見她跟明宵一起回來。她說讓明宵等一會兒,等她進了樓門之後再回去。明宵下了車,把車支在樹下,看了一眼黑暗無人的街道,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她慌張地想甩開明宵的手,但是明宵的另一隻胳膊摟住了她的腰,把她拉過來,用寬大的雨衣包裹住她,讓她貼到了他的身上。這裏不行,別人會看見的,她剛小聲地匆忙說了一句,就被明宵的嘴唇堵上了嘴。第二個吻像是第一個吻一樣火熱和甜蜜。她閉上眼,張開了嘴唇,像是吻過了幾百遍一樣地吻著他。她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才吻完。雨衣緊緊地包裹著她和明宵的身體,她把頭貼在明宵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快樂得幾乎要暈眩過去,感覺心裏的愛像是海浪一樣一波接一波地不斷湧來。明宵的胳膊用力地摟著她,讓她的濕冷的身體貼近他的火熱的胸膛。她抬起頭,看見明宵的黑黑的眼睛,聞見明宵身上帶著雨水的氣味,心裏陶醉得像是站在了雲彩上,頭暈目眩,身子發軟。在明宵懷裏依偎了一會兒之後,她抬起頭,踮起腳尖,在明宵的臉頰上飛快地吻了一下,推開明宵的手臂,從雨衣裏掙脫了出來。

我得走了,她用手背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說。真的該走了。

別忘了下午我們一起去芭蕾舞團找靳凡,明宵看著她說。一點左右你到我家裏來找我吧。

好,下午見,不見不散。

她倒退著走著答應著,轉過身向著家裏的樓的方向跑去。雨水依然在零散地飄著,冰涼的小水珠打在她的火熱的臉頰上。她跑了一段回頭看,看見明宵依舊站在剛才的那顆樹下,眼睛在看著她。隔著霧一樣的雨水,她看見穿著雨衣顯得更加高大英俊的明宵向她揮著手,背後是青白色的街燈和黑黑的樹木。她覺得自己像是在一部電影裏,在雨水中向著自己的愛人揮手再見,看著兩人之間的距離逐漸分開。她向明宵擺擺手,扭過身來,繼續向前跑去。晚上從家裏跑出來時,她曾經是那樣的傷心和難受。現在,她的心裏充滿喜悅和快樂。她原諒了父親對她的欺騙和隱瞞,原諒了靳凡對她母親所做的一切。現在,她的心裏隻有愛。這一切,都是因為明宵。因為明宵,她的世界不再是原來的世界了。她在一幢灰樓前拐過彎,身影消失在灰樓的拐角處。

 

 

她跑近自己家的樓門時,遠遠地看見樓門口站著一高一矮兩個黑影。兩個黑影像是認出了她一樣,一起走出樓門,向著她的方向迎來。她認出來其中的矮個子是父親的身影。她心裏暗暗慶幸,幸虧讓明宵在樓群外麵停下來,不然父親一定會發現她的秘密的。

小曦,小曦,父親大聲叫著她的名字。

爸,是我,她大聲地回答著父親的呼喊聲說。

她跑到父親麵前,喘著氣停了下來。

你這個孩子晚上去哪裏了?把我急死了,父親心疼地抱怨說。我正要去北京火車站找你呢。你怎麽能這麽任性,自己跑了不回來?你知道不知道我多著急?都這麽晚了,你要是遇上了壞人怎麽辦?

別說她了,孩子回來了就好,父親身邊的黑影把手裏的一把傘舉到她的頭頂上說。

聽見黑影的話,她借著昏暗的光線仔細看了黑影一眼,心裏不禁吃了一驚。是靳凡。靳凡怎麽也來了?

你爸給我打了電話,我就趕緊過來了,靳凡像是看出了她的疑問似地說。你爸本來急得要去找派出所和火車站的,我勸你爸等一等,想等一會兒你可能就回來了。我跟你爸說,你是個好孩子,隻是需要安靜一下好好想想,想通了就會回來的,我說得沒錯吧?

爸,對不起,她依舊氣喘籲籲地對父親說。是我不對,我以後不這樣了。

這就對了,你看多好的孩子,靳凡舉著雨傘給她罩著雨說。趕緊回家吃飯吧,在外麵待了這麽久,又下著雨,一定又冷又餓吧?

 

跟在父親和靳凡的後麵爬上樓梯走進家門後,她看見繼母坐在客廳裏,耷拉著臉,顯得很不高興。弟弟沒在客廳,應該是早已經睡了。她看得出來,繼母在克製著自己的脾氣。若不是靳凡在這裏,繼母恐怕早已經開始罵她或者打她了。

終於回來啦?繼母嘴角帶著一種譏諷說。哦喲喂,現在這孩子,能耐的,一個個跟小祖宗似的,誰也惹不起說不得,本事大得自己想幹什麽幹什麽---

得了,你少說幾句行不行?父親打斷繼母的話說。趕緊給孩子熱熱飯去。

真有本事跑了別回來啊,回來還得讓人伺候著,繼母不高興地嘟囔著。吃著家裏的穿著家裏的,不說幫家裏點兒忙,什麽都不管,家務不做,弟弟不看,光知道出門野去----

繼母一邊抱怨著一邊踢踏著拖鞋去了廚房。靳凡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切,皺著眉頭沒有說什麽。父親把靳凡讓進客廳,請靳凡坐在沙發上。廚房的鍋碗乒乒乓乓地響,繼母一邊摔著鍋碗一邊繼續嘟囔著。父親尷尬地對靳凡笑了笑,去廚房了。靳凡看見她站在客廳裏,裙子上往下滴著水,趕緊說:

看你身上都濕了,快去換衣服吧。

她閉著嘴走回自己的臥室,關上門,把濕了的裙子脫下來。她用一塊幹毛巾擦了擦身上和腿上的雨水,從櫃子裏找出了一件幹淨的白裙子,套在身上。她聽見繼母在廚房裏跟父親嚷嚷了一句什麽,然後聽見弟弟在隔壁的臥室裏喊了起來。她聽見繼母的腳步聲從廚房出來,匆匆走進臥室去了。她用幹毛巾把濕了的頭發擦了擦,走到桌邊,拿起桌子上的一個朔料攏子梳了梳頭發,對著桌子上的小圓鏡子看了看。她看見自己的臉依然有些紅暈,像是喝醉了酒一樣。她用手摸了一下嘴唇,咬了一下食指上的指甲,讓心情平靜了一下之後,才開門回到了客廳。

 

靳凡給她倒了一杯熱熱的茶水,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父親也把熱好的米飯和菜給她從廚房裏端了出來,擺在她麵前。

趕緊吃飯吧,父親把一雙筷子遞給她說。

她一邊低頭吃著飯,一邊聽著父親和靳凡說話。靳凡跟父親聊了聊芭蕾舞團的一些往事,感歎著文革中發生的事情。靳凡說,他在被押往石家莊監獄的路上,在獄警停車吃飯的間隙,曾經把一張小紙條從車上丟給外麵路過的一個行人,紙條上寫著她母親的名字和地址,還有他被押去的監獄,想讓她母親知道他在哪裏。靳凡問她父親有沒有聽她母親說起過這張紙條。

沒有,父親搖頭說。沒有聽說過。如果收到了的話,我應該知道的。那時的人可能都不敢傳遞這樣的紙條,因為你是警車上押送的反革命,誰敢給你傳遞消息,誰就可能也被抓起來。

我覺得也是,唉,靳凡歎了一口氣說。那個時代終於過去了。不管怎麽說,我一輩子都感激你對她們母女倆的照顧,一輩子都欠你的。如果你要是有什麽事情,無論是自己的生活還是什麽別的,隻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會去幫你。

不能這麽說,父親說。她們是我的老婆和女兒,我照顧她們是應當的。我不是為了你照顧她們的,你也不用感激我。

你爸真是個好人,要沒有你爸,就沒有你,你要一輩子都記得,靳凡看著她說。小曦,你長大了,以後要學著多體諒一些父母的難處。這次這麽晚了,你一個女孩自己跑出去,別說你爸,換誰的家長都會非常擔心的。

我知道,她低下頭說,是我不對,我太任性了。

知道錯了就好,靳凡站起來說。那就沒事兒了,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明天還要早起上班,得先回去了。

她跟著父親站起來,走到門口去送靳凡。靳凡把放在門口的雨傘彎腰提起來,伸手拉開門。

小曦,拿上手電去下樓送送,父親說。樓道黑,小心慢走,扶著點兒樓梯,別嗑著碰著的。

不用了,讓孩子早些睡覺休息吧,我自己下樓沒問題,靳凡說。

我去送您,她拿起手電說。

 

她打著手電,順著樓梯,把靳凡一直送到樓門口。下樓梯的時候,靳凡問了她許多事,特別問了問繼母對她怎麽樣。她說還好。她不想把一切都告訴靳凡。她不知道該管靳凡叫什麽。她不願意管靳凡叫爸,但是也不能叫叔叔,也不能叫名字。她隻是用“您”來稱呼靳凡。他們終於走到了樓門口。外麵的雨還在不停地下,樓門口的台階濕漉漉的。她沒有穿雨衣也沒有帶雨傘。靳凡把手裏的傘打開,對她說:

小曦,我過去就聽說你後媽對你不好,以前沒來過你家裏,也沒見過。今天看見了,果然對你不耐煩。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替你計劃好了。到了芭蕾舞團之後,我先送你去舞蹈學院進修去。舞蹈學院的學生都需要住校,你去了那裏,住在學生宿舍裏,就不用住在家裏看後媽的臉色了。隻有周末的時候你才需要回家,看看你爸。中芭每年都有幾個去舞蹈學院芭蕾舞係的進修名額。進修班要學三年,畢業後能夠得到舞蹈學院的學位,還能回芭蕾舞團。你雖然天分好,跳得也好,但是缺乏理論基礎,需要係統學習一下芭蕾。芭蕾不是那麽簡單的,它是一門綜合藝術,一個好演員不光要跳得好,也需要掌握芭蕾理論和培養藝術氣質。舞蹈學院我很了解,那裏的前校長戴愛蓮過去是我的同事,當初我們都是一起被蘇聯專家培訓出來的第一代芭蕾舞演員。他們請我在那裏做客座教授,教一門舞蹈課。那裏的芭蕾舞係有經驗豐富的老師,還有從俄羅斯和美國請來的外教,他們會比較係統的幫助你提高。你在那裏既能掌握古典芭蕾舞的理論和技巧,也能學習現代芭蕾舞。而且在那裏你也會結識一些學員,他們將來都是從事芭蕾這一行的主力隊員,會對你的事業有很大的幫助的。

下個星期六來參加芭蕾舞團的複試吧,靳凡停了一下繼續說。我過兩天讓人把複試通知給你送來,或者你自己來芭蕾舞團取也可以。複試的內容是一段自選舞蹈,你那天在小劇場裏跳的那段卡門就已經足夠好了,我想你一定會通過的。怎麽樣?來參加複試吧,啊?

 

她站在樓門口聽著靳凡給她做的計劃,心裏很感激。靳凡把一切都想到了。她不喜歡繼母,早就想搬出家去,甚至想以後去外地上大學,免得跟繼母住在一個屋裏。到了舞蹈學院住校,她就不用住在家裏,也不用去外地上大學了。何況,舞蹈學院也是她一直很想去的地方。初中的時候她就想進舞蹈學院附中,現在能直接進舞蹈學院,而且還不用參加考試,對她來說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她怎麽能不願意呢?

謝謝您,她點頭說。我願意,過兩天我自己去團裏取複試通知好了。謝謝您考慮的這麽周到。

這我就放心了,靳凡說。咱們家就你這麽一個孩子,我不培養你,我培養誰啊?我們這一代經曆了文革,損失了那麽多,受了那麽多苦,現在終於翻過身來了。你有你媽的遺傳,有舞蹈的天分,這麽年輕就跳得這麽好,將來一定能成為最偉大的芭蕾舞演員。我這一輩子的芭蕾夢因為文革破滅了,你媽媽那麽好的芭蕾舞演員,也沒能施展才華,趕上那個時代誰也沒辦法。現在我要幫著你,讓你成為最好的芭蕾舞演員。這不光是你的夢,也是我的夢,也是你媽媽的夢。當你有一天功成名就的時候,你媽媽的在天之靈也一定會寬慰的,我也會覺得沒白活在世上,沒白愛過你媽。你去舞蹈學院好好學習,別的都不用操心,你未來的道路,我都會給你鋪好。你隻要專注於舞蹈,把芭蕾跳好就行了。等你有時間的時候,到中芭來找我,我帶你熟悉熟悉中芭,再帶你見見舞蹈學院的老師和校長去,讓他們都知道你,以後他們就會對你多照顧一些。你想成為中國最好的芭蕾舞演員,成為世界上最好的芭蕾舞演員嗎?

我不知道,她猶豫地說。我能嗎?

能,一定能,靳凡點頭說。但是藝術殿堂不是那麽容易就能登入的,一分汗水一分收獲。雖然你有天分,還需要比別人更多的努力。要成為最好的芭蕾舞演員,你要努力努力再努力,不可以偷懶休息。特別是,你要把自己的全部時間和精力都用在給芭蕾,不能分散注意力,最好不要有男朋友。

但是您跟我媽不是在跳芭蕾的時候相愛的嗎?她反問說。

那是我一生最大的錯誤,靳凡說。如果那時我能克製住自己,不跟你媽相戀,你媽就一定能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芭蕾舞演員,我也會成為非常好的芭蕾舞演員。你媽和我的命運就會都不一樣了。年輕的時候不懂,現在明白了,已經晚了。小曦,你要接受我的教訓,年輕時不要談戀愛,更不要早戀。舞技不厭精,學業無止境,無論你跳得多麽好,總有提高的地方。最好的芭蕾舞演員都是這麽跳出來的。好了,跟你說了這麽多,你爸在樓上該著急了。趕緊回去睡覺去吧。

嗯,她點頭說。您慢走,謝謝您。

 

送走了靳凡,走回樓上,父親要她趕緊休息去。她走回臥室,關上門躺倒在床上,卻無法入眠。雖然很困很累,她怎麽也睡不著。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從父親給她講故事,到她獨自跑到玉淵潭公園裏不想回家,到明宵冒雨來玉淵潭找她,到明宵帶她回家,到在家門口發現靳凡也在等她,到靳凡最後給她講的一番話。靳凡給她帶來的消息讓她很激動。想著以後要去舞蹈學院,在那裏學習三年,畢業後回到芭蕾舞團,畢生從事自己喜愛的芭蕾,成為一個優秀的芭蕾舞演員,她越想越激動。她恨不得把這一切都立刻告訴明宵,跟明宵分享她的好消息。靳凡最後的話,讓她有些憂慮。靳凡要她把一切精力都投入到芭蕾上去,要她不要交男朋友。但是她已經愛上明宵了。她看著窗戶,看見明宵的眼睛在窗戶裏看著她,一直看到她的心底,在她的心底燃起了一股火苗。她想抓住他的手。她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她喜歡聽他說話。她想吻他。她想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依偎在他的胸前。

她睜著眼睛看著窗戶,想著跟明宵在玉淵潭亭子上的親吻,心裏依然覺得嗵嗵跳。她以前隻是在小說上看到接吻,從來沒有跟男生接過吻,也沒有想到會跟明宵發生這樣的事。她把接吻的經過從頭到尾在腦海裏過了無數遍,包括每一個小細節:她怎樣往明宵身邊靠了靠,明宵怎樣把手臂摟住了她的肩膀,明宵後來又怎樣摸了摸她的被雨水淋濕了的臉龐,怎樣把身子傾斜過來,怎樣把嘴唇壓到她的嘴唇上,溫柔而火熱。從他在上石階的時候牽住了她的手時,她就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慌亂和快樂。八角亭裏的長椅上,他們坐在一起,明宵的胳膊有力而溫暖。微風夾著細雨從臉前掠過,細雨浸濕了她的臉頰和頭發。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一瞬間就發生了,現在她還難以置信。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跟一個男生親吻,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手會被一個男生攥著,攥得手心裏浸出汗水來,在冰涼的雨夜裏。這麽多年來,她一直跟明宵住在一幢樓上,從來都沒有說過話,就像是來自兩個星球上的陌生人。但是就這麽幾天,兩個星球撞擊到了一起,她和他,完全沒有期待,而就發生了。一個奇妙的讓人暈眩的吻。現在,她覺得自己的心已經不屬於自己了,都已經完全屬於他了,因為她總是忍不住的想他,就像他完全占據了她的心房一樣。

她聽著窗外沙沙的雨聲,依然能夠想起自己的慌亂和笨拙,和大腦出現的空白。雖然在小說上看到過接吻的描寫,但是她從來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感覺,這樣的快樂和甜蜜。她依然無法相信,這個高大帥氣聰明,白馬王子一樣的明宵,會喜歡上她,這個從小就沒人誇過,總覺得自己不好看的女孩。地點也是再理想不過了,玉淵潭邊八角亭,細雨蒙蒙,無人的夜晚,隻有她跟明宵,就像是一個夢一樣。想起明宵,她的心裏像是有一束小火苗一樣在輕輕地舔著,有一種陌生的,奇怪的,癢癢的的感覺。

 

她心裏想著明宵,再也睡不著覺。她覺得得做點兒什麽事情才能讓自己不再繼續想明宵。她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燈,從衣櫃裏麵翻出那條紅裙。她雙手提起長長的裙子來,眯著細長的眼睛,在台燈光下仔仔細細地審視。裙子的麵料是粗麻的,顏色基調是黑色和大紅,裙麵是用無規則圖案的麵料拚鑲的,上麵布滿層層疊疊的白色鏤空荷葉邊。整個裙子給人的感覺是雜蕪,淩亂,充滿野性和不羈。裙子的最上麵沒有領子,隻有兩根混合顏色的細細的吊帶,於繁瑣的粗褶細褶之上,呈現出一種極其明了的簡單。她喜歡這種簡單和複雜的混搭,喜歡波希米亞裙子的式樣和顏色,這種黑色和大紅的撞擊,像是頹廢和自由的結合。她想象著穿上之後袒露的肩膀,蓋住腳裸的長裙,在舞台上像是旋風一樣的旋轉,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

她換上了紅裙,對著窗戶上的玻璃美了半天。細細的吊帶勒在她光滑的肩膀上,紅與黑的裙色襯托著她潔白如雪的皮膚。雕塑一樣的精致的肩胛骨,長長的眉毛,細細的眼睛,抿起的紅唇,苗條的身軀。她左手拉著裙角,把臥室的空間想像成舞台中心,在玻璃窗前轉了幾個圈兒。她穿著裙子跳了一會兒舞,最後把裙子疊了起來,放入櫃子的最底層,放了起來。

她躺回到床上,在淩晨快五點的時候終於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帶著藍色天鵝絨帷幕的大舞台,下麵坐滿了人,人們聚精會神地盯著台上。她夢見自己在舞台中央,在一束黃色的燈光照耀下,紅裙翻飛,身體如蝴蝶一樣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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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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