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天終於過去,春天在不知不覺中來臨了。
C大紅樓對麵的小河邊上的堆積的雪融化了。因為上流的融化的雪都流了下來,河水變得湍急,水位升高,連河麵也變寬了。白色的水鳥展開翅膀在河麵上低飛,岸邊經常可以看到出來踏青的一群群學生們。
四月底,H在係裏順利通過了畢業論文答辯,拿到了經濟學博士學位。
過去聽人說,美國和加拿大的經濟學的博士學位不好拿,基本都是需要讀五六年,長的可能要讀八年。知乎上有人說,“經濟學是一門綜合性很強的學科。數學、統計、編程、英語都要好才行,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經濟學的直覺”。
別人都要讀五六年才能把經濟學博士拿下來,H不到四年就拿下來了。
牛人就是牛啊。
不過H找工作很不順。他聯係的幾所學校的教職,都被拒了。本來X大學有個很適合他的教職,導師和係主任都極力幫他推薦,麵試時H也表現得很好。但是最後,X大學還是把那個職位給了芝加哥大學的一個博士了。
沒辦法,C大經濟係的牌子太弱,撞上芝加哥大學這些頂級經濟係畢業的博士,基本沒法兒競爭。
係主任還是很愛才的,他很欣賞H,但是係裏沒有教職能夠給H。五月份夏季學期開始了,係主任給了H一門本科生的宏觀經濟學基礎課,他讓H先教點兒課,一旦係裏有了空缺職位,就會給H。
***
我從係裏的一個中國同學那裏打聽到,H以前有個女朋友,是我們這座小城的另外一所大學的一個女研究生,好象是學金融的。女生研究生畢業後就去了美國工作,去年跟H分手了。
在係裏待得時間長了,也有不少機會去接近H, 比如去請教一些自己搞不懂的數學模型啊,在係裏搞的聚餐會上聊聊天啊,參加係裏舉辦的各種講座中跟H坐在一起,或者請教一些他擅長的計量經濟學的問題啊。
但是每次跟H聊,都是聊得經濟學。我覺得跟H好像掉入了“Friends Zone”,一時竟不知如何能打破朋友的界限。
就我來說,應付平時的課程,論文,加上每周三個晚上去星巴克打工,每天學習到淩晨,累得跟疲勞狗一樣,也真沒有閑暇的時間去談情說愛。
我想跟H就順其自然吧。我是一個相信緣分的人,覺得如果有緣,自然會有一天在一起。如果無緣,那也就一直做個朋友吧。
以後的日子,依舊是從H的辦公室走過時,偷看一眼H的背影,或者在係裏的公共廚房的微波爐前遇見時,點點頭,笑一下,打個招呼,說幾句話。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的過著。
***
在係裏苦讀了兩年多,我覺得經濟學這條路真是很難。對於我這樣在國內學文科出身的人來說,數學和統計都很差,編程更不行,英語也不好,這兩年多過得日子,隻能用兩個字來形容:苦熬。
不過,好在我終於把課都修完了,博士資格考試也通過了。我們係裏的博士資格考試有三次,我有兩次都是先fail掉,後來補考才通過的,差一點兒被踢出係裏。
剩下的,就是找題目寫博士論文。好在我的導師不錯,他幫我選定了一個論文題目,還幫我找了不少資料。
跟我同一辦公室的瑞秋,她的導師就完全放手。如果她不去找導師,導師都想不起她來。她的博士論文題目就是她自己找的,一開始找了一個題目,跟導師談了談,導師也同意了。結果做了幾個月之後,發覺不行,走不通,於是隻好重新找題目換題目,光論文題目就折騰了一年。
***
因為是 part time教課的緣故,H在係裏沒有單獨的辦公室。
雖然畢業了,H還是跟原來一樣,坐在給博士生和碩士生共用的辦公室裏。他也還是像過去一樣,一天到晚耗在係裏,埋頭做他的學問。
無論風裏雨裏雪裏,每當我來到係裏,走過H的辦公室前,總能瞥見H坐在裏麵,即使是周末也是如此。他總是一個人背對著門口坐在辦公桌邊,有時在電腦上敲字,有時在小黑板上寫數學公式,有時在低頭沉思,有時站起來在桌邊踱步,旋即又坐下。除了中午吃飯,上課和去聽係裏的講座之外,其他時間很少見H走出辦公室,連答疑都是在辦公室內。
H中午的飯很簡單,除了三明治,就是方便麵,幾乎沒見過他帶中餐飯盒來過。他好像對吃的也不在意,在廚房熱完方便麵後,端著回辦公室,又一頭紮進電腦中去了。
每當看見那個坐在門口的瘦高的背影,我心裏除了敬佩之外,也為H感覺不公,甚至覺得H挺可憐的。這麽一個聰明努力勤奮的人,連正經工作都找不到,每天吃三明治和方便麵,這樣下去身體怎麽會受得了。
有時我都想把自己帶來的中午的飯菜撥給H一些,但是又一想,我又不是他女朋友,就別聖母心泛濫了。
***
H的導師是個精力旺盛的人,經常出麵組織係裏的一些活動。
五月是戶外活動的好季節。H的導師組織博士生們去操場打壘球,時間定在一個周五的下午兩點,地點在體育館旁邊的操場上。他提前一周給係裏的每個博士生都發了邀請,要求自帶壘球手套。
我從小體育不好,也不喜歡體育運動,對壘球更是一無所知。我隻是在電視上看過一些人帶著壘球帽,揮著個棒子瞎跑。
因為是H的導師組織的活動,我想H會去的吧,於是破天荒地報了名。我沒有壘球手套,恰好有一天在街上看見一個Yard Sale 上有個棕色的壘球手套在賣,隻要五元錢,就買了回來。
周五下午兩點鍾,我來到體育館旁邊的操場上。五月的陽光灑在操場上,氣溫大概是攝氏二十一二度,不冷也不熱,正是戶外運動的好天氣。
我看見有十幾個博士生和H的導師,以及係主任都在場上。H果然也在那裏,帶著個壘球帽,手裏拿著一副棕色的壘球手套,正在跟幾個同學聊天。
我走過去跟H打招呼,把手套讓H看,告訴H是在Yard Sale 上買的。H看了看,笑了說:
你手套買錯了。
啊?怎麽錯了?我舉著手套看了一眼,問道。
這手套是右手的,H說。 你不是左撇子吧?
不是啊,我不是左撇子,你看這手套就是戴右手上的啊。
說著,我把手套戴在右手上,舉起來讓H看。
噢,你不知道,壘球裏麵,接球使用左手,右手扔球,H說。所以你的手套該買左手的。
啊? 真沒想到啊,我還以為買右手的買對了呢,我懊惱地看了一眼手套說。糟了,本來就不會玩,誰跟我一隊要慘了,趕上一豬隊友。
用我的吧,H把他的手套遞給我說。咱倆換,我用你的。
你左撇子?我問道。
也不是,但是好歹打過幾次壘球,比你有經驗,H說。
那太謝謝你了。我接過H的手套,把自己的手套遞給了H說。
H的導師走過來,跟我打了個招呼,問我以前打過壘球沒有。我說沒有。 H的導師很耐心地把壘球規則給我講了一遍,然後就召集博士生們做了幾下熱身,練了幾下擊球和接球,把人分成兩隊。
因為我第一次玩,完全是個新手,H的導師把我分在他的隊裏。他讓我做外場手,基本就是站在外場的草地上,接一些打出內場的騰空球和內場漏過來的地滾球,再傳回給內場的壘位。H 也在我們隊裏,做遊擊手。
隨後就各就各位,開始打了。
***
雖然知道了規則,但是還是不太懂,好在外場手的任務比較簡單,我需要的隻是想方設法接球,接到球之後,他們讓我往哪兒扔,我就往哪兒扔。
H打得也不咋樣,他做遊擊手,在場上亂跑,經常接不到球,堪稱“漏手”。我發現H跑起來,他的左右腿不平衡,右腿正常,左腿有些瘸。平時站著和走路都看不出來,但是一跑起來,左腿有些一瘸一拐的,像是受過傷。我跑得也不快,經常看見球飛過來,追不上。
有我們這兩個“漏手”兼跑得慢的隊友,我們隊一敗塗地,頭兩局都輸給了係主任帶的另外一隻隊伍。不過博士生們對輸贏也不太在乎,就是嘻嘻哈哈地一邊說笑一邊玩,對精彩的擊球和接球鼓掌,對“漏手”也喝彩,或者調侃幾句。
打了半個多小時之後,跟我同一年級的澳大利亞來的博士生把球一棒子擊到了外場。我跳起來,施展了一招電視裏學來的國足守門員的優美的魚躍身姿,跳起來伸開左手去接球。
飛過來的壘球速度太快太猛,直接從我的左手邊飛了過去。
糟了,又沒接住,我懊惱地想。
因為魚躍沒做好,身子失去了重心,落下來時右腳踩歪了。瞬間感到腳腕一陣疼痛,身體像是個麵口袋一樣撲騰摔倒在草地上。
***
我用手掌撐著地,想從草地上爬起來,但是感覺右腳腕鑽心地疼。H跑了過來,攙住我的胳膊,問道:
Are you OK?
我勉強站了起來,點點頭說:沒事兒,就是腳可能扭了一下。
幾個博士生和H 的導師也都走了過來,圍在我身邊。 H的導師讓我走兩步看看,我在草地上試著走了兩步,右腳腕依舊很疼,勉強能走,但是跑是不敢跑了。
帶你去學校診所看看吧,H說。
不用,可能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我說。摔得不重,也能走,骨頭應該沒問題。
那你別打了,先坐邊上休息一會兒,我們也break一下,H的導師說。
我扶她過去,H跟導師說。
H 攙著我的胳膊,扶著我走到操場邊上的一個長木凳子上,讓我坐下。他蹲下來,查看了一下我的腳腕,說:
腳腕看著還好,你把鞋和襪子脫了,看看裏麵有沒有傷到的地方。
當著男生的麵脫鞋和襪子,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想到M說過我的腳很完美,就馬上把運動鞋和短襪脫了,腳踩在鞋上,讓H看。
他低下頭查看我的腳的時候,我屏住呼吸,低頭看著他。他的頭發很黑很濃,被操場吹過來的風掀起,顯得有點兒亂。也許是因為打球出了汗,他的身上散發出一種男人的汗味道兒。他低頭時,腦後的脖頸露了出來,皮膚在陽光下顯得很白。
過去從來沒有這麽近地跟H在一起過,我心裏咚咚地跳著,帶著一種緊張,不安和羞澀。他一條腿跪著,另一條腿半蹲著,手很溫柔地托住我的腳跟。我有些害怕,但是又有一種竊喜,同時覺得自己很下賤:借了個機會把自己最美的腳秀給他看。
H查看了一下我的腳麵,一隻手在踝關節附近輕輕按了按,蜻蜓點水一般。
哦,我呻吟了一下,身子微微顫栗了一下,竟好像他的手指戳中了我的敏感點一般,感到一種異常的興奮和刺激。我呼吸有點兒急促,感覺心在胸腔裏上下起伏著。雖然腳踝處被按得有點兒疼,但是內心卻很雀躍和歡愉。
疼,是嗎?他抬頭問我說。
嗯,我點點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眼簾說。
他把我的腳放下,指著踝關節的部位說:這兒有點兒腫了,不過好像不是很嚴重。
剛摔倒的時候很疼,現在已經好多了,我小聲說。
不知怎麽,我覺得自己跟H說話的聲音都變了,既細又溫柔,帶著一種羞澀,全不似平時說話的聲音,臉也覺得有些發燒。
一會兒再試著走走,H說。如果很疼,就可能是骨頭傷著了,那就該去找個醫生看看,拍個片子。如果隻是輕微的疼,那可能就沒有大問題,休息一下就好了。
嗯,我點頭說。坐坐就好。
他把我的襪子給腳套上,又把運動鞋給我穿上,最後把鞋帶兒係上。他給我穿襪子的時候,我有一種欲望,想從凳子上出溜下來,抱住他,親他。
H回頭看了一眼操場。操場上,H的導師正在舉手招呼著博士生們繼續打球。
那你坐著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去打球,一會兒再過來看,H站起來說。
我心裏想說,你也別去打球了,跟我坐在一起看球吧。話到了嘴邊,卻變成:
你趕緊去吧,他們都在等著你呢。
***
剩下的時間,我一直坐在場邊看球。H在場上跑著,陽光照射下,他臉上的汗水在閃閃發光。他穿著一件阿迪達斯的T恤衫,腿上是一條深藍色的運動短褲,腳上是一雙耐克白運動鞋,不時用手臂擦一下汗水,有時向我這邊看兩眼。
風從操場上吹過,掀起他的恤衫的一角來,可以瞥見他的腰部側壁的輪廓。我有點兒看呆了,覺得H 的身上兼具一種儒雅的書生氣和陽剛帥氣的男性雄美。
人都說情人眼裏出西施,雖然還不是情人,但是我已經覺得H各方麵都很完美了:帥氣,聰明,努力,勤奮,體貼,還會蹲下身來給我穿襪子係鞋帶兒。
***
打完壘球,H跑到我身邊來,問我怎麽樣了。
我說好多了,雖然走路還有些疼,但是不礙事兒。
回係裏的路上,我因為腳腕還是有些疼,走得有點兒慢。H在我身邊,陪著我慢慢走,我們逐漸落在了博士生們的後麵。
你腿怎麽了?我問H說。看你在場上跑,左腿好像不對勁兒啊。
噢,那是我小時淘氣,從一麵牆上往下跳,把腿摔斷了,H說。後來雖然去醫院把骨頭接上了,但是醫生可能沒接好,就落下了跑步時的毛病。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小時就像個瘸子,誰也跑不過,連女生都跑不過。為此,小時沒少受孩子們的欺負,他們打我一下就跑,我也追不上。
真可憐啊,我說。聽說你十五歲就上複旦數學係了,數學方麵一定特有天分吧?
哪兒有天分?純是努力,H說。我小時因為腿瘸,老受人欺負,也沒辦法跟別的孩子一樣出去玩,就悶在家裏。我爸是中學數學老師,他就讓我在家裏做數學。我媽也是中學老師,教語文的,也教我語文。小學其實就是語文和數學,我一年級的時候,就把四年級的數學和語文都學了,連跳了幾級,所以上大學時年齡小。
那你怎麽進的複旦數學係啊?我問道。聽說複旦數學係要分特高。
這個是有點兒運氣,H說。我爸業餘時間做家教,專門教孩子們奧數,有很多奧數習題。他給我講了很多奧數解題的技巧,讓我做了很多習題。高中時我參加全國奧數比賽,拿過獎,憑這個進的複旦。
哇,我覺得能拿奧數獎的,都是少年神童,我一臉仰慕地說。
哪裏是什麽神童,純粹就是小時沒人跟我玩,隻好悶在家裏學習了,H說。不過這樣也不好,該玩的時候沒能玩,錯過了天真爛漫的童年好時光。以後我要是有孩子,就不讓他那麽早學習,讓他小時好好玩,等十八歲再上大學,免得人生留個無法彌補的遺憾。
你覺得很遺憾嗎?我問道。
那當然了,H說。童年應該是人生裏最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好時光,我那時光學習去了。
我們說著,走到了一處小坡,坡上有十幾層台階。H伸出手來扶著我的胳膊,邁上台階。溫熱的風迎麵吹來,路邊的樹上,蟬在鳴叫,感覺一片靜寂。陽光照下來,我覺得渾身熱得像是要出汗,臉上紅彤彤的。
上了坡,H的手從我的胳膊上鬆開,繼續跟我並肩向著係裏走去。
我動了動指頭,想勾住H的手指,但是因為羞澀,終究沒敢。
***
回到係裏,我跟H在走廊分手,他回他的辦公室,我回我的辦公室。
瑞秋正在辦公室裏看書,她看見我回來,問我說:
球打得怎麽樣?
糟透了,我說。淨給我們隊丟分了,還把腳給扭了一下,現在還疼呢。一會兒還要去星巴克打工,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站一晚上。
哎,平時你不愛運動啊,今兒怎麽去跟著打球去了?瑞秋好奇地問道。
我以為壘球很好打呢,看電視上都是很輕鬆啊,我說。
都誰去了?瑞秋繼續問道。
麥克,法利斯,帕特瑪,艾倫, H,---
哦,不少人啊,瑞秋說。哎,H最近把他的博士論文摘要發在QJE上了,你聽說了嗎?
啊?真的啊?我吃驚地問。
學經濟學的人都知道,QJE那可是最牛的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經濟學季刊》)啊,能在上麵發paper 的都是牛人,好幾個經濟學大佬靠在上麵發的論文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我們係裏的資格最老的教授也沒有幾個人在上麵發過論文,連我們係主任都沒能在上麵發過論文。
是啊,就是最近一期,他是第一作者,導師是第二作者。瑞秋說。咱們係裏的閱覽室就有,學校書店裏也有賣的。
那我買一本去拜讀一下去,我說。那H可以憑這個找到大學教書了吧?
不好說,比如像咱們係裏,沒空缺職位啊,瑞秋說。不過肯定會對H以後找工作很有利。咱們學校牌子不夠硬,隻好靠發論文了。
***
下午去UniCenter的星巴克打工的時候,我特意跑到樓下的書店裏,買了一本QJE。 這期的QJE,有兩個得諾貝爾獎的經濟學界大牛在上麵發的論文,H的一篇也果然在上麵。
看到H發的論文,我心裏真是為H高興。
H在我們係裏真是屈才了。你想人十五歲就進了複旦數學係。複旦數學係,那可是除了北大數學係之外最牛的數學係,清華數學係都排在複旦後麵,隻有很有數學天分的人才能在如此小的年齡被複旦數學係發掘和接納。十九歲,我還在讀大二,H都從複旦數學係畢業了,直接進了清華經管學院讀碩士。
我不知道H怎麽來到了我們學校我們係,被壓在了這裏。有的人一帆風順,有的人曆盡坎坷。但是有一點毫無疑問,我相信H如果堅持做學問做下去,總有一天會脫穎而出,出人頭地。
想到此,我突然覺得H的形象高大了起來。H絕對是一隻潛力股,我怎麽過去就沒發現呢?想想自己真是傻啊,舍近求遠,身邊就有這麽一個很好的單身男生,跟M瞎混什麽啊?
想到此,我恨不得抱著那本QJE雜誌,飛奔到H辦公室,去祝賀H。
但是,作為女生,我覺得還是要矜持一些吧。
***
晚上九點半,我身穿一件白襯衣,一條黑褲子,胸前係著一條帶著星巴克圖標的綠色圍裙,站在UniCenter的星巴克櫃台後麵,熟練地把綠茶tea base倒入到搖晃杯的一線。我拿過盛放著濃縮檸檬果汁的盒子來,把濃縮檸檬果汁加到搖晃杯的二線。我在杯子裏加入經典糖漿,最後加入冰塊到4線。我把搖晃杯的蓋子蓋上,雙手搖晃了十下,再把搖晃杯裏的青中帶著微黃的液體倒入一個venti 型號的大杯子裏。
我把杯子和一個黑色的插管一起放到櫃台上,喊了一聲:
冰搖檸檬綠茶!
一個站在邊上等待的學生走過來,拿走了檸檬茶。
周五晚上的客人一向多,從五點開始幾乎就沒有停。我一直連軸站了五個小時,感覺兩隻腳都站得浮腫了。這周我已經在星巴克工作了三個晚上,下午五點到夜裏十點是我的班兒。一天站下來腿還沒事兒,兩天站下來腿就難受了,三天站下來腰又酸腿又疼,就盼著周末好好睡覺休息一下。
更何況,今天下午打壘球,把腳給扭了一下,站了這麽長時間,就覺得更疼更累了。
星巴克的櫃台的對麵是一個帶著落地大玻璃窗的小酒吧。從窗戶玻璃看進去,裏麵的沙發上和椅子上幾乎都坐滿了人。周五的晚上平時的人多出了不少,我認出係裏的一個教授正坐在酒吧靠牆的一個沙發上,跟一群年輕的學生們在邊喝酒邊說笑。星巴克的右麵是一個寬敞的大廳,大廳裏有幾個女生在排練踢踏舞。大廳和星巴克中間是一個過道,有一對情侶一樣的學生在挽著手興高采烈地走過。
嗨,你怎麽還在這兒打工啊?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扭過頭,猛然看見H站在櫃台前。他穿著一件灰色的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灰黑色的圍脖,圍脖的兩端從脖頸上垂下來,垂到胸前,帶著一種文雅的氣質。
看見H,我有些發愣。他過去從來沒在這裏買過咖啡,都是去對麵的Tim Hortons,今天怎麽跑到星巴克這邊來買咖啡了?
莫不是特意來找我?想到此,心裏不禁有些小激動。
你腳都扭了,怎麽還來打工啊,你該回去好好休息一下,H看我發愣,又加了一句說。
哎呀,沒辦法啊,命苦啊,我對H施展了一個我對著鏡子練過的微笑說。你怎麽來這裏了?買咖啡?
噢,對,買咖啡,H說。給我來一杯摩卡好嗎,Venti。
我看到你在QJE上的論文了,真牛!我對H拋了個媚眼兒,在收銀機上敲了幾下說。 加稅$5.25。
H笑了笑,從錢包裏掏出信用卡來,在收銀機終端上刷了一下。他像是剛在外麵抽完了煙,身上帶著一股煙味兒。我是一個嗅覺很敏感的人,隔著櫃台都聞到他身上冒出來的煙味兒。係裏的人都知道H是個煙癮很大的人,即使冬天寒風刺骨,H也會經常跑到樓外去凍得哆哆嗦嗦地抽煙。有一次零下四十攝氏度,我在樓門口看見H躲在一個死角避風處,蜷縮著肩膀,眼鏡都凍成兩個白板了,手裏還夾著一顆煙,一口一口的死嘬呢。知道的是抽煙,不知道的還以為毒癮犯了呢。
哎,我今天特開心,知道為什麽嗎?我伸手拿過一個大號杯,問道。
終於熬到周末了?H把錢包塞回褲兜說。
對了! 再過半個小時我就可以下班了!而且我今天晚上什麽安排都沒有!
我邊說邊瞥了H一眼,給了他一個含蓄,溫柔,意味深長的眼神。有經驗的男生聽到我這句話,見到我曖昧的眼神,都能猜到我的意思。
H看了我一眼,皺了一下眉說:腳都扭了,還開心!
周五了,你是不是晚上也沒事兒啊?我仰頭看著H,又給了他一個嫵媚的微笑,主動問道。
我?今晚要熬夜寫個論文摘要,投到美國經濟學年會去,H說。明天是截至期。
哦,怪不得這麽晚還要喝咖啡呢,我失望地說。
全靠它醒腦了,H說。
你的咖啡好了。我把咖啡杯遞給H,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說。
謝謝,H說。
H接過杯子,轉身走了。
我看著H的背影,伸手狠狠揉了自己鼻子一下。真是一個不懂風情的書呆子,看樣子我又自作多情了。
H走了幾步,轉過身來,對我說:我送你回家吧,你腳扭了,又站了這麽半天,車站也很遠。
那你不寫論文摘要啦?我心裏很高興,但是又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我回住處去接著寫,H說。你一會兒還回係裏去拿書包什麽的吧,我在係裏等你。
那太好了,我正發愁怎麽回家呢,我趕緊答應說。謝謝你啊。
不客氣,一會兒係裏見,H說。
H說完,端著咖啡轉身走了。
看著H離去的背影,我兩手向下一拉,做了個激動的手勢,高興得跳了一下。
哎呦,不好,又把腰在櫃台邊上撞了一下。
我的老腰啊。
***
坐H車回家的路上,我問H說:
你那篇論文,是怎麽發到QJE上去的?
我前麵投了AER,那邊拒了,後來又投了幾家別的,都被退稿了,最後投了QJE,沒想到中了,H說。瞎貓撞上死耗子了。
我知道AER是《美國經濟評論》,也是經濟學界的頂級學術期刊,都是大牛們才敢投稿的刊物。
AER你也投了啊,真了不起,我說。像我這樣的都不敢往那裏投稿,因為知道投了也白投,白費力氣。
慢慢來,等你寫了博士論文,也可以試試,H說。
送我回家的一路上,H顯得興奮和激動,話也多了起來。
而我知道,這個時候需要做的,就是不斷地用微笑來鼓勵他,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聽他講,讓他感覺是他在主動,而我隻是一個漂亮溫柔迷人,對他非常友好,非常崇拜他的女生。
到了家門口後,我溫柔地看了H一眼,謝了他,跟他說回去開車路上小心點,又加上了一句晚安。
H也跟我道了晚安,揮手再見,開車回去了。
***
晚上做論文的時候,我聽見手機響了一聲。點進微信一看,又是我媽發來語音了。背景上傳來樂曲聲和咚咚的腳步聲,我想我媽一定是邊跳健身舞,邊跟我聊天的。
吃飯了嗎?我媽問我說。
吃了,早吃完了,在做論文呢,我說。
剛才你幹嘛去了,給你發微信也不回複,我媽問我說。
剛才。。。在學校打工來的,我說。
你學業這麽忙,就別打工了,我媽說。回頭我給你寄點兒錢去。
不用了,我能行,我說。
行什麽啊行,回頭再把身體累壞了,不值得,我媽說。明天我想辦法給你寄錢去。
您真的不用寄了,咱家裏也不富裕,我這邊有助教收入,加上打點兒工,就夠了,我說。再說國內往這邊寄錢也不好辦,您留著,等我回國時再給我吧。
好吧,那等你回來吧,我媽說。找男朋友進展怎麽樣了?
媽,您又來了,咱能不能別每次都談這個話題?
我這是關心你,我媽說。我跟你這麽大的時候,都懷上你了。要不是你爸沒良心,我怎麽會這個下場。這找對象可是件大事兒,你還別不愛聽,可得慎重,一不小心就弄一陳世美。你老大不小的,我不給你操心,誰給你操心呐?
您就少操點兒心吧,我說。像您說的,我都這麽老了,還用家裏操心?那不慣成巨嬰了麽我?
老了我也得給你操心啊,我媽說。跟你說啊,趕緊找個男朋友,這比你的論文重要。你再耗下去,就真成沒人要的齊天大剩了。最近有沒有遇見合適的?
媽,您老提這個多沒意思啊,還沒呢,我說。
怎麽還沒呢?國外不都是好多留學生嗎?不是說男留學生比女留學生多嗎?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沒有啊,我哪裏條件高啊,就是沒遇見合適的。緣分還沒到呢唄。
緣分,緣分,信這個得耽誤你一輩子,我媽嘮叨說。
媽,我得做論文去了,明天還要發給導師看呢。
你都二十八了,眼看就三十了,你不著急啊,你心咋這麽大呢?
現在人都三十多才結婚呢,我說。
你別信那個,你那發小,小蘭,人孩子都兩歲了,我跟你說,你得抓緊,再不抓緊好男人都讓別人挑走了。
媽,我真得趕緊做論文了。有什麽事兒咱明天再說好不好?
好吧好吧,你給我記著,趕緊找個男朋友最重要,拜拜。
記~住~啦,拜拜。
放下手機,我看著麵前的電腦屏幕,思路全被我媽打斷了,一下不知道怎麽繼續往下寫了。
我揚起頭,雙手托著腮幫子,想著白天發生的事情,心裏很高興。
H怎麽去星巴克了呢?是偶然,還是找我去了?我問自己說。
在星巴克打工好幾個月了,從來沒見H去星巴克買過咖啡。肯定是喜歡上我了,去找我的,我想。而且送我回家的一路上,H顯得很興奮,跟個話癆兒似的,巴拉巴拉個沒完,不像他的性格啊,隻有戀愛裏的人才會這樣變得不像平時的自己了。
那H說不定是愛上我了吧?
想想打壘球扭了腳,真是壞事變好事,因禍得福啊。
看他送我回來的路上那麽能講,該是那種悶騷型的人吧?外表高冷,對女生顯得不感興趣,其實內心火熱,一點就著。你對他好一點,他的高冷就不攻自破了。
想想下午在操場邊上,H托起我的腳,查看腳麵和腳踝,看我腳上受沒受傷,想起來就有些心蕩神馳呢。然後晚上H就突然來星巴克買咖啡,還主動送我回家,如果不是突然喜歡上了我,還會是什麽?
哎,不會H也是有 --- 戀足癖吧?
看見給人起名,A,H,D,就不喜歡。
全世界隻有中國人自己用這種名字。有沒有點對人的尊重,尊嚴。
“我又生孩子又工作又學習,每天睡4個小時,按時畢業。”, 哇,這是真學霸,敬仰,太了不起了。
哈哈哈,可能誇張了點兒,其實我沒看見過零下攝氏四十度還有人敢在外麵抽煙的。
哈哈,最後一句就是開玩笑啊,因為女主曾遇上過有戀足癖的M,所以會往這方麵想。
是的,隔一天一更。這篇不長,一共八節,很快就會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