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彌耳先生開的咖啡館生意一向興隆。早晨,人們進來排著隊,買上一杯香醇可口的咖啡,捎帶買些點心當早點,便匆匆趕去上班了。中午休息時間,人們又從辦公樓裏蜂擁而來,買一杯咖啡,吃一點快餐,聊聊天,精神好了之後,便又回去上班。到了晚上,燈光黑暗一點的地方,安靜地坐著一對一對的戀人、夫妻、朋友,喝著咖啡,輕輕說著隻有他們聽得見的話語。
通常過了這三個高峰期,沙彌耳先生才會有功夫稍微歇下來喘口氣,自己也來上一杯咖啡或其他飲料。他一邊跟咖啡館裏其他顧客打打招呼,說上幾句熱心但無關緊要的話,開一句半句幽默的玩笑,一邊料理著生意,為下一個高峰的到來做準備。沙彌耳為人熱忱、大方,深受顧客的歡迎。因此,來他店裏喝咖啡的大都是回頭客。
可是最近有一陣子,沙彌耳先生注意到咖啡館裏來了一位不同尋常的顧客。每天上午等到早晨高峰時間過去後,這位不同尋常的顧客就悄悄地走進店裏,來到櫃台前,除了點一份大號咖啡外,其它什麽都不要。然後端著咖啡,走到咖啡館角落裏一個靠玻璃窗的座位坐下。每次來,他都選擇這同一個地方坐下。坐下來後,他慢慢喝著咖啡,一副專注而享受的樣子,兩隻耳朵好像還豎起來聽著沙彌耳先生常常喜歡放的黑人爵士樂,一雙眼睛則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跟其他顧客不大一樣,他不看報紙,不打手機,也不在電腦上瀏覽網上的東西。他就是這樣坐著,喝咖啡,看窗外,幾個小時一動不動。
沙彌耳先生剛開始沒有太注意,隻是認為一個顧客有約會在等人什麽的。幾天過去後,他發現這位顧客每次都是做同樣一件事。他覺得這是一位獨特奇怪的顧客。於是,沙彌耳便開始暗暗注意上這個行為有點古怪的人。他悄悄打量這位先生。這是一位年紀四十來歲的人,一米八幾的個子,有著一副顯然很注重鍛煉的好身材。露出幾根皺紋的臉也長得很帥氣,高高的鼻梁上方是一雙凹陷的大眼,炯炯有神。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兩鬢修剪得筆直,好像用尺子量好似的。但帥氣的臉龐上沒有一絲笑容。沙彌耳還注意到,這位先生喜歡穿POLO牌的襯衫,熨燙過的長褲部分地遮蓋了穿在他腳上擦得發亮的皮鞋。
沙彌耳先生一麵忙著做生意,一麵趁間隙的空兒偷偷注視這個不苟言笑、對著窗子長時間發呆、與眾不同的人。他開始對他產生了好奇。這個人幹嗎要在那裏發呆呢?難道是因為婚姻破裂,或者失戀啦?可是他臉上卻一點痛苦的樣子都沒有。要不然是他失業或生意失敗了?倒也不像,看不出來他有半點著急的樣子。沙彌耳想起當年自己的生意破產的時候著急上火,眼睛紅的像剛殺了人似的。也許,他患了絕症?那就更不像了。那他到底是為了什麽,這麽幹巴巴、無所事事地挺坐著,看著窗外發傻呢?沙彌耳先生百思不得其解。
沙彌耳後來發現,說他無所事事幹坐著是不準確的。因為至少有兩次,沙彌耳看到這位先生是有所活動的。其中一次,他看到這位先生突然微微欠身,仿佛要站立起來的樣子,後來又猛然坐下了。沙彌耳不解,便朝窗外的方向看去。原來,窗外有個兩三歲的小男孩一不小心摔倒在馬路上疼得大哭起來,大概這位先生想站起身來,走到外麵去攙扶起那個孩子,後來又看到孩子的母親從後麵趕來將自己的孩子扶起來後,便作罷了。
再有一次,窗外有幾個妙齡少女經過。沙彌耳先生注意到,這位不苟言笑不露聲色的先生的眼睛微微張大,從始至終跟隨著這幾位漂亮女孩從自己坐著的窗子旁娥娜多姿地走開,他的眼神也隨著她們飄然離去。隨後一切重歸原樣。繼續喝咖啡,看窗外,沉默寡言,發呆,思緒飄遊。
熱心腸的人常常不喜歡等待。沙彌耳先生就屬於這樣的人。他強烈的好奇心同時也在驅使著他。他覺得自己作為這家店的主人,理應要關照好每一位顧客。所以有一天,他終於主動走上前去,與這位穿POLO牌襯衫、衝著窗外發傻的先生搭訕。
“上午好,先生。”他打著招呼,同時遞上一份他剛剛燒出來的新咖啡。“請你嚐嚐我店裏最新上架的上好新品種咖啡。”
“謝謝。其實您不必這麽客氣。”陌生的先生略欠一欠身,表示謝意,同時從沙彌耳的手中接過咖啡杯。
“你住在附近嗎?”
“對,就在對麵那幢樓房裏。”
對麵那幢樓?沙彌耳當然很清楚,那是一幢豪華公寓,他的許多老主顧就住在那裏。原來這位先生也住在那裏。
“嗷,那可是很不錯的地方。我有許多朋友住在那兒。下次也請你的家人一起過來賞光啊?”
“不,我是單身一個人生活。”
“原來如此。你不需要工作嗎?”
“工作?我已經用不著工作了。我把一輩子的工作都做完了。”
沙彌耳明白過來,這位先生準是在過去曾拚命工作過,也許還曾經自己當過老板,一定發了一筆財,現在已進入衣食無憂半退休的狀態了。沙彌耳以前就在店裏碰到過這樣的人。可是跟這個人大不相同的是,那些人個個都是興高采烈的,恨不得要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們已經退休享受生活了。
“那你真是太幸運了。行啊,今後你就有很多空了,可以常常到我店裏來喝咖啡,你我做個朋友。”沙彌耳先生高興的說道。
“謝謝。”
又一首曲調悠揚的爵士音樂響起,在鋼琴的伴奏下,一支單簧管吹響起來,偶爾可以聽到小號加入進來。震撼心扉的樂曲,帶給人一絲傷感。
……
後來,沙彌耳先生再也沒有重新見到過這位穿POLO襯衫、長時間對著窗外觀看的奇怪的喝咖啡的男士。沙彌耳感覺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像他這樣的人喜歡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裏安靜,沉思,不喜歡別人來打擾他。而他沙彌耳恰恰去打擾了他。
2011年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