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咚,咚,咚──咚,咚,咚──”
夢鄉中,我好像聽見有人在敲門。見鬼!我看到夜明燈指在七點半的位置,外麵的天剛亮不久。我以為是做夢聽見了敲門聲,但是來人一點也沒有要讓我再睡的意思。
“科裏斯警官,科裏斯警官。”我聽出是旅館那妖豔女人的聲音,嗲兮兮中露出一絲著急。
“誰呀?幹什麽?”我一骨碌翻身起床。
“樓下有人找你。急事,科裏斯警官!”
到得樓下,從在場的幾位村領導嘴裏,我才知道村裏出了大事──而且,此事出得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恐怖、更加慘烈。更要命的是,我方才得知,YC村至今連個正式警察都沒有。在幾位領導懇求下,我這個退休警察隻好充當起這個角色來。
原來,一大清早,街上的人們聽見老生物學家住的寬敞的大房子內傳出來一陣女人森人的尖叫聲。緊接著,他們看見生物學家年輕美貌的妻子披頭散發、衣衫不整地從屋裏拚命衝將出來,一邊跑,一邊用手指著屋裏,聲音顫抖著喊叫:“殺人嘍……有鬼啦……他,他死了……”
果然,在地下生物實驗室裏,我看見了教授的屍體躺在他平時常坐的黑皮椅子旁,一灘血紅中發黑,在他身邊流了一地。血是從脖子正麵流出來的,那裏已模糊成一片,我仔細一看,才發現他的脖子被什麽東西恨恨咬過,而且被咬出一個大洞,那慘狀就像恐怖電影裏人被吸血鬼咬碎脖子後一樣。椅子側翻在地,辦公桌上異常淩亂,許多印滿字的紙散落在地上。電腦還開著,摸上去發燙。死者的一隻手裏有幾根毛發,估計是他死前痛苦掙紮時從頭上抓下來的。
我注意到,進到實驗室的門口,有打碎的玻璃,還有一些咖啡色的新鮮流體。
地上有一隻空籠子。經那位夫人核實,才知道是教授飼養的兩隻試驗用的白鼠。現在不翼而飛了。
我簡短地檢查了屋外,沒有發現其他明顯的可疑跡象。
除了通向屋內的腳印。一雙往上,還有一雙往下。
(六)
一時間,吸血鬼咬死人的消息,在村子裏迅速傳開了。
下午兩點鍾的時候,村委會召集全村大會。村公所裏氣氛凝重,下麵烏壓壓地坐滿了人,我和村領導端坐在一張長方形會議桌旁,教授的妻子坐在我們身邊正在抽泣。大家正在聆聽村委會的書記員春上樹枝先生的情況介紹:
“你們大家可能都聽說了,我們所敬重的本村模範村民生物學家查爾斯教授今天早上被發現死在自己家的地下室裏了。據死者的遺孀告訴我們,她昨天一夜都沒有見到自己的先生上樓來休息,她以為她的先生又在樓下熬夜工作,所以就自己先睡了。這在以前是經常的事情。她說她已習慣於沒有先生相伴就寢的日子。不過,她還是不放心。所以今天一大早醒來後,就立刻起床下樓去看她的先生,順便也給他送杯熱咖啡去。哪知發生了這樣的慘劇!
根據我們的客人科裏斯警官在現場勘測到的初步證據,也根據我們目前掌握到的情況,我們現在隻能告訴大家,這是一起離奇的死亡案件。但科裏斯警官並沒有排除是一起謀殺案的可能性。
但聯係到有人報告說──這一點科裏斯警官也已證實──昨天半夜裏看到位於村東頭的墳場裏磷光四起,並聽到一些古怪的聲音,我們也不能排除這個案件跟靈異界的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村領導們經研究決定,一方麵要繼續請科裏斯警官追查案件,另一方麵要提醒大家擦亮眼睛,注意各種異常情況。”
散會後,人們本來放鬆已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晚上睡覺時再也不敢熄燈了。連夫妻間在床上那些耗費精力的趣事現在也沒有情趣再進行了。許多人家外麵掛起大紅燈籠。有人甚至端著鋼槍,舉著火把,巡邏站崗。指望著有了這些,可以平安無事,不會再鬧出別的什麽新故事來。
然而,就在人們懷著揣揣不安的心艱難度日時,兩天後的晚上,我又聽說村裏膽子最大的人、不信神不信鬼隻相信自己的哲學家羅傑斯因神經受極度刺激瘋掉了,嘴裏不停地重覆說著:吃人的鬼要來啦。後來又傳說村子裏寵養的一些小狗小貓也不見了,有人猜測說可能是被吸血鬼吃掉了。這下,村子裏無疑是雪上加霜,天空中布滿了散不去的恐怖烏雲。人們想盡快知道村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難道村子真的被鬼魅籠罩了嗎?
夜晚,村公所裏燈火通明。我和幾位領導正挑燈熬夜,我們想要盡快找出案子的線索,是人殺人,還是鬼殺人,總要弄他一個清楚。
我還是不敢輕易相信案子是鬼靈所為,不肯放棄是人為謀殺的可能性。一張圖鋪在會議桌上,被我密密麻麻的畫滿了目前手中掌握的信息和線索。我還在不斷推敲,尋找新的線索。
羅傑斯看見了什麽以至於受刺激要瘋掉?
我的腦海裏再次出現那天在公路上和旅館裏看到過的似狗又豺的凶狠的動物,出現出事前幾天常常在149號那裏顯身的神秘客,還有出事當晚那來自墳場的兩個身影以及那些磷光。當然,我也想到了楓林街63號。它們之間有聯係嗎?如果有,又有怎樣的聯係呢?
那天晚上這麽晚了,為什麽149號還會有燈光?那女人不是說她早睡了嗎?開門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我的心中浮現出一張臉來,一張臉色紅潤、氣質不錯的年輕的臉。他擦得很亮的皮鞋,地上的腳印。難道是他,跟她?
我不自覺地將那天晚上那個進了149號側門的不高不矮的人,跟老生物學家的同行魏來聯係起來。根據我手中的情報,魏來是死者妻子的老同學,以前曾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人,後來不知為什麽兩人分手了。她突然嫁給了比她年長許多的教授,而魏來至今孑然一身。有人還看到她與他以前曾在村外什麽地方秘密約會過。
難道魏來跟她之間存在某種不可告人的關係?難道是為奸情被發,或者別的原因,殺人滅口?可是,現場的跡象不像是奸情被發現後動手殺人的樣子。莫非是設計好的一個謀殺圈套?怎樣殺的呢?那另外一個或兩個人同時出現在那天夜裏,又當如何解釋呢?
看來,案情要比我想象的遠為複雜。但不管怎樣,我覺得有必要將矛頭直指魏來,以期在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我決定明天去魏府登門拜訪。
(七)
正當我和幾位村領導急衝衝驅車來到楓林街21號找魏來時,發現他的住所門窗大開,屋內一片狼藉。裏麵沒有魏來的影子。難道他聞風出逃了嗎?
就在我們琢磨他會去向哪裏時,接到報告說,村西口的池塘邊發現一具男屍,在它不遠處的草叢裏還有一具女屍。我們即刻趕往出事地點,發現男屍正是我們在尋找的魏來。讓幾位村領導大吃一驚、對我而言卻似乎本在意料之中的是,女死者竟然是查爾斯教授的遺孀! 但連我在內的所有人感到最為吃驚和百思不解的是,這兩人的死法竟跟教授一模一樣:頸部被咬穿窒息而死。
就在大家驚恐萬狀之際,我於細心中發現,兩個死者頸部被咬的地方,有一些咬痕跟動物的齒印好像很相似,不像傳說中吸血鬼咬人時的那種。我想到了那可怕的豺狗。
到底是狗,是人,還是鬼?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成了破案的關鍵。
我苦苦思索。我總感到,表麵上很像是鬼的作為,但那些牙印分明又在告訴我們一些別的什麽東西。那麽,牙印是誰的呢?難道真是我看見過的那古怪的豺狗嗎?那它或它們為什麽會參與謀殺呢?會不會在豺狗的背後有一隻人的黑手?這個人又會是誰,他或她又為什麽要連續殺害這麽多人呢?根本動機到底是什麽?
一番思考後,我決定采取兩個行動步驟。第一,盡快抓住那隻在外遊蕩的大豺狗。找到它,或許就能找出這係列案件的幕後始作俑者──那個吸血鬼。第二,所有事件似乎都圍繞著一個人:死去的生物學教授。他身上可能有答案。
於是我們兵分兩路。村領導們繼續在村公所召集會議,一方麵力圖減少鬼怪對眾人心理的負麵影響,一方麵動員他們去誘捕那隻豺狗。
而我隻身再次來到楓林街149號。我先從屋外開始搜索。我進到院子後麵大樹隱覆下的兩個小房子。發現這是做試驗用的地方。跡象表明,這裏曾經關養過大大小小各種動物。有幾個很大的鐵籠子,空關著。有兩隻較小的籠子,其中一隻放在靠窗的地方,門洞敞開。顯然以前曾關養過一隻或幾隻實驗用的兔子,因為裏麵有兔子愛吃的胡蘿卜殘跡。而另一隻小鐵籠子裏,現在還關著一隻奄奄一息的兔子,個頭要比它的同類明顯大。
最後,我回到這座空蕩蕩的大房子裏仔細尋找新的線索。我還是將注意力集中在地下的實驗室裏。看不出有過什麽變動,除了教授的屍體已被搬走下葬和地上的一攤血跡已幹透之外。我碰了一下辦公桌上的電腦,它依舊開著。椅子還翻倒在地上。紙片到處都是。許多混亂的腳印。但隱約中,我的第六感覺卻在告訴我,房間裏肯定有人來過,肯定做過什麽事。是什麽呢?我慢慢地環視房間裏陳設的一切。我的眼睛看向靠牆的書櫃。我打開櫻桃木書櫃下麵的門。裏麵有一隻保險櫃。
我看得出來,保險櫃被人動過,因為在它的頂上留有一隻黑手套。是匆忙中遺忘的?什麽人為何要動保險櫃呢?圖財害命,還是要找什麽東西?
電腦風扇發出一些輕微聲響。我眼前一亮。數據。對,數據!
可是,誰會對教授的數據有興趣,又為了什麽呢?
倏然間,我恍然大悟。除了他會對數據感興趣而且處心積慮外,還會是誰呢?可是,他的死,又是怎麽一回事呢?難道另有隱情?
這些問題一直縈繞在我們的心頭,並且一無進展。
直到又過去了三天。
(八)
那天,YC村又發現死人了。
這次死的是經濟學家大衛。
當天,全體村民們再次聆聽了兼任的村委會書記員春上樹枝的發言(跟以前一樣,我和村領導坐在會議桌邊上):
“我很遺憾地告知各位,我們村的村民經濟學家大衛先生昨晚在自己的家中死於非命。他的死因很巧合地與前幾位死者的情況一樣。也就是說,他的頸部也被咬穿窒息而死。不過,令人稍感欣慰同時又十分奇怪的是,在死者大衛的身旁,還躺著一條被殺死的豺狗,正是不久前我們曾要求大家追捕的那條。它的脖子上有一條非常深的致命刀傷,顯然是被一把非常鋒利的刀子切進去的。
科裏斯警官對死者的屋子進行了搜查,結果發現在他的房間裏有許多已故教授和他妻子的照片,有些明顯是偷拍的。警官還在他的辦公室抽屜裏發現了許多紙張,上麵寫滿了數學計算用的各種公式,符號,數字,從邊上標注的說明來看,似乎與教授進行的新藥品試驗有關。如果我們可以假定他曾是在對這項生物新藥的經濟價值以及它可能會給這項技術的發明者(當然啦,就是教授本人)帶來潛在的巨大經濟利益進行計算的話,那麽我不得不告訴大家,從數字上麵可以看出,那是驚人的。現在請科裏斯警官先生接著發言。”
我清了清嗓子:“是的。此外,我們還在大衛的屋子裏搜查到許多恐怖的麵具以及可以在夜間發出磷光的東西。現在我們推斷,經濟學家大衛先生肯定跟整個案件有緊密聯係,他可能一直在暗中監視教授家的一言一行,伺機下手,以最終竊取科驗新產品的全部最新機密。但我的疑問是,在他殺死了那幾個人之後,我們是否就能斷定他已經得手了呢?他為什麽又被那個該死的豺狗咬死了呢?那豺狗的死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這的確是個好問題。
這個問題,第二天由書記員春上樹枝代替做了回答。因為他被人發現吊死在村南的一片棗樹林裏,舌頭伸得老長老長。他的衣服下麵佩了一把很鋒利的獵人的刀,在太陽底下閃著寒光。司各特醫生為他做了屍體的法醫善後工作。大夫是在無意中發現刀的。
案件到了這個時候仿佛明朗起來:春上樹枝以他獵人特有的機敏和迅捷殺死了那隻畜生,然後從死去的大衛那裏成功取走了教授的機密。然而,他為什麽要自殺呢?那份機密又在哪裏呢?
這實在是棘手的問題。
我在YC村又繼續呆了幾天。我發現,案情的發展總出乎意料地比我的推斷早那麽一步,而我卻無能為力。我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惱火和著急。但事到如今,心急火燎也沒用。破案仍是一籌莫展。在這種情況下,我不得已向村領導建議做出了這個決定:YC村這起嚴重的係列命案先暫告一段落,俟有新狀況時再議。
就在我一邊為我們真正想要尋找的東西至今下落不明耿耿於懷,一邊又不得不很頭痛地趕寫案件調查報告的時候,一個新的驚奇的事件出現在我們的麵前。
司各特醫生不知原因地死於他位於楓林街7號那棟豪華公寓裏。死的時候顯得很平靜,沒有什麽痛苦。也沒有什麽明顯的傷痕──隻是在他留大胡子的下巴那裏,有幾個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牙印。地板上還有幾顆老鼠的屎粒。
我們還在他的診療箱裏,發現一個像一塊方巧克力大小的硬磁片。不用說,我猜到那是什麽了。我的眼前也浮現了這麽一幅圖像:春上樹枝的腦袋耷拉著。他衣袋裏放著的來自大衛那裏的東西被另一隻手拿出來,隨後將它放進了診療箱裏。春上樹枝最後被人掛到了樹上。
案件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也成了一起無頭案。以我多年偵探的經驗,現在應該結束了。
在我即將踏上歸程之前,我想再次造訪楓林街149號。
屋內,死一般寂靜,靜得連鬼在裏麵走路時也能聽到它們的腳步聲。地下試驗室裏,一切跟我上次來時沒有二致。我扶起翻倒的黑皮椅子,坐在上麵,漫無目的地坐著發呆。自從我來到YC村以來所發生的事情,像演電影似地一幕幕在我腦海裏回放。我的心情沉重,憂傷,同時也充滿了迷惑。我在想,YC村自從發生了楓林街63號的離奇事情後,就沒有太平過。或許……
就在此時,放在辦公桌上電腦旁的一個精致得像真老鼠的東西(也有好事的人稱它為MOUSE),突然間跳動閃亮了一下,幾秒鍾後,本來黑著的電腦顯示屏發出了亮光,漸漸地,亮光中跳出兩隻白白的活生生的小老鼠,但它們麵目可憎,張牙舞爪,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別的白鼠那樣可愛。“吱,吱,吱”,它們發出這樣恐怖的叫聲,又像是在嘲笑人的樣子。老鼠的3D圖像過去後,我毛骨悚然地看到教授的臉出現了,他的脖子下有一個大洞,那裏鮮血正噴湧出來。而他的臉上,掛著一副扭曲了的陰險的笑臉,他的皮膚好像是被人掛在了骨架子上麵,如同一張撐破了的風箏。在他難看的笑臉下麵,赫然出現了一行恐怖的字:
“一切盡在掌控中。”
(九)
我在返家的途中。
寶馬自個兒駕著車。我呢則靜靜地躲在一旁,心裏想著種種的疑團。我從頭到尾來回想著事情的前因後果。我一直按著一名偵探通用的常規辦案方法,很有邏輯地在思維,在探索,在下判斷。常規?突然,我的眼皮跳了一下,背後起了一身冷汗。我猛然意識到,我們被愚弄了,我們一直被牽著鼻子走……
我直到現在才似乎總算明白了一些真相。我的天哪!
我沒有直接回家。寶馬載著我徑直去了我居住的大城市裏那家有名的研究所。
我要找到那把金鑰匙。我會找到的。
2011年9月20-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