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黃埔悍將:方靖,驚駕蔣介石,險些被槍斃

(2011-02-08 12:08:39) 下一個

1933年12月中旬,即第五次"圍剿"中期,陳誠親自視察九十八師,發現二九四旅遠離所屬的兩個團,與九十八師師部駐在一起,便指責說:"指揮機關離作戰部隊太遠,倘有戰鬥,不能隨時觀察戰局變化而改變部署,指揮機關無戰鬥部隊保護,易被對方拖住戰鬥部隊而將指揮機關打掉。這樣全軍必將陷於混亂,不戰自潰。"

方靖是二九四旅旅長,應負主要責任,於是急忙與師長夏楚中商議,準備盡快重新部署。夏楚中同意方靖的設想,並要方靖先去各團視察命令各團作好重新部署的準備。

九十八師師長夏楚中,字貫難,湖南益陽人,畢業於黃埔軍校第一期,也是陳誠的親信。他原是教導第三師的一個團長,蔣、閻、馮中厲大戰後,十一師擴充為十八軍。1931年1月,教導第三師改編為十四師撥歸十八軍建製。陳誠保薦羅卓英(與陳誠在保定軍校同期同隊同學在課堂上兩人共坐一課桌)為十一師師長,他自兼十四師師長。

十四師新編入十八軍,對陳誠嚴於治軍不能接受,尤其是陳誠以師長處決團長劉天鋒(劉峙之位)而不經軍法審判,這在蔣軍中絕無僅有,在蔣軍中引起極大震撼,也使部下們對陳誠產生疑懼,認為"跟他"太危險了!下麵六個團長相約於夏楚中的團部秘密開會,商議如何拉部隊去投顧祝同。散會後,夏楚中卻將此事密報陳誠,陳誠迅即采取措施,防止了十四師叛離。

這件事對陳誠是至關重要的,因為他當時新任十八軍軍長。倘若下屬一個師叛離,對他的聲譽將會有致命的影響,所以,他十分感激夏楚中,以後在許多大事上,他都竭力庇護夏楚中。也是在他的提攜下,夏楚中步步高升,青雲直上。國民黨在大陸的最後階段,夏楚中已官至二十集團軍總司令,顯赫一時。

方靖與夏楚中在九十八師共事五年之久,對他的為人處世是十分了解的。他對上唯命是從,對下友愛寬厚。辦事認真而又謹慎。這次陳誠既有指責,他自然要認真對待。所以方靖要去視察部隊,他極表讚同。他說:"現在正處於圍剿時期,紅軍神出鬼沒,防不勝防。你輕騎出巡,恐有不測。中路軍有裝甲車,不妨商借-輛。你坐裝甲車去,就萬無一失了。"霍源失敗,方靖的驕氣被打掉了,領教了紅軍的神速,便遵照夏楚中師長的意見,向中路軍總部商借了-輛裝甲車,由南城開往宜黃。

中路軍總部的兩輛裝甲車,也是"國軍"當時僅有的兩輛,新從國外進口,車上裝有十來挺捷克機槍,火力很強。但是在江西,與紅軍多是進行山地戰,裝甲車無用武之地,所以隻用來巡道護路,保證"國軍"運輸暢通而已。

物以稀為貴。兩輛裝甲車成了獨立的特殊兵種,由一名上校隊長率領,其士兵也就因此身價百倍,驕橫不可一世。

駕駛兵常開"霸王車",恨不得橫著爬,霸住路。迎麵來車不躲,後麵有車不讓,有時狹路相逢,硬是要對方倒車,還威脅對方:"你要是不倒車,咱們就Kiss。你懂什麽叫Kiss嗎?Kiss就是親嘴!哈......"因此裝甲車過後,總是一片叫罵之聲,那些士兵從射擊孔看到對方的狼狽相,反倒哈哈:大笑,得意之極。

12月17日,方靖乘裝甲車由駐地南城去宜黃,向王嶽的五八七團官兵訓話。晚餐後,王嶽挽留方靖小住數日;方靖考慮到部隊正在準備"圍剿"作戰,必須盡快改變部署,因此連一晚也不肯住,連夜趕往臨川羅廣文(畢業於日本士官學校)的五八八團駐地。王嶽是方靖的老部下,深知他的脾氣,也就沒有過分強留。

夜間行駛,裝甲車有恃無恐,開得比白天還快。大約王嶽在招待車隊人員晚餐時,請他們喝了酒,所以那些士兵在車上肆無忌憚地說笑起來,喧嘩之聲不絕於耳。這是在正規軍中決不允許的現象:首先是在執行任務時必須嚴肅,其次是當著長官的麵不得姿態輕浮。方靖一向對下屬要求甚嚴,部下在他麵前決不敢嬉皮笑臉。但是這輛裝甲車是借來的,車上士兵不屬他管;再看看那位上校隊長充耳不聞,聽之任之,他也就更不便訓斥製止了。

那些士兵越說越起勁,也越說越下流,嫖娼宿妓,乃至於調戲,侮辱良家婦女之事,也當作個人得意的經曆談個沒完沒了。方靖聽了,氣得暗暗咬牙:"哼,你們要是我的士兵,早就把你們槍斃了!紀律壞到如此程度,怎麽能打仗呢?"

士兵之中有一個操著山西口音的叫嚷說:"兄弟們,這吊膀子的事千萬幹不得呀!弄不好要掉腦袋的。前不久我在晉軍二十八師楊思忠旅長身邊當過衛士,就發生過這樣一件事:當時我們駐軍萬安,旅長把太太接來,住在城裏一家旅館對門的民房裏。這位太太年輕,好打扮,穿著花花綠綠,抹一臉胭脂口紅,在街上扭來扭去,招人注目。旅館樓下是茶館,裏麵坐著兩個當兵的,一見旅長太太風擺柳似的走來,又不知太太的來頭,兩人就擠眉弄眼,一吹一唱,這個說:怎麽這麽香啊?那個說:不見那邊來了個俏大姐嗎?這個說:啊唷,真像一朵鮮花!那個說:快請大姐過來喝茶!這個說:就怕大姐不賞臉。那個說:賞臉不賞臉的,大姐還害臊呢。這個說:怕害臊,不妨到大姐家去坐坐......真是越說越順嘴。可把太太逗急了,跑回家就叫副官帶著我們一幫衛士去茶館,不問青紅皂白,把那兩個家夥打了個半死!正打得起勁,從樓上下來一個人,上身穿襯衫,下麵倒是一條軍褲,也看不出來頭。這人一下來就破口大罵,說我們是土匪,不該打他的人。當時我們正打得起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連那人也一起打了。正打得熱鬧,旅長楊思忠跑來,大喊大叫:打不得!打不得!那一位是十四師的李及蘭旅長啊!我們一聽都嚇傻了。原來太太還不甘心,又打電話叫旅長回來,一定要重重處分那兩個當兵的。旅長聽了也火冒三丈,帶了衛士趕回來抓人,進茶館認出了李旅長,他也嚇得屁滾尿流。因為人家李旅長是嫡係部隊,我們是雜牌,哪裏惹得起人家!李旅長自然不依不饒,硬要槍斃打了他的人。楊旅長無奈,隻好讓我們開小差,對李及蘭則說我們畏罪潛逃了,這才不了了之。弟兄們聽聽,這吊膀子是鬧著玩的嗎?"

方靖在司機座旁聽得清清楚楚,他知道這是事實。而且前因後果,他比這個士兵清楚得多。

楊思忠怕李及蘭,並不僅是因為自己的人誤打了他,更重要的原因還在於李及蘭所在的十四師是陳誠的嫡係部隊。二十八師卻是雜牌,所以李及蘭不依不饒,楊思忠連連磕頭作揖。所幸二十八師的參謀長是李及蘭的黃埔一期同學,由他出麵再三調解,才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但二十八師見了陳誠的嫡係部隊,猶如驚弓之鳥,唯恐遭到報複。因為1932年秋,陳誠曾在車授、宜黃、樂安調集十四師、四十三師及九十師,將川軍張英的五十九師包圍於永豐城下,迫令繳械,以陳時驥任師長,施伯銜任參謀長。這使雜牌部隊不寒而栗,見了陳誠的嫡係部隊便紛紛退避。現在發生這樣一件事,二十八師就更加害怕陳誠以此為借口,將它並吞。事後不久,十四師跨過二十八師防地,二十八師聞訊,急速將部隊撤上山去,留下空營房,楊思忠命其副官處長周旋對十四師師長周至柔說:"聞貴軍遠涉山川,想必勞碌,特將營房空出,以便貴軍稍事養息。"這也實在是夠可憐的。正因為有此情節,後來有人竟臆造出陳誠密令周至柔相機解決二十八師的傳說,並寫成了史料。而且有人根據這種"史料"寫成小說。其實,按陳誠當時的地位來講,沒有蔣介石授意哪能夠任意解除一個師的武裝呢?解除五十九師武裝一事,原是蔣介石授意的。

這時,車快到臨川了,另一個四川裝甲兵接著說:"弟兄們!說啥子吊膀子要不得,依兄弟看來,那賭錢也要不得嘛。賭錢輸了,耍刀動槍的,真是拿腦殼涮壇子。我們四川有個勸賭小調,聽我唱嘛:十個賭錢九個輸,有錢我的哥,看在我小妹,莫賭錢(麽)奴的幹哥......"正哼得起勁,車外突然槍響,車上裝甲發出乒乒乓乓的被擊聲。那些士兵大叫:"報告隊長,有土匪!正在打瞌睡的上校隊長一聽"有土匪",也不問青紅皂白:打!"這一聲令下,裝甲車上所有機關槍噴出了火苗!一場彌天大禍險些釀成了。

方靖聽到槍聲,先是一愣,轉念一想:"不好!這裏已接近城市,哪裏有土匪?"急忙喊叫:"打不得!"但已經打亂了,不是一句話可以攔得住的,再加上他也無十分把握,所以並沒有堅決阻攔。何況那些裝甲兵已經打紅了眼。有的還邊打邊說:"他奶奶的,領到這玩意(指捷克機槍)還沒有發過利市(打過仗),今天算他們走運,老子管他們個夠!"到了這種地步,方靖也隻好把眼一閉:聽天由命了!

事後,在蔣介石侍從室裏工作的黃埔同學告訴方靖:城外一開火,臨城內可熱鬧了!

臨川城防部隊是十三師。師長萬耀煌,看到蔣介石來臨川住在行營裏,特別加了小心。他除了加強警戒外,自己還不辭勞苦,親自出巡,檢查警戒,唯恐有玩忽職守的。那天晚上,他剛剛結束對各處警戒的檢查,回到師部躺在床上,還未睡穩,突聞城外槍聲大作,頓時晾得手足無措。他氣急敗壞地狂喊:"他媽的,哪裏打槍!哪裏打槍!警衛營緊急集合!衛士排!衛士排!"

接著,師部緊急集合的號聲響了,整個兵營騷亂不堪。萬耀煌還在那裏跳起腳胡喊,他的副官跑來對他說:"師座,請穿好衣服吧,當心著涼啊!"萬耀煌卻自言自語地說:"著涼?他媽的,出了問題腦袋都要搬家了,還怕什麽著涼!"一會兒,副官報告說:"請師座進屋接電語一各處警戒部隊來電話了。"

萬耀煌轉回屋裏接電話。他聽到各處警戒報告,城內並未發生騷亂,隻是城外打得很凶,情況不明,這才稍稍安下心來。即命警衛營出動,把守全城各街道路口,以控製局勢。他想:既然城內安全,又不是自己的部隊發生嘩變,縱然有什麽大禍,也不是自己的責任,因而也就放了心。可他整好裝,坐下一想:不好!行營內的總司令一定受驚不淺,此時若不說明情況,他若是以為我的部隊出了問題,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於是,他急急忙忙往行營跑。

當時在臨川行營內,比萬耀煌的師部還熱鬧得多。

蔣介石夫婦早已就寢。城外的槍聲首先把蔣介石從睡夢中驚醒,他跳下床來,慌慌張張地從床頭櫃的水杯裏,取出一副假牙,胡亂塞進嘴裏,腮幫子左右一錯,準確無誤地裝上了牙床之後,大喝一聲:"娘西皮!哪裏晌槍?"

外麵院子裏早已亂成一團,侍從官們一個個衣帽不整,提槍在手,互相驚問:"發生了什麽情況?"聽見蔣介石在房裏喊叫,便一窩蜂似的擁進房去,因見宋美齡也已驚醒,正待起床,便又慌忙退到門外,向裏麵報告:"報告委座!現在情況不明。"蔣介石在屋裏跺著地板,噗噗有聲:"娘西皮!趕快查明情況!把十三師師長萬耀煌找來!"

此時蔣介石已自封為"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了,所以部下改稱他"委座"。

城外槍聲越來越激烈,蔣介石更加慌了,不住地罵:"娘西皮!是哪個赤佬叛變了?"宋美齡見蔣介石沒了主意,又說是兵變,便說:"把手槍給我,若是兵變我就自裁,決不受辱!"

蔣介石眼看妻子嚇得這副模樣,忙又喃喃地勸慰宋美齡:"啊唷,儂勿要怕,儂勿要怕嘛。無啥了不起,無啥了不起,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啊!有我啦。有我啦。"宋美齡並不因此壯了膽,仍然哀歎地說:"肯定逃不出去了,要死快哉!要死快哉!"

正在這時,門外侍從官大聲向內報告:"報告委座,十三師萬師長來了!"萬耀煌跟著也向內報告:"部下萬耀煌向委座報到!"

蔣介石聽說萬耀煌自己來了,懸著的心算是落了地。因為十三師師長來了,說明城防部隊沒有嘩變;即便是城外哪個部隊嘩變了,有一師之眾忠於自己,眼前的安全總可無慮。他於是大聲向外說:"唔,唔,這個,這個......萬師長你來了,很好!很好!外麵情況如何?"

"報告委座,外麵情況還在調查中,請委座放心,城內十分平靜,職師已經全副武裝待命,保證萬無一失。蔣介石聽了,又"唔唔"連聲:"趕快加派人員偵察城外的情況。這個這個......萬師長,你不要離開行營。這個,這個......你就在行營用電話指揮。這個,這個......讓侍從室的人,好好招待你。"外麵的侍從官們齊聲答著:"是!"

侍從官們聽懂了蔣介石的"雅"意,將萬耀煌這個駐軍首腦軟禁起來,以防發生變故。萬耀煌自然也不會不明白蔣介石的用心,所以他在行營內,多一步也不敢走動。

外麵的人各自奔忙去了。房內的蔣介石現在也心裏踏實多了。因為萬耀煌已在掌握之中,城內既然沒有騷亂,槍聲又僅限於城外,顯然不會有大的變故了,所以他和宋美齡相對看了一眼,又一齊上床休息。槍聲逐漸停息了。稍頃,侍從參謀在窗下報告:"報告委座!城外情況已經查明,是中路軍一輛裝甲車,與城外七裏崗駐軍保定補充旅發生誤會開火,現已製止。"蔣介石尚未答話,宋美齡卻先搭腔:"要死哉!哪個冒失鬼弄成這場事故!"蔣介石怒目喝道:"把他們統統抓來見我!"外麵答了一聲:"是!"

行營鬧成這種樣子,方靖在裝甲車上,猶如蒙在鼓裏。豈知一場殺身大禍在等著他們哩!

方靖乘坐的裝甲車,在臨川城外七裏崗遭到襲擊,它像一頭發瘋的野牛,四麵吐著火舌,不顧一切地朝前直衝,一氣衝破了七道鐵絲網,直衝列瞄川西門外,因為水箱被打破,才在城下停住。

裝甲車一停,方靖首先跳下車來,發現城防部隊已登城防禦,城門內擁出一群人,紛紛喊叫:把裝甲車上的人都抓起來!"方靖仔細一看認出其中多是蔣介石侍從室的人。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喚著他的衛士劉鼎新躲到車後,然後趁亂溜進城去,找家旅館住下人是在旅館住定了,心裏卻像吊了十五隻水桶--七上八下的。單是發生友軍衝突,這責任已就不小;侍從官的出現,說明蔣介石正在臨川。這"驚了駕"的罪,不死也得扒層皮啊!難怪方靖心中不時掠過陣陣陰影,卻一點主意也想不出來。

正在惶惶不安之時,蔣介石的侍從參謀宣鐵吾找來,見麵即吐舌搖頭:"哎呀,老兄,是你闖下這麽大的禍啊!"說罷摘下軍帽放在桌上,腦袋上直冒熱氣,顯然他已經在城裏城外跑了不少趟,好容易才把方靖找到。

方靖與宣鐵吾有黃埔同窗之誼,所以無話不談。他急得直甩手:"我哪裏知道委員長會在這裏呢!要知道委員長在臨川,我寧願繞十萬八千裏的大彎,決不會從臨川經過啊!"

宣鐵吾一麵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麵說:"老先生(侍從們對蔣介石的公稱)正在視察十三師。十九路軍在福建造反,他本來要去浦城督戰的。十三師師長萬耀煌請求說:十三師官兵都渴望聆聽委座教誨,請委座向部隊訓了話再走吧!所以才耽擱了一天。剛才你們裝甲車射出的子彈都飛進來了,老先生以為兵變。蔣夫人直叫:快把手槍給我,如果兵變,我就自殺,決不受辱!哎呀,你是怎麽搞的呀?"

方靖聽了,驚得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叫出苦來:"我做夢哩!到現在我還不明白是怎麽打起來的。裝甲車行至七裏崗,突然遭到襲擊,士兵們報告說,有土匪,有土匪能不打嗎?"

宣鐵吾拍著大腿說:"嗨,那是新開來的保定補充旅啊!他們說哨兵命令你們停車,你們不停,他們才開火。"方靖也情不自禁地把大腿拍得啪啪響:"他媽的,天曉得,我們在封閉的裝甲車裏,馬達聲又響,又是在夜間,哪裏聽得清,看得見呢?"他霍地蹦了起來,氣得語無倫次:"他媽的,他們攔擋裝甲車幹什麽呀?真是豈有此理!莫名其妙!荒唐至極!混賬已極!王--八--蛋!"

宣鐵吾見方靖急得語無倫次,又好氣,又同情:"他們也把你們當成土匪了!哎,事已至此,煩惱何益?現在老先生脾氣大得很!你今晚不必去--去了也不討好。等明天一早你去行轅報到,那時或者他的火氣下降了。總之,你放心,我們能周全的,無不盡力而為。"

到底是黃埔同窗,處處關照。方靖感激不已地將宣鐵吾送走。

這一夜,方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成眠。雖然當時宣鐵吾並沒有講清蔣介石受驚的情況,但僅僅宋美齡說的那幾句話,他亦能想見他們夫婦當時的狼狽程度。

事情本來就夠嚴重的了,再加上剛才宣鐵吾所說十九路軍在福建造反,迫使蔣介石不得不抽調五個軍去攻擊十九路軍,打亂了第五次"圍剿"計劃,其情緒可想而知。偏偏在這個時候,老虎頭上拍蒼蠅,能有好結果嗎?蔣介石正窩了一肚子火,因此就有可能借題發揮,把方靖當作出氣筒而處以極刑!反抗、逃跑都是不堪設想的事。方靖唯一的靠山是陳誠,此外還可以向師長夏楚中求援告急,但都遠水救不了近火,一時也難以傳遞消息。

現在一切隻能靠自己救自己了。方靖認清了這一點,便不再有依賴外力的念頭,隻考慮明天如何對付蔣介石的盛怒。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辯解,力爭說明情況開脫罪責。一時間,他想出了許多條理由,而且充分相信是站得住腳的;隻要蔣介石聽了這些辯解,必然會赦免無罪。但是蔣介石能耐心聽他的辯解嗎?他沒有忘記自己向部下訓話時經常宣揚"有理(打)三扁擔,無理(打)扁擔三"這條在國民黨軍隊中一貫奉行的律令,在旅部,他何嚐容許部下申辯?而且視申辯為頂撞。可以想見,現在蔣介石更不可能給他辯解的權利,如果辯解,隻能起到相反的作用。既然如此,隻能放棄辯解的途徑,另謀出路,於是方靖又想到如何爭得蔣介石的同情,因而網開一麵。怎樣取得他的同情呢?他身為軍人,決不能下跪求饒。從當軍人的第一天起,他就立下了這樣的誓言:"寧願站著死,不能跪著生!"此路顯然不能。他又想到了"人情世故",認為蔣介石盡管鐵石心腸,但畢竟也是個人;是人就不能沒有人情世故。假如自己能與蔣介石或者宋美齡有點瓜葛,哪怕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沽親帶故,明天在蔣介石麵前提上一提,也會網開一麵的。可惜他是江蘇江都人,而蔣介石是浙江奉化人,連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故也攀不上,看來是絕望了,那麽,與其明天去受辱後被處決,又何不自裁呢?自裁尚不失軍人的氣節呀!想到這裏,便從枕下抽出勃朗寧手槍,不禁長歎一聲:"想我方靖由上海亡命湖南當兵,迄今已13年了。哪裏料得到如今竟會落個自裁下場呢!早知如此,不如不進黃埔軍校,幹脆那麽混上幾年,撈一筆錢回家當老百姓安穩得多......"想著想著,猛然眼前一亮,翻身坐起:"唔--往說沒有瓜葛!我是黃埔學生,他是黃埔校長,這師生之誼,還能算淺嗎?"方靖以拳擊床:"對--就是這個主意!"

1933年12月18日晨,方靖帶了衛士劉鼎新去臨川行轅報到。蔣介石的侍從副官命他交出武器,並將劉鼎新扣押,才帶他走進蔣介石的辦公室。

這一回蔣介石很快就出來了。方靖站在辦公室裏,聽見走廊裏傳來蔣介石的急促皮靴聲,對方靖來講,比戰場上的槍炮聲還可怕!就像流彈帶著呼嘯聲從他的頭頂、耳邊掠過,刹那間產生轉身逃走的念頭。蔣介石走進辦公室。他穿著一身戎裝,仍舊光著頭;他的上裝領子敞開,白襯衣領子上麵一張鐵青的臉。這張臉肌肉繃得極緊,一雙深陷的眼睛閃著凶焰;腦門青筋暴漲,仿佛七竅都不夠他冒火,還要從腦門崩出大口子來痛痛快快地噴射火苗。

方靖趕快行軍禮,剛要請罪,蔣介石卻先猛一拍桌,一扭身撲到方靖麵前,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方靖的臉,咬牙切齒地斥責:"你!膽敢擾亂本委員長大本營所在地,該當何罪!"

蔣介石已怒到極點,幾乎每說一字,那指頭便朝方靖的眼瞼指畫一下。方靖不得不連連後退,並做招架的準備。因為他現在已晉級為少將了,倘若被暴打一頓,留此笑柄,日後何顏再見袍澤?他一直退到背靠牆了,無可再退了,眼見蔣介石屈著的四指已經張開,情急之下,便大聲哀求:"報告校長!報告校長!學生有下情回稟啊!學生有下情回稟啊!"蔣介石張開的巴掌在空中僵停了一下,接著眉頭一揚,身子朝後退了兩步:"講!"

方靖的急叫,在於提醒對方"為人師表",勿忘自己經常宣揚的"禮義廉恥"!這一著真見了效,顯然蔣介石意識到了,所以克製住自己,一轉身坐到沙發上去。

方靖捕捉到了蔣介石神色間的微妙變化,便鼓足勇氣,大膽陳詞:"報告校長!學生途經臨川前往視察部隊,督促整訓,以期奉命能戰,戰則必勝。這是學生前不久蒙校長召見,在校長的教導下,立誌雪霍源之恥,才不分晝夜在各團穿梭視察、部署。"說到這裏,他看見蔣介石的臉開始化凍了,感到自己昨夜想好的策略見效了,因而懸著的一顆心往下落了一半:"職師長夏楚中見學生過於勞苦,又恐輕騎出巡遭遇不測,便指示學生向中路軍商借一輛裝甲車。當裝甲車行至七裏崗,突然遭到襲擊,裝甲兵出於自衛還擊......"

蔣介石聽到"還擊"二字,又忍耐不住,桌子一拍,嗬斥:"你為什麽不製止呢?"不過,無論拍桌子還是嗬斥之聲,都比剛開始時低了幾度。方靖急忙申辯:"學生製止過了--停止射擊!"--這"停止射擊"四個字,是方靖高擎雙拳呐喊而出的,以表示他當時的情急之狀,這一招,倒把蔣介石鬧得一愣。接著方靖又聳聳肩,無可奈何地說:"一則因為已經打亂,二則因為裝甲兵不屬學生指揮,製止不住11阿!"

蔣介石朝這個蠻有意思的學生眨了半晌眼睛,終因昨夜害他吃驚非淺,不能因此而赦其無罪,於是蠻橫地說:"我不管什麽情況,你在車上軍階最高,出了事我唯你是問!"說罷起身向外喊:"把裝甲車隊長叫來!"

裝甲車隊長剛進門,還沒有來得及行軍禮,蔣介石就拍響了桌子。他對這個隊長,要比對那個學生凶狠得多,"浙江國語"連珠炮似的伴著唾沫星子朝對方劈頭蓋腦噴去。

隊長不懂得應付這位委員長的要領,隻是挺著胸,昂著頭,繃緊了嘴,一副寧折不彎的樣子。方靖在旁一看著了急,不禁為這位隊長捏一把冷汗。

蔣介石叫嚷了一陣,得不到反應,臉色青得更加可怕了:"你講話呀--為什麽叫士兵開槍?"隊長硬邦邦地頂回:"是他們先打我們的!"蔣介石又猛一拍桌子:"他們當你們是土匪!"真可謂"初生之犢不畏虎"--樅長再頂:"他們也太沒有知識了,土匪能有裝甲車嗎?"這一頂其實很有道理,但是蔣介石豈能容人反駁!他拍桌跺腳地叫嚷:"娘西皮!你還敢強嘴哩!你們裝甲車在公路上橫衝直撞,紀律壞到極點,我早就想要懲辦你們了。"他轉身朝外喊:"來人啦!該隊長著即槍決!該旅長交軍法處!"

方靖被押送到十三師師部,侍從參謀宣鐵吾對十三師師長萬耀煌說:"方靖是陳辭修的愛將,你可不要亂來啊!"這是黃埔同學的關照,萬耀煌忙點頭:"知道,知道,放心吧。"於是交給十三師副官處長加以軟禁。沒有被槍決,而是交軍法處,顯然是"師生之誼"起了微妙作用。但是,交軍法處並非最後結果,倘若攻擊十九路軍失利,蔣介石的頭腦裏一起變化,就顧不得什麽"師生之誼"了。所以方靖心裏並不踏實,趁此未定案之機,寫了兩封信,一封給陳誠,一封給夏楚中,都是說明經過,請求盡快設法營救。他又請求萬耀煌放出劉鼎新為他送信。這是順水人情,萬耀煌自然答應了。

第二天即19日中午,北路軍總指揮顧祝同由資溪來臨川向蔣介石報告軍情。顧得知裝甲車事件後,便向蔣介石隸隋:"我在粵軍總司令部當少校副官時,方靖就在第一旅王懋功部當連長,我很了解他。他在粵軍許崇智的部隊裏,當過少校機關槍營營長。迫使許崇智下野時,是他率機關槍連封鎖許崇智公館的大門;在東征攻惠州城時他是敢死隊長,第一個登上惠州城樓的。他作戰勇敢,很有戰功。請委員長把方靖交給北路軍總部處置吧。"

當時顧祝同的地位在陳誠之上,蔣介石不能不給他麵子。何況顧視同的話也很有分量。

果然,蔣介石網開一麵,進一步寬恕了方靖。在他離開臨川之前,下了一道手令:"該旅長撤職查辦,該隊長著即槍決!"在"國軍"中,"查辦"二字是官腔,其實查即不辦,不了了之。

20日中午,蔣介石離開臨川去浦城督戰。蔣介石一走,顧祝同便把方靖放了出來,叫到行營敘談。顧祝同為什麽會這樣竭力保方靖呢?其中有個深遠的原因。顧祝同,字墨三,江蘇漣水人,畢業於保定軍校第六期。1925年方靖在粵軍當營長,顧祝同也在粵軍當少校副官。兩人同是蘇北同鄉。那時顧祝同頗不得誌,所以常到營部找方靖聊天,兩人交往甚密。後來顧祝同以保定軍校畢業生的資格,被聘為黃埔軍校教官,方靖也入了潮州分校,又有了師生之誼。1928年,方靖在國民革命軍第三師任少校營長,顧祝同已是第三師師長了,因此又有了上下級關係。現在顧祝同是北路軍總指揮,方靖隻不過是少將旅長,地位相差懸殊了。 "國軍"中階級(軍銜)之分是很嚴格的,所以方靖來見顧祝同,已不能視為老朋友,而必須尊稱對方為"鈞座",自稱"部下"了。

顧祝同對方靖倒不擺架子,主動過來握手,拉他坐下,操著江蘇口音說:"乖乖,老虎頭上抓瘴--你的膽子不小啊!"方靖正要分辯,他擺擺手又說:"我都知道了,算你觸黴頭-一正碰上他不高興的時候。他不高興,就拿你來開心。這是沒得辦法的事。現在事情總算緩和了--撤職查辦,我可做主放你回家去。你不要著急,我們家鄉不是有旬俗話嗎?叫做-一己、慌吃薄粥,冷冷自然厚。你先回家去等一等,事情冷下來後,我再替你想個辦法,保你官複原職就是。儂還有啥個要求嗎?"顧祝同派副官去傳見方靖時,副官已在途中將顧祝同向蔣介石求情的經過告訴了他,所以他十分感激。現在見問,他忙起身說:"總座是部下的老師、老上級,對部下自然是了解的。現在遇上這件事,也別無其他要求,隻希望得機會能進陸軍大學深造就好了。"顧祝同連連點頭:"好個,好個,儂這樣有誌氣,我一定要保送儂去陸大深造。現在先回去休息一陣子,等待好消息吧。"

方靖從行營出來,遇見送信回來的劉鼎新。據他報告:送信時見到了夏楚中,夏表示一定向蔣介石求情;他沒有見著陳誠,隻將信送交中路軍總部參謀處。

方靖考慮了一會,決定還是先在旅館住下,等待消息。同時給陳誠拍了一份加急電報:
"辭公鈞座鈞鑒:部下承鈞座教誨提攜,數載勤於職守,謹於言行,未敢稍有疏忽。不料今日有此意外過失,辜負鈞座期望,無顏進謁,惶惶無措,抱愧暫歸南昌,聽候鈞裁。"

陳誠於次日複電:"回家不必,速來我處一見。"

方靖深知陳誠是個極喜為部下護短的人,而自己又是陳誠一手提拔起來的,必不肯讓他回家,所以他在電報的最後加了一句"聽候鈞裁"--實際這一句是整個電報的中心內容,也就是方靖的目的。

方靖去崇仁中路軍總部見了陳誠,陳誠安慰他說:"事情經過我都清楚了。唉!委員長碰上福建的事,心中有氣,不向部下發向誰發呢?你不必掛懷,容我慢慢替你想辦法,你要回家,豈不是賭氣嗎?算了吧,就留在總部參謀處,幫幫參謀長的忙,耐心等待一時,一定會有轉機的。"方靖原有滿肚子委屈,經陳誠這樣一勸解,也就不能再說什麽了,隻得遵命去參謀處。到參謀處,見了參謀長施伯衡,施對方說:"辭公已電呈委座,說:方旅長平時服務努力,作戰勇敢,請留本部繼續服務。我想委員長不會不給辭公麵子,一定會有轉機。"

陳誠說會有轉機,施伯衡也說會有轉機,方靖卻難於設想這轉機從何而來。當然,對陳誠他是感激的,也相信陳誠在蔣介石心目中有一定地位,但是,蔣介石充分考慮後決定了的事,能那麽簡單推翻嗎?方靖隻好姑且信之,耐心等待吧。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這在官場中反應是最快的。想當初方靖是陳誠的心腹愛將,每到總部來,遇見一些人,無不呼兄道弟,問寒問暖,還要生拉活拽,品茶喝酒,賭咒發誓,相約為刎頸之交。然而現在情況驟變,他成了倒黴之人,罷職丟官,失歡於最高統帥,將來還會有什麽起色呢?所以從參謀處出來,遇見一些熟人,大多紛紛走避,不得已站住說幾句話,也是笑得勉強,說得冷淡。看到這些情況,方靖不免寒心,長歎一聲:"哎,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跺跺腳:"走!"於是留信一封,請施伯衡轉呈陳誠,帶著劉鼎新回南昌家中。

在路上方靖越想越灰心:自己從小兵幹起,直到現在晉級為將,可以說身經數十戰,兩次為黨國流血,幾番出生入死!倘若馬革裹屍,倒也死得其所,現在倒台於如此意外事件,幾乎人頭落地,可能再無出頭之日,真是死不瞑目了。於是下決心解甲歸田!

回到南昌家中,方靖並沒有對妻子任秀珍說明原因。她還以為方是回家度假的,也沒有細問。當晚有人敲門送電報。方靖叫人先收下,也未拆看。次日一早便上街去做便裝,真的準備回老家當老百姓了。

下午飯後,夫人任秀珍將電報送到丈夫麵前,方靖這才勉強拆看。原來是顧祝同發來的,大意說經陳誠力保,蔣介石當即批複:"著方靖仍回旅長原職。"因為蔣介石尚不知顧祝同早已徇私把方靖放了,所以批件仍發到東路軍總部。

這真是天大的意外!

方靖一時拿不定主意,拿著電報,背著手在房裏踱來踱去,因為實在不知是福是禍,所以一時拿不定主意該怎麽辦。考慮再三,便去十八軍南昌辦事處找陳誠的前妻之兄吳子漪商量。吳子漪看了電報便向方靖道賀:"恭喜恭喜!"並不忘替其妹婿吹噓:"你複職得這樣快,真是從未有過的事,足見陳總指揮麵子不小。你還猶豫什麽?快回去複職吧。"方靖聽了吳子漪的話,頓然悟到:陳誠力保,若不回去複職,是絕情於陳誠;蔣介石得知,也會認為是賭氣,後果是十分嚴重的。但是他又如何仍複旅長原職呢?因為他被撤職查辦後,"軍中不可一日無主將",上麵已委派吳繼光接任了二九四旅旅長。

正在為難之時,夏楚中又打電報給方靖:"已將二九二旅旅長彭善提升為九十八師副師長,吳繼光改任二九一旅旅長,請速回二九四旅原任。"讀罷來電,方靖不禁苦笑:真難為了夏楚中。

回到東路軍總部,方靖首先致電向老長官陳誠致謝,然後又去向施伯衡告辭。施向方靖稱賀後說:據委座身邊的侍從參謀說,陳誠去電報保你,正值蔣介石在浦城接到三十六師師長宋希濂的告捷電--已攻克延平,十九路軍開始崩潰,蔣介石十分高興,便在陳誠發去的電報上大筆一揮:準予仍回旅長原職。

原來這場戲劇性的撤職、複職,關鍵在於蔣介石的情緒變化!


謫自 《遠逝的硝煙:原國民黨高級將領方靖親曆紀實》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