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是很能絞盡腦汁給我派活的那種,學齡前的我總是提著菜籃,帶著父親用毛筆寫的字條,到馬路對麵那家食雜店,去買醬油、糖、香煙、肥皂 ……
帶著字條外出采購,是一種不太動腦的美差,其中,我還可乘機兼顧管管路邊同齡人的雞毛蒜皮。
好景不長,父親開始口授安排我去買醬油,盡管那是一個常去的地方,還是甚感肩負重任,頓感憂心忡忡,唯恐自己忘事,於是一路叨念:“一毛二的醬油一斤,一毛二的醬油一斤……”
這種活的確很煩心,再也關照不了路邊那些雞毛蒜皮小事,外出一趟也覺得無趣。
不想,父親還是得寸進尺,接著安排我買兩樣以上的東西,我更加惶惶不安,一路叨念:“ 白糖半斤,紅霞香煙一包…… 白糖半斤,紅霞香煙一包……”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有一回,我從三樓叨念著走到一樓,突然全忘了!無奈,隻好返回三樓問父親,接著又一路叨念而去……
一個周六下午,暴雨剛過,母親讓我去菜市場,按她的意思我買了一點豬肉雜碎。那是肉攤上的最後一份。
晚餐前母親大肆表揚我,告訴父親,說我太能幹,會到菜市買菜。
幾天後,父親不甘落後,也差我去買青菜,這回我按照自己的愛好,買了韭菜。可是當我把半籃子韭菜提回家,父親迎麵來審視我的傑作,一向膽小的我,昂著頭盯著父親的眼睛,等待他的認可。隻見他正盯著籃中的韭菜,直搖頭,說韭菜太老,要摘掉很多,浪費錢。
在家裏,父親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綽號“苦行僧”,是母親贈與。父親總是把手頭的錢,盡量發揮到極致,在學校食堂裏,他隻吃一分錢的菜,而對我和母親,他從來都是把最好的給我們吃。
附近有個街道食堂。到食堂打飯菜是我的日常作業。一個周日中午,我正去食堂打飯,父親掏出一張五十元鈔,要我順便買些飯菜票。令我大駭的是那張鈔票,之前我壓根沒見過那樣花色的票子,心想,父親是不是糊塗了,把國民黨的鈔票拿來用,正猶豫著,父親把鈔票塞到我手裏。令人欣慰的是,食堂那個賣票窗口,還是接納了這張花鈔票。
這恐怕是我對父親最早的不信任,至於是什麽緣故,無從說起,隻是從他那雙時而充滿警惕、恐懼的眼神,感覺到神秘、不安,繼而引發我的疑心。
與父親截然相反,母親教我用自己的嘴巴,開拓一條人與人之間的日常交往通道。
逢輪到我家收水電費的前幾天,母親開始在我眼前眉飛色舞地大肆宣揚,說這是我挨家挨戶亮相自己上門收費的本領,我因此被煽動得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臨行前,母親還千叮萬囑:“不能推門,要敲門”,隆重推出這場獨角戲。
收回一座樓用戶的水電費,母親繼續把我獨自走到公園南門乘車去中山路、輪渡交水費電費策劃到底,要我學會問路,說什麽:“長著嘴巴,就要學會開口問,禮貌些,人家會幫助你的。”
每當我外出歸來,樓道上的那些大人們總是竊竊私語:“ 這孩子又出去辦事了。” 不知他們是讚許還是困惑。
暑假,望著廚房樓道一角的幾箱煤灰,無暇顧及家務的父母,開始打我的主意,安排我捏煤球。
周圍的鄰居大人,有時會打趣地對自己孩子說:“太空閑,就去洗木炭。”這話怎麽就這麽巧,歪打正著地落到我頭頂,不過,我似乎也很樂意做這份手工遊戲。麵對著一箱箱煤灰,我忙乎了好些日子,才發覺捏黑丸子其實很不好玩。
我家的廚房多半是我在打理,煮粥、炒菜、燒開水…… 逢居委會常通知檢查衛生,家家戶戶開始大清理,我也模仿鄰居大人洗地板…… 我是一個很糊塗的孩子,有一次我居然拿母親的毛巾去洗了地板!
在幼兒園時,
我們年輕漂亮的王園長,則在一次大會上嚴肅地對我們說:“為了紅色江山永不變色,我們正在與美帝國主義爭奪下一代,你們就是下一代。”
這些話我幾乎都沒懂,先是“和平演變”就夠我傷透腦筋,現在來個“爭奪下一代”,就更亂,是嘛,人家美國在很遠很遠,連見都沒見過,怎麽來爭奪我?老師好像不太樂意回答我這種無厘頭的問題,經常會借機撇開我,去回答別人的提問。
我們那時的“手工課”,是很政治掛帥的。高個、嚴肅的
我和同學都有些怕
這還了得,男的怎麽可以動手去摸女的褲子!這
在
在那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各大街頭牆壁上的標語口號,是我最早的識字板塊。這種標語千篇一律,都是“美帝國主義從台灣滾出去!”
我知道“美國”是一個國家的名稱,但不知這個“主義”是麽事,還警告要從台灣“滾出去”。後來在小學,老師說“美帝國主義”,又添加了“修正主義”,我自作主張地認為,凡是“主義”都不好。鬱悶的是,在入隊宣誓大會上,輔導員率領我們“時刻準備著,為共產主義……” ,文革後,我們高歌“馬克思列寧主義”……
哎呀,我的神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