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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文革故事 3

(2011-01-23 15:59:14) 下一個


    我的父母是很能絞盡腦汁給我派活的那種,學齡前的我總是提著菜籃,帶著父親用毛筆寫的字條,到馬路對麵那家食雜店,去買醬油、糖、香煙、肥皂 ……

帶著字條外出采購,是一種不太動腦的美差,其中,我還可乘機兼顧管管路邊同齡人的雞毛蒜皮。

好景不長,父親開始口授安排我去買醬油,盡管那是一個常去的地方,還是甚感肩負重任,頓感憂心忡忡,唯恐自己忘事,於是一路叨念:“一毛二的醬油一斤,一毛二的醬油一斤……”

這種活的確很煩心,再也關照不了路邊那些雞毛蒜皮小事,外出一趟也覺得無趣。

不想,父親還是得寸進尺,接著安排我買兩樣以上的東西,我更加惶惶不安,一路叨念:“ 白糖半斤,紅霞香煙一包…… 白糖半斤,紅霞香煙一包……”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有一回,我從三樓叨念著走到一樓,突然全忘了!無奈,隻好返回三樓問父親,接著又一路叨念而去……

一個周六下午,暴雨剛過,母親讓我去菜市場,按她的意思我買了一點豬肉雜碎。那是肉攤上的最後一份。

晚餐前母親大肆表揚我,告訴父親,說我太能幹,會到菜市買菜。

幾天後,父親不甘落後,也差我去買青菜,這回我按照自己的愛好,買了韭菜。可是當我把半籃子韭菜提回家,父親迎麵來審視我的傑作,一向膽小的我,昂著頭盯著父親的眼睛,等待他的認可。隻見他正盯著籃中的韭菜,直搖頭,說韭菜太老,要摘掉很多,浪費錢。

在家裏,父親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綽號“苦行僧”,是母親贈與。父親總是把手頭的錢,盡量發揮到極致,在學校食堂裏,他隻吃一分錢的菜,而對我和母親,他從來都是把最好的給我們吃。

附近有個街道食堂。到食堂打飯菜是我的日常作業。一個周日中午,我正去食堂打飯,父親掏出一張五十元鈔,要我順便買些飯菜票。令我大駭的是那張鈔票,之前我壓根沒見過那樣花色的票子,心想,父親是不是糊塗了,把國民黨的鈔票拿來用,正猶豫著,父親把鈔票塞到我手裏。令人欣慰的是,食堂那個賣票窗口,還是接納了這張花鈔票。

這恐怕是我對父親最早的不信任,至於是什麽緣故,無從說起,隻是從他那雙時而充滿警惕、恐懼的眼神,感覺到神秘、不安,繼而引發我的疑心。

與父親截然相反,母親教我用自己的嘴巴,開拓一條人與人之間的日常交往通道。

逢輪到我家收水電費的前幾天,母親開始在我眼前眉飛色舞地大肆宣揚,說這是我挨家挨戶亮相自己上門收費的本領,我因此被煽動得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臨行前,母親還千叮萬囑:“不能推門,要敲門”,隆重推出這場獨角戲。

收回一座樓用戶的水電費,母親繼續把我獨自走到公園南門乘車去中山路、輪渡交水費電費策劃到底,要我學會問路,說什麽:“長著嘴巴,就要學會開口問,禮貌些,人家會幫助你的。”

每當我外出歸來,樓道上的那些大人們總是竊竊私語:“ 這孩子又出去辦事了。” 不知他們是讚許還是困惑。

暑假,望著廚房樓道一角的幾箱煤灰,無暇顧及家務的父母,開始打我的主意,安排我捏煤球。

周圍的鄰居大人,有時會打趣地對自己孩子說:“太空閑,就去洗木炭。”這話怎麽就這麽巧,歪打正著地落到我頭頂,不過,我似乎也很樂意做這份手工遊戲。麵對著一箱箱煤灰,我忙乎了好些日子,才發覺捏黑丸子其實很不好玩。

我家的廚房多半是我在打理,煮粥、炒菜、燒開水…… 逢居委會常通知檢查衛生,家家戶戶開始大清理,我也模仿鄰居大人洗地板…… 我是一個很糊塗的孩子,有一次我居然拿母親的毛巾去洗了地板!

在幼兒園時,老師反複在課上告訴我們,美帝國主義把和平演變寄托在中國第三代、第四代,還說我們是第幾代來著。真是聽著糊塗,我反複糾纏:“老師,那我是第幾代?” 其實蔡老師自己也不太清楚,她時而說我們是“第三代”,時而又說不是,是“第四代”。

我們年輕漂亮的王園長,則在一次大會上嚴肅地對我們說:“為了紅色江山永不變色,我們正在與美帝國主義爭奪下一代,你們就是下一代。”

這些話我幾乎都沒懂,先是“和平演變”就夠我傷透腦筋,現在來個“爭奪下一代”,就更亂,是嘛,人家美國在很遠很遠,連見都沒見過,怎麽來爭奪我?老師好像不太樂意回答我這種無厘頭的問題,經常會借機撇開我,去回答別人的提問。

我們那時的“手工課”,是很政治掛帥的。高個、嚴肅的老師教我們製作一種玩具,一個紙製圓筒,循環出現幾個帝國主義頭子,杜魯門、約翰遜、肯尼迪…… 我還把這個玩具帶回家,在小朋友群裏炫耀。

我和同學都有些怕老師,在她的課上,常有幾個女同學舉手,向她報告,說:“我的褲子被他(鄰座)拉了一下。”

這還了得,男的怎麽可以動手去摸女的褲子!這老師很仗義,立刻義憤填膺地從台前衝下來,把那個不檢點的小男生拖到台前,接著,我們眼前上演了一場驚心動魄鬧劇,這老師在講台前奮力要去脫這男孩的吊帶褲。

老師的課上,鬧劇時常上演,我的座位在中間第三排,總是能近距離地,屏著氣息觀看一場場觸目驚心的“褲子保衛戰”。

在那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各大街頭牆壁上的標語口號,是我最早的識字板塊。這種標語千篇一律,都是“美帝國主義從台灣滾出去!”

我知道“美國”是一個國家的名稱,但不知這個“主義”是麽事,還警告要從台灣“滾出去”。後來在小學,老師說“美帝國主義”,又添加了“修正主義”,我自作主張地認為,凡是“主義”都不好。鬱悶的是,在入隊宣誓大會上,輔導員率領我們“時刻準備著,為共產主義……,文革後,我們高歌“馬克思列寧主義”……

哎呀,我的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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