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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文革故事 2

(2011-01-21 06:24:06) 下一個


                                   


       1964 年夏天,母親突然說要帶我去看望還在農場勞動教養的林阿姨,她是母親在大學讀書時的好友(護士)。我並不懂什麽叫“勞動教養”,以為那是一個人人都要去勞動的地方,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那天天沒亮,我們就趕到長途汽車站,搭車去農場。農場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旱地,都種著地瓜、花生。烈日下,隻見零零落落有些人在挑水澆灌地瓜秧苗。母親說自己也曾在那裏勞動過。

        牽著母親的手,我們走過長長的田邊小道 …… 走著走著,母親自己也迷路了,在一條窄長的獨木橋上來來往往,那獨木橋就是一塊發黑木柱搭成,不到一尺寬 …… 每次過橋前,我的心都發怵,母親右手攔腰把我提起,嘴裏叨念:“以前你媽每天都挑很多擔水從這走過。”

         怪怕人的獨木橋,我一路糾纏母親:“等下我們還走那獨木橋嗎?”

        “是啊。”

       “我害怕呀。你抱我過去吧,我要閉眼睛。” 我不停地糾纏著。

         此後二十餘年,這獨木橋竟成了我夜間噩夢的策源地。每次我都會夢見自己在漆黑的山林裏,獨自負重上獨木橋,每次都是走到橋中段,那塊木板開始折斷,我低頭一看,橋下是萬丈深淵,火海一片,接著,我縱身向火海墜入,“臨死”前的我,心想“我就要死了”,我要求自己“閉上雙眼!緊緊閉上!” …… 噩夢周而複始地複製著。

        最後,我們在一座很長的平房外落下腳,那是勞教人員的住所,門外過道上有些鋤頭、畚箕 …… 一個阿姨興奮地朝母親喊道:“你怎麽來了?” 她指著我:“這是你的孩子?” 阿姨告訴我們:“他們都還沒下工呢。” 母親找到林阿姨的房間,讓我在床上午睡。

         一覺醒來,還是不見林阿姨下工回來,母親說她在放鴨,很忙。離開前,我們去遠處的鴨棚,在那裏,我看到了林阿姨,她頭上蓋著一塊毛巾,手握著一杆竹掃,正在清理 …… 看到我,林阿姨湊上前,打量著我:“好久不見啦,孩子都這麽大啦!” 她問我:“還記得我?我是林阿姨啊 ! 你有沒信主?”

        林阿姨總是給我這個見麵禮“有信沒有?” 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每天夜裏,臨睡前,空中回蕩著: …… 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 ……

         哎,真讓人困惑。

         1965 年,我再次看到林阿姨,是在醫院的消毒房 …… 母親對我說:“你林阿姨是護士,我讀大學時就認識她,她信仰基督,沒有結婚,解放後她到醫院,因被懷疑可能會在病房傳播基督而被安排在消毒房幹工友的活。”

        在那個年代,信仰是不合法的,傳播基督福音是有罪的,家庭聚會禱告更是 ……

        小學一年級時,夜間我是被反鎖在屋裏做作業。我的臥室原來是房東的鴿子房,在公共廚房一角,到了夜裏,臥室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少有人知道這裏有個孩子被反鎖。

          一天,這事被二樓的鄰居連老師知道,他向下班剛回家的母親喊道:“ 你們怎麽可以這樣!這樣很危險,若空襲警報響了,孩子無法逃生。”

        聽過,母親才警醒,她讓我從屋裏栓上門。可是等到深夜父母開會回來敲門時,我總是睡得太沉,每次都被父親用長長的曬衣竹竿捅醒。第二天一早,父親會很生氣地瞪著我:“睡得像死人!”

       後來,我恐懼入眠,生怕自己再次睡死。

       那個時代的一切政治學習,均是在晚飯後進行。我的書桌臨窗,窗外是一條狹小的走廊,直通屋後那個漆黑的廚房。冬夜裏,萬籟俱寂,是孤獨的我,心潮洶湧之時。我想,一切罪惡,都會在夜幕下進行。窗外的走廊,似乎有人正埋伏著。於是我屏息傾聽。每每入睡前,我都要在小屋內搜索一番,總覺得有人正躲在床下 …… 孤獨的我,真想大哭一場,無奈,沒了聽眾,哭了也白哭,還是作罷。

         因為父母不在身邊,我總做夢,每次都夢見:母親在屋裏,而又有一個母親在窗前笑著催我開門!日間,有時我會神經質地盯著母親,懷疑她的真實。久而久之,我無法分清夢境與現實。這類怪夢,持續伴隨著我走進文革。

        很快,連傍晚我都不敢在自己的臥室裏獨處,我夢幻般地發覺,床頭那個圓頂蚊帳似乎有了生命,它“著白色長裙”,“俯視”著我 …… 日複一日,恐慌中的我心跳加速 …… 於是,我飛快衝到一樓路口,在路燈下等待母親的歸來 …… 在暮色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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