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龍與上帝:第十一章 荒誕與合理

(2005-07-13 01:17:52) 下一個
第十一章 荒誕與合理   訛言所以能夠流傳,是因為人們願意相信。清季反洋教說言荒誕離奇,卻有合理的生成土壤。             訛言的產生   今天,如果有誰說當年在華的傳教士為了製器照相、配藥煉銀而剜人眼睛,我們會覺得有如天方夜譚。但在清季沸騰的反洋教輿論中,卻不乏此類傳聞。當年的反洋教宣傳品連篇累讀這類描述:教堂裏,常取人肝腦,挖人心目,男女裸聚,采陰補陽;傳教士,都淫心獸行,半人半畜,迷人釘身,邪術多端;泰西國,子可娶母,媳可嫁翁,兄弟姐妹,大被同眠……。對這些,隻憑起碼的常識就能夠認定,或純係無中生有,或過分誇大其辭,或失之以偏概全,全屬不符實際的訛言。但當時"無根之言若流水而風動"①的現象卻久久不衰、牢不可破。假如不全是有人故意炮製,其中必另有緣故。   ①王明倫選編《反洋教書文揭帖選》第214頁。             鏈與環   訛言流布生效的一般過程是"形成一一傳播一一接受一一反應"的四環鏈。其形成和傳播,都既可以是明知其訛而"故"做,也可以是將假當真而"誤"做。但無論如何,其能否生效,關鍵還在於傳布的對象是否相信接受。其若不信,反應消極,這則訛言即告失效;反之,才有效果可言。   上言"四環鏈",隻是為了簡約和明晰起見,就一個"單位過程"而言。事實上,社會上大規模的訛言流布現象,十分複雜,訛言數量不是一則二則,而是千端百種;其形成傳播的渠道,不是一條兩條,而是多種途徑;其接受、反應者不是一人兩人,而是成千上萬。這樣事局的總體就是若幹"單位過程"的集合。而這種"集合",又不是機械地拚綴,它們互相激發,諧振共鳴,產生的是一加一大於二的整體效應。就事局的運行機製而言,也就不是"一段鏈條",而是如下圖所示的"循環程序":   由這個程序圖可以看出,除了四個環節間的順序循環外,"反應"環節上的作用是"全方位"的。其向左方的指示線,表示反應表現中超出訛言流布事局之外的內容,如采取實際的打教行動等。其餘三條指示線,表示對事局內的另三個環節都可直接施加作用:由於對所聞訛言的相信接受而產生的心理刺激,可能對其加上自己的理解,有意無意地進行改造,也可能由此類推及彼,致使新的訛言產生,這是直接作用於"形成"環節;基於信實心理,將所聞訛言又肯定地傳諸別人,這是直接作用於"傳播"環節;對某則或某些訛言的相信,又促使對其他訛言的相信,這是直接作用幹"接受"環節。可見,此一運行機製賴以維持的力源和慣性,主要在於反應環節中,由信實接受訛言的公眾所產生的一種盲動力。個人自覺地造訛傳訛,可以對事局起火上澆油的作用,但並不能控製和決定全局。   清季反洋教訛言長時間、大規模流布的事局就是如此,它是以社會上普遍存在相信和接受訛言的人群為基礎的。試想,如果人們都明知其虛,豈能不約而同地自欺欺人?所以事局的基本條件和主要特征,正如時人所雲,是"言者不知其妄,聞者信以為真","言者如是,聞而傳者如是,傳而力爭者複如是"。其時廣大公眾,不僅目不識丁的"蚩蚩之民",即使筆下龍蛇、胸中錦繡的士子學流,對訛言內容也多是深信不疑的。   我們不妨以天津教案的事局為例,具體地一窺其情。該案的直接起因,是由於津人普遍相信教方迷拐幼孩、剜眼剖心,群情洶洶,聚眾問罪,遭到侵略分子的野蠻鎮壓。受命處理此案的曾國藩經過調查,對剜眼剖心的真實性略表懷疑,竟致朝野嘩然,認定他是為屈從洋人而故意抹煞事實。一時謗議叢積,甚至連在京城的湖南同鄉,也怒而主張開除他的湘籍。鬧得曾國藩惶惶然,對事情的真偽也難以判斷,隻好寧可信其有,承認他原先否認其事,是受了別人迷惑。試想,連曾國藩這樣的"上智"之輩尚且如此,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即使曾國藩是違心地附和輿論,那麽這種輿論的不可抗拒性,恰恰證明了相信者的眾多和普遍。             現實的誘因   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對西方、對世界、對近代事物有著較多了解的知識階層中,這類訛言漸失去市場,他們非但不信,而且表示輕鄙,斥其愚妄。例如,張之洞在其《勸學篇》中明確持論:"俗傳教堂每有荒誕殘忍之事,謂取目睛以合藥物,以造鏹水,以點鉛而成銀,此皆訛謬相沿,決不可信。"   他以自己親手經辦光緒十七年(1891年)宜昌教案的經驗為證:開始,百口一辭地哄傳,搜獲了教堂所蓄幼孩70人,都是沒了眼睛的。及派人會同府縣官員一同驗視,隻有一人瞎了一隻眼睛,眼眶內癟,但眼珠還在,本人及其父母都承認是因出痘所傷。這樣,群疑方釋。因此張之洞呼籲:"流言止於智者。薦紳先生,縫腋儒者,皆有啟導愚蒙之責,慎勿以不智為海外之人所竊笑也。"①   ①《張文襄公全集》卷203第52、53頁。   他對反洋教訛言恨不得一下子辟而止之,禁而絕之。但此類"智者"畢竟是極少數,盡管他們使出渾身解數辟訛止訛,也無濟於事,訛言照流如故,甚至愈演愈烈,到19世紀末義和團運動時期達到高潮。   總之,清季反洋教訛言的盛行廣布,就事局的總體而言,並非作為一種自覺運用的抗爭手段,而是盲目地誤生、誤傳、誤信、誤應所致。   另外,我們不應忽略社會的現實誘因。訛言中所講的某些事情,並非世間不可能存在的荒唐神話,像剜眼剖心、製造淫亂即屬此類。當時在中國教會侵略勢力橫行霸道,確有許多殘害中國人的惡舉。剜眼剖心雖無例證,但汙辱婦女之類的事件確有。加之,教方場所慣於整日關門閉戶,籠罩著一種隱秘而恐怖的氣氛,難免使人產生疑懼。這樣,就極易誘使對教會侵略勢力懷著極大仇恨和高度警惕心理。這些受文化水平和認識能力局限的人們,或由傳教士某些方麵的真實惡舉而類推到其他方麵;或把僅存的特例擴大認定為普遍事實,偶有風吹草動,便能繪聲繪影。   當時,傳教士的活動遍及各地,普遍給一般民眾造成共同的心理壓力,易於激發"從眾行為",更有利於訛言的流布。在這種情況下,別說是有點蹤影而誇大其辭的訛言,即使對純粹荒唐虛妄之事,也往往不能理智地判斷。不過,更深層的原因,還在於因曆史傳統的局限所造成的文化蒙昧。               天外之昧   許多反洋教訛言中,反映出信者、傳者對自己生活範圍以外的天地,對異族、異域的事物,極為陌生、懵懂和疑懼。許多失真離奇之談即由此而生。   就拿對基督教的認知來說,自稱讀過"福音請書"並真對該教作有長篇專考的魏源,在其考釋中竟深信不疑地引證了這樣一則事例:   囊京師某醫者,歲終貧困,思惟入天主教可救貧,而邪教又不可入,乃先煎瀉藥升許,與妻子議,言俟我歸,如昏迷者,急取藥灌我。於是至天主堂,西洋人授以丸如小酥餅,使吞之,予百餘金。歸至家,則手擲神主,口中南響,妻子急如前言灌藥,良久暴下而醒。見廁中有物蠕動,洗而視之,則女形寸許,眉目如生,乃蓋之藥瓶中。黎明而教師至,手持利刀,索還原物。醫言必告我此何物,乃以相予。教師曰:此乃天主聖母也。   入教稍久,則手抱人心,終身向信不改教矣。①   ①魏源《海國圖誌》卷27,第31頁,鹹豐二年古徽堂重刊定本。   如果說,魏源當時還缺乏對基督教詳明了解的條件,那麽及至同治、光緒年間這個理由當不再成立,但其時充斥於反洋教宣傳品中的卻仍是這樣的內容:   --言其洗禮,是以神父和教皇之屍煎為膏脂,合以蠱蜮迷藥,佐以咒符,教父掌之。初入教者誓畢,即以水滴其頭,並滴少許於白水,令飲之,名曰"清心水"。自是腹中有一"小豎子",依附其心,雖嚴刑苦勸,邪祟把持,甘死不改,名日"菩薩心"。   --言其終傅(天主教和東正教的聖事之一),是在從教者將死之時,有同教者數人來,屏去其家之親屬,趁病人尚存氣息之時,即剜其目,剖其心,然後以布束屍。讓家人殯殮。理由是人的精靈在心,而五髒之精靈在目,心目存,其人猶未死,對之念經,必登天堂,至於軀殼,猶如傳舍(驛站所設的房舍),不足惜也。   --言其禮拜,是為定期的"煉丹日"。在這一天,教內的男女老幼齊集教堂,待念經完畢之後,互相奸淫以盡歡,曰"大公",又曰"仁會"。   此外,還有什麽該教的神父多在童時受教,割去腎子,曰"彌塞";從其教者與神父雞奸不已,曰"益慧";該教新婚之婦,必先令與所師教主宿,曰"聖榆羅福"等各種奇說。   豈止宗教方麵,對異國的人種相貌,疆土地域,民俗國情,無不類多訛言。             封閉的悲劇   之所以造成這種狀況,主要原因是中國長期以來陷於封閉狀態,昧於海外情況,鑄就了一種唯我獨尊、唯我獨大的社會心理,不屑於了解其他的民族和國家。   在傳統農業經濟之下,國人生活天地十分狹窄。祖祖輩輩在自己固定的小天地裏勞碌的人們,在像蠶一樣辛勤吐絲作繭的同時,也一層又一層越來越嚴密地織就與外界天地隔絕的羅網。   由宗法--農業社會孕育出的中國倫理型傳統文化,也具有"自守性"特質。"華夷之變"所強調的要旨,不是以華化夷,而是以華摒夷。曆代帝王無意讓孔老夫子離開自己的家天下走向"天外"。那些"生番"、"夷種"們簡直不配領受中國聖人的教化。麵對西方"邪教"的侵淩,皇帝們異口同聲重複道:西洋有西洋之教,中國有中國聖道,應各不相犯。   然而,以工商為本的西方世界,在中國人不知不覺中崛起,迅速地縱橫全球。彼方的基督教文化另有一套道理:它的上帝不僅僅屬於西方,而是全世界、全宇宙唯一的真神。因此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去傳播福音、驅除"魔鬼"是天經地義的事。十字架的使者更以此為責無旁貸的神聖任務,紛紛到外地、異域傳揚福音。隨著十字架使者的足跡,西方商人、軍人、政客也相繼而至。   中國長期實行的封閉自守之策沒有鎖住西方殖民主義者的手腳,反倒鎖住了自己的感官和頭腦。其惡果從這樣的事實即可見一斑:洋洋大觀的《清朝文獻通考》,對世界五大洲之說竟嗤之以鼻,認定那不過是沿襲中國古人鄒衍關於"大九洲"的荒唐神話,"語涉誕誑"。直到清初,中國還很少有人將葡萄牙、西班牙、法國等分清,而統稱之為"佛朗機"。至於它在何方,清人編修的《明史》,竟堂而皇之地寫著"佛朗機近滿刺加(馬六甲)",其謬豈止萬裏。從顧炎武的《天下郡國利病書》到魏源的《海國圖誌》,也都未能澄清這一並不複雜的問題。當代思想啟蒙者尚且如此,一般紳民百姓的閉塞狀況就可想而知了。   什麽耶和華,什麽耶穌基督,他們根本不想知道。他們隻看慣了自家圈內黃皮膚、黑眼睛的人,心目中"人"的形象似乎隻應該如此,而且認定這群人的國度是居於闔天下的中心,麵對突然間闖來的一幫子異樣麵目的家夥,豈不認為是來自哪個荒僻海角的怪物,何堪言之,何堪視之!所以,素負學名、光緒年間身膺相國的徐桐老先生,見了洋人就以扇蔽麵,甚至幾談洋務的人都拒於晤見。這類與傳統生活環境密切相關的昧外狀態,不論是對於清季反洋教訛言的外觀表現還是內在根源來說,都是緊相牽連的一個重要方麵。             蒙昧與敏感   對於近代科學技術的茫然無知,是引起清季反洋教訛言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在關於傳教士殘害人體五花八門的傳聞中,幾乎都與特別的邪法和奇異的用途有關。           眼睛、心肝的妙用   例如挖取中國人的眼睛,就有多種奇用:一是可配一種妙藥,用以點鉛成銀,100斤鉛可出銀8斤,其餘92斤仍可賣還原價;二是可以用以製鏡,將它和草藥、經水、胎九配在一起搗成糊狀,塗在玻璃上,便成了照人"眉目絲毫盡肖真"的絕好鏡子,借此可獲重利;三是用於電線;四是用於照相。   還有人的心肝,傳言教士們挖了也是為應用。魯迅在《論照相之類》一文中,說他曾旁聽一位老太太說明理由:   他們挖了去,熬成油,點了燈,向地下各處去照去。人心總是貪財的,所以照到埋著寶貝的地方,火頭便彎下去了。他們當即掘開來,取了寶貝去,所以洋鬼子都這樣有錢。①   ①《魯迅全集》第1冊,第182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北京。   像這類與起碼的科技常識絕緣的訛言,不也深深打著曆史悲劇的烙印嗎?一個有著四大發明、古代科技曾領先世界的國度,卻遲遲不能樹起近代科技的界碑。明末清初那抹色光本來就有限的淡虹,隨著禁教的實施而很快泯滅殆盡。後世士流中楊光先輩多有繁衍,而徐光啟輩則愈發罕見。帝王中像康熙帝那樣的愛好科學者再無後繼,像嘉慶皇帝這樣鄙"奇巧"如糞土者倒頗顯典型。這位皇帝曾莊嚴地諭稱,西方的奇巧之物,"饑不可食,寒不可衣,應實力禁絕","鍾表,不過為考察時辰之用,小民無此物者甚多,又何曾費曉起晚息之恒業乎?尚有自鳴鳥等物,更如糞土矣!"①   ①《清仁宗實錄》卷55,第30、31頁,中華書局1986年影印本,北京。   對"奇技淫巧"的輕鄙,多少年間作為一種頑強的社會心理延續,以致清季學習和引進西方近代科技,不得不從西洋用以打開中國大門的堅船利炮開始。然而,這樣的始作俑者,當時尚要頂著"以夷變夏"的黑鍋,背上"鬼奴"之類的罵名。   清季反洋教的輿論中,就不乏對傳教士用"巧藝"禍害中華的非難,並一直把禍源追溯到利瑪竇那裏,指斥其"會作巧藝講天文",並深為憂憤地責難"可歎明朝被他誘,聖朝又用推曆數"。為這種心態所支配的人們,怎麽會了解照相之類的科學知識呢?從上麵引證的訛言裏,不難看出這樣的邏輯:既然隻有眼睛才能映出瞳人,那麽洋人照相豈不得挖用眼睛?既然"洋鏡子"能照出像用人眼睛看別人那麽清晰的模樣,鏡反麵塗得那層奇妙的東西,配製還離得了眼睛?既然洋人們都那麽有錢,豈不得靠"鉛中點銀"和"引燈挖寶"之類的奇術?不過隻有中國人的眼睛、心肝才有如此重用,因為是"夭朝上國"的貴胄,"半人半畜"的外夷身上的器官是無此功用的。這也算得上阿Q精神的一種表現吧?             科學上的兒童   在若輩口中筆下,與"洋"字掛鉤的一切事物都在"邪"難逃。連教方運用的西醫外科醫學醫術,"不愈便剖髒腑看,考驗病狀著書刊"也被指為邪端罪舉。像這種認識水平者,在清季社會中絕非個別。例如"曾文正公"的老太爺,一生視醫藥為左門歪道,憎而拒用。雖然他沒有留下像周漢、崔晾那樣的反洋教"傑作",但從他自覺自願地貢獻幾個愛子與所謂"竊外夷之緒,奉天主之教"的"粵匪"拚命,足可肯定他對衝擊中國聖道的洋教也決不會喜歡。像如此的書香門第、仕宦之家的人物,科學素質是這個樣子,我們不妨再進而看看更晚些時候,專理洋務的官紳的情況。   美國教士丁韙良在中國最早的洋務學堂京師同文館任總教習期間,有一次,曾邀請協助他翻譯《萬國公法》的總理衙門的四位高級官員,參觀拍發電報的操作表演,其中一位翰林竟不屑一顧地對丁韙良說:"中國作為一個偉大的帝國,沒有電報,已經立國四千年了。"在這種情況下,丁韙良故意拿出幾樣洋玩具來給他們玩賞,他們卻顯得非常有興趣,花不少時間去捕捉磁性魚和磁性鵝,撫弄這些小玩藝兒,幾乎不忍釋手。鑒此,丁韙良對中國的知識分子作了這樣一個帶有報複性的評價:"在文學上他們是大人,在科學上他們是兒童。"①   ①顧長聲《從馬禮遜到司徒雷登》第213頁。同注1書,第4頁。   知識階層的狀況尚且如此,小民百姓的科學素質更可想而知。他們深信、傳布並受激於有悖科學常識的反教訛言也就不足為奇了。           訛言的焦點--性   當我們梳理清季繁雜的反洋教訛言時,無論如何也不能回避這樣一個醒目的事實:"性"簡直成了輻接之點。傳教士皆被描繪成"淫麵獸心"的色中惡魔,宣淫似乎成為其主要職事,一切宗教儀式和活動簡直無不與淫亂相關,且情節傳述得相當具體。例如傳布甚廣、影響極大的反洋教宣傳品《湖南合省公檄》中,這樣述說教士奸淫婦女的情事:   傳教人偽為無邪,正襟危坐,婦女皆跪前羅拜之。彼授以丸藥,名曰仙丹,實媚藥也。服之,欲火內煎,即不能禁,自就之。而伊與淫,名曰比臍運氣。伊原習房術善戰,而婦女亦貪戀而甘悅之,故被采戰者視本夫如糞土。①   ①天下第一傷心人《辟邪紀實》,同治十年重刻本,下卷,第14頁。   由"天下第一傷心人"(崔(日柬))編的《辟邪紀實》的案證專卷中,輯錄了傳教士的諸多罪證事例,絕大部分與性問題有關,多係荒誕離奇之說。譬如,有一則說是湘潭某人入教,浸洗時感通體舒適,便強其妻和兒媳亦行入教。兒媳心存疑慮,俟其婆母與傳教士入室施洗,自己從樓隙窺其所為,便見到這樣的情形:   姑(婆母)與教主對坐,似有羞容,教主含水向空噴之,(姑)遂解衣赤體臥地。教主亦赤體,以水噴其陰戶,手揉其胸。頃有腸自陰戶出,教主則割置小瓶中、複散藥入陰戶揉之。隨對麵攜手繞水盆數十匝,忽倚臂反手攜繞數十匝。其姑似困憊,教主置臥地,又以水噴之,忽躍然起,乃攜繞如前。凡三次,即與奸合。奸後拉坐水盆,為遍浴畢,複含水噴之,其姑姑如夢初覺者,乃與教主同著衣出,亦謂通身舒爽。   即使說傳教士殘害人體,也多離不開性器官、性部位。《湖南合省公檄》中就有這樣的說法:   該教有取黑棗探紅丸者,處女名曰紅九,婦媼名曰黑棗。探取之法,傳教士囑從教婦女與伊共器洗澡,皆裸體抱登床上,先揉撚婦女腰脊,至尾間處,以小刀破出血,伊以股緊靠其際,取其氣從血中貫通,名曰握汗,而婦女已昏迷矣。自為仰臥,則子宮露出。已生子者,狀如花開,其間有顆粒,黑斑脂膜,伊以刀割取入盒;未生產者,如含葩吐蕊,鮮若珊瑚,伊探其中之似珠者,珍而藏之。其餘仍納入陰竅,而該婦女並不知所為,但神氣消阻,縱以藥保不死,而終身不育矣。   對婦女切陰割乳,在反洋教輿論中成為常話,甚至有教方割陰出賣每個關銀三兩的具體說法。對男人則割陽,對男童吸取"童精"。說傳教士的醜陋腥穢,也多與性物有關,"經水說是上帝寶,婦女經至爭飲了"(即所謂吸"紅泉"),"婦女經水當清齋,塗在臉上都不揩","所以夷匪身穢腥,總因經水走脾經"。就連西方的國家、社會,也被描述成以亂倫為常的肮髒染缸。            不正常的性心理   按照儒家傳統的道德原則,性本來是一個言談禁區,但在反洋教訛言中,特別是多出自士紳之手的宣傳品中,這個禁區卻成了鼎沸的熱點。這種狀況的出現,除了性與"貞節"問題密不可分,是維護封建倫理道德所不可回避的原因之外,也與封建觀念的長期禁錮所造成的性心理蒙昧和異常有密切關係。   人類受性心理支配的性行為,一方麵體現著動物性本能,一方麵受著社會的製約,具有自然的和社會的雙重屬性。以漢民族為主體的中華民族,在性關係方麵有著慎重、嚴肅的傳統美德,這是我們應該珍視的。但封建綱常禮教的沉重枷鎖對於人們性心理、性活動的禁錮、扭曲,未必較之西方中世紀神權戒律的危害為輕,時間上則更漫長得多。道貌岸然的"聖人"們造就的防淫杜亂的"法寶"乃"堅壁清野主義":男女間不能互相授受,不能握手,不能雜坐,不能同行路,不能互相問病,甚至夫妻也不得隨便接近。別說是宣傳性科學、進行性教育,就是連接受起碼性知識的正常途徑上都豎立了肮髒與醜惡的示警牌。   這樣,一方麵造成許多人在性生理方麵缺少起碼的常識。像上文引證的訛言中所謂"取黑棗"、"探紅九"之說,"吸童精"之說,就是明顯的例子。   另一方麵,也造成有些人性意識的非常狀態,神經過敏,無端懷疑:男女混雜難免淫亂,神父入室必有隱私。從心理學的角度看,過分地敏感於他人的某種動機,往往反映自己潛在的同類動機。特別是對幹士紳們來說,出於若輩手筆的文字宣傳品中,對教方淫亂情事連篇累犢、繪聲繪色、不厭其詳的描述,在某種程度上正反映了他們自己性心理方麵的好奇、衝動和欲望。   清季傑士譚嗣同在其名著《仁學》中揭示了這樣的道理:"物藏於筐,懼使人見,而欲見始愈切",中國習慣上將性之事"懸為禁厲,引為深恥,沿為忌諱,是明誨人此中有至甘焉,故為吝之秘之",這樣便如"逆水而防,防愈厚,水力亦愈猛,終必一潰決,泛濫之患,進不可收拾矣"!其實,"男女構精,特兩機之動,毫無可羞醜",假如像西方那樣予以公開的科學解釋,"繪圖列說,畢盡無餘",反而會使人們覺得其事不過如此,也就習以為常了。   他的這種見識,不能不說是體現了先進知識分子啟封建思想之蒙的一個方麵,這與相關反洋教訛言所表現出的蒙昧落後思想觀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事實上,盡管不能排除傳教士中確有道德敗壞之人,但可以肯定地說,當時反洋教輿論對這方麵的指斥是大大地誇張了。並且,其所依憑的原始"根據",恐怕主要隻是教方大別於中國禮教的西方男女正當交往方式罷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