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壘關
讀書，走路，吃遍天下
我在比利牛斯山中，瀕臨地中海的一個如畫的小山村轉悠的時候，心裏真的煩透了。
快下午三點了，眼看所有的餐館都要關門了，菲利普還一定要再找找，找個便宜的地方吃飯。他的女朋友，我在巴黎時候的朋友Kev對我說，你去和菲利普說說吧，你餓了，兩個孩子也很餓了，我們就在外麵吃這一頓好吧。
然而菲利普堅持不肯，發脾氣說，那都是騙遊客的地方，一個薄餅10歐元，我傻了麽？最後的結果是，我又一次給所有人買了吃的。Kev，拿著我買的食品去懇請菲利普吃點兒。
Kev，我曾經的朋友，我離開巴黎不到四年，她怎麽變成這樣了。
Kev是柬埔寨人。家人逃避戰火，帶年幼的她來到法國。父母離婚，她跟著母親艱難生活。後來她拿到一個國際貿易方麵的學位。在德國工作過一段時間。說非常流利的英語，德語，法語，以及柬埔寨語。不過她說，真遺憾，她的柬埔寨語隻能說，卻完全不會寫。
她和一個柬埔寨裔的男子結婚，生了兩個孩子，然後第二個孩子出生後幾個月，她發現了喉癌，然而，她老公依然和以前一樣，等著她操持一切家務，半夜她醒來痛哭流涕，她老公完全無動於衷。她提出離婚。她說，他沒有想到她真的會把離婚進行到底，她說，我那會兒真的不甘心就這樣和這樣一個男人過下去。
我在巴黎遇上她時，她離婚好幾年了。那個時候她很熱衷組織各種活動，同事，同學，還有我這樣半道上撿的朋友。那是我最艱難的時候，回想起，她家，或者她姐妹家的地板上，吃著簡單又豐富的食物，燈光柔和，有來自各處，各式各樣的漂泊者，比如有個日本女人，帶著條大狗坐在地毯上，她說她曾經是留學生，和一個法國人結婚就留在巴黎了。然後生了孩子，又離婚。現在呢，法語也不是很好，就在網上賣些日本工藝品，就在這片便宜的區域租個小房子，養著大狗和女兒。但是這幾年生意越來越不景氣了。
凡此種種，是那艱難時刻裏溫馨的片段。
那個時候的Kev，堅強可愛，我心裏當她是偶像。她那時說，她離婚了，現在過得很好，稅後工資有兩千二三歐元，現在有個交往了幾年的法國男友。而她的前夫，現在還是那個樣子，消沉頹廢。
當年我離開巴黎不久，Kev寫信告訴我，她辭掉工作，跟著她的法國男朋友菲利普來到南部海邊的村莊住下。她說菲利普是個網絡工程師，本來巴黎有很好的工作，年紀輕輕巴黎買了房子。不過厭倦巴黎的生活，把房子賣了，在海邊村子裏買了一套。現在有一單沒一單的網上接點兒活兒。後來又一次接到她寫信說，她想往中國推銷紅酒，問我行情。我告訴她，現在光是廣州一地進口紅酒的囤積量，是全國全年銷售量的十一倍。中國人並不習慣喝紅酒，而且全世界產紅酒的地方又太多了。不過我還是讓她給我一個她的紅酒的價目單。卻從此不見下文。
傍晚的時候，比利牛斯山區起了大霧，還有些小雨，我們從那個瀕海的小山村出來，菲利普駕車帶我們在山裏公路蜿蜒前行。我們去了法國西班牙邊界一個購物村。那裏東西尤其是農產品真是便宜。Kev和菲利普買了很多蔬菜，肉類，果汁之類的。然後到了車上，菲利普和Kev又開始爭論，本來算好買80歐元的東西，怎麽可能買了100歐元。一路上都是這個話題。山裏雲霧繚繞，燈光點點，我感到似曾相識的侮辱感和感同身受的鬱悶。
我住在海邊的那一周，常常是Kev帶著我，我們兩個人在海邊散步。比利牛斯山麓下，地中海邊，那真是美輪美奐的秀美景色。海邊的村莊裏，基本上都住著養老的老年人。因為比例太高，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一邊是濤聲起伏，一邊聽Kev說，她離婚十年，和菲利普認識八年了，很希望能結婚，一個柬埔寨的婚禮，這對她很重要。然而他既不肯分手，又不肯結婚。其實幾年前她來的時候，做好準備，想和菲利普再生個孩子，然而他不想要。奇怪呀，她說，菲利普的爸爸有兄弟姐妹十二個，但是菲利普一個都不想要。對他，隻有旅遊是最重要的，現在他有兩年沒有旅遊了，所以時不時要找事情發脾氣。這個我已經注意到了，那前一天，我們在另外一個海邊村莊遇到菲利普的父母，他們從巴黎退休，現在住海邊養老。中間老頭說句，時間就是金錢呀。為了這一句話，菲利普莫名其妙氣急敗壞地說，什麽時間就是金錢，隻是選擇不同而已，巴黎汙染那麽嚴重，生活那麽累，要那個金錢有屁用。然後借此發牢騷好久。
我問Kev的病情，她說，時常擔心要複發。我問她怎麽生活，她說，這裏完全找不到工作。你看，這裏除了紅酒什麽都不生產，而酒莊裏，隻雇傭當地人。頭兩年她有失業金，是工資的百分之七十，其實挺不錯。而現在，因為她有兩個女兒，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一歲，並且因為她的病，所以現在她一個月有一千二百歐元的政府補助。她說，她非常想離開菲利普繼續回到大城市工作。而菲利普完全不想回大城市，覺得這裏太好了。而她太後悔，當時在巴黎本來有工作，可以貸款買個小房子出租，而菲利普說太麻煩不讓她買。雲雲。
我隻能告訴她，我遇到不適合的人多了，這個無所謂。現在唯一後悔就是，和那些留給我侮辱感的人，浪費的那些精力時間。
回巴黎後，Kev打電話說感謝我給他們的禮物，給她女兒們的錢之類的。說，他們四個，她，菲利普，和兩個女兒都謝謝我。幾乎氣結。親，不是這個好吧。
除了我曾經敬佩的女子Kev的轉變，南部美好的風光，還有就是，南部海邊居民裏極高比例的退休養老的老人，以及放眼望去，單一的葡萄園。以及Kev幾次說，我們這樣福利太高也不是件好事情吧。這幾件事情，真讓人印象深刻。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