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夫走卒之二 天光墟

一

我拿了一把珠子在陽光下看，旁邊一個也正在看貨的女的湊過來說，你拿貨的那兄弟倆是自己磨石頭的，我知道的，我就是當地人。這全國最大的翡翠天光墟裏麵，有很多的攤位是借貨賣的，所以價錢貴幾倍。

後來，我和我學姐談起這個小事情，我說，其實好多有用的信息，是不相幹的生意人告訴我的。
學姐說，是的呀，她早就聽人說過，販夫走卒嘴裏有時候反而會有真話。

我說，還不止，我發現他們更信任人。很多次了，我拿了不認識的人的貨說，我出去太陽下看看？他們連我電話姓名都不問，就讓我拿著出去了。

這些年來，有時候會在欠發達地區和男女官吏打交道，往往是，你知道他在撒謊，他知道你知道他在撒謊，就是這種無限製循環中，把赤裸裸的不要臉，以及我就不要臉，而你無能為力，得意洋洋的表現出來，讓人好奇，他們把這當做人生的kpi了？這種精力不用來產生更大的效益，或者享受人生嗎？

幸虧，我遇到了更多的重塑信心的事情。

昨天我收了點兒貨，我先給了錢，我給那個昨天才知道姓的批發商說，我要寄去鑒定，如果有問題，我退給你。

他滿口答應，而我確信他說得到做得到。

這種信心是對我們生存的環境的，對別人的，也是對自己的。

而那之前，我兼職過的翻譯公司的主管說，他去了深圳之後一對比，更加知道我們這欠發達地區的某些中老男女官吏咋能說話這麽不算話，一點點臉都不要。我也是點頭應和的，從心底讚同。

二

自己磨珠子的那兄弟倆，我還記得他們的樣子，大熱天縮在常年黑漆漆的天光墟市場的一角，可能和我一樣不修邊幅吧，盡管我沒有看他們的腳，但是腦補他們也穿拖鞋。

沒有多餘的話，漫不經心中帶著可信度，不是因為真摯，而是因為踏實努力帶來的實力。
熟了之後聊天，他們說，他們很辛苦的，每天早上大清早起來看毛料市場，找石頭。然後再出來擺攤。

而幾乎每一個市場擺攤的人都會說，他們學曆很低，我聽過的大部分是初中沒有讀完，做生意太苦了，隻希望以後娃能好好上學考公。
聽了隻讓人唏噓，這麽有錢，卻不能帶來安全感。
墟，我最開始在修仙小說裏看到過，我的理解，是穿越九天三界的仙人們藏寶物的地方。
而後來發現，廣東的天光墟，意思卻是天亮就結束的市場。不過四會的天光墟卻是夜以繼日的。

下午到深夜的毛料市場，早上到下午的成品，到了晚上，一簇簇人潮湧動，是直播賣貨的。一個攤位往往兩到三家輪流經營。
到了輪班的時候，那麽多人一起手腳麻利的收貨，很有點兒壯觀。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那種。

半夜從天光墟出來，總會聽到一個人喊：思因鮮三蚊字，不思因鮮不要錢。
那是一個賣三明治的老廣。
我還記得也就是天光墟的另一個門跟前，有一個賣肉夾饃的老廣，一口標準的廣東普通話。而賣東北燒烤的，賣甜水的，西北涼皮的，從下午開始就能把市場圍得嚴嚴實實。

有一次半夜，一邊聽著思新鮮三蚊字的叫賣聲，一邊忍不住和關係好的學姐打電話說，聽，五湖四海沒有背景的人濟濟一堂。
氣勢磅礴，有沒有？

三

翡翠市場上，也有些人，是拖著大箱子五湖四海推銷以及送貨的。記得有一年冬天，一個熟悉的翡翠商人晚上叫開我的門，然後走到桌子跟前，把兜著的大衣打開，說給你看看好東西。然後堆出一摞很少見的鐲子。
如果在路邊遇到這些人，十八九隻覺得他們是個甚至略帶落魄的販夫走卒。不知道他們身懷什麽樣的寶物。

彩寶市場也類似，那些原來是農民的人，自己從國外進石頭回來自己切割，然後一年四季，全國各地到處送貨。
就那麽一個灰撲撲的黑皮箱，滿滿當當，都是以後要在燈紅酒綠之處大放異彩的東西。

我一直給娃說，我見過好多沒有讀過書的人，他們全世界各地謀生，就好像從他們村東頭走到村西頭，他們各行各業撈食，就好像放下鋤頭，又拿起鐵鍬，那麽輕鬆。

那其中的膽識，以及逼不得已走上這條路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

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

就是那個感覺。

所以我記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