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明天(49-50) 會有取水伐馬角的戲。這裏介紹一些藍田縣“取水伐馬角” 過程的民俗,供有興趣的同學了解。(zt)
白鹿村取水伐馬角 ——舊時農村一種帶有迷信信仰色彩的大型社火祈雨活動
每當大旱不雨時,農民用的一種祈禱求雨的形式。祈水, 或叫祈雨, 取水, 驅水。 民間有稱作“伐馬角”。 是舊時關中農村每年大旱無雨時廣泛發起的一種祈雨活動。伐馬角取水是藍田縣祈雨最大的形式,較小的還有有圍壇、刮巾、祈石、曬湘子等。
取水伐馬角規模浩大,這是一種以村、社為單位,或以數村社聯合的、由群眾自發組織的社火型的大型祈雨活動。這種活動形式極為激昂壯烈。加上濃厚的神秘色彩和虔誠的求雨心理,其場麵比其它娛樂型的社火活動更為宏大,氣氛也更為肅穆壯觀。“馬角”是這種活動的主角和中心人物,是被神靈“通傳”感應後成為某神靈的載體或化身的人。這種情況在其它場合下稱作伐神,隻有在取水活動時才被稱為伐馬角。取水就是通過伐馬角這種特殊的祭祀方式,由馬角帶領眾人從特定的地點取來神水水引,感應上天賜雨的過程。
《白鹿原》以民國十八年那場絕收大旱為背景,生動地描繪了一幅白鹿村取水伐馬角的圖畫:在香煙彌漫,鑼鼓震天,無數人持香跪伏在烈日之下,白嘉軒被“黑烏稍附體,躍出廟門,抓鋼鏵,穿鐵釺那種壯烈場麵。
伐馬角活動事前,已經醞釀,並由神頭、社火頭和香頭、鄉約議定好活動規模,範圍,做好各項安排準備。如馬角的人選,侍者的執事,香火錢的收湊,香表錢糧(蠟燭),鑼鼓隊,旗幡手,鞭炮手,銃子手,紮水樓,抬法台,確定時間、地點及通知沿途村社做好“接駕”準備等。“馬角”的人選極為重要,要挑選強壯吃得苦力男子,並有一定基礎的青年男子多人。取水這天,“馬角”人選集中於當地廟宇之內,廟裏廟外燃起香燭,焚化表紙。煙薰火燎的氣味濃烈,黑煙籠罩的大殿內燭光綽綽,人影晃動。
當馬角人選者進入廟內後,早已準備好的三,五,甚至上十付鑼鼓大鋏銅鑼圍成一圈,便驟然響起,其聲密集緊迫,轟聲震天,按著一種特殊的音律敲奏,不停地敲打,謂之“吵馬角”。
當“馬角”人選中如果有被吵得渾身發抖,神情恍忽或目光呆滯,瞻言妄語者便被認為神靈已經入身,這時神頭或香頭即開始吊表燒香,要求“出潮”。被吵下來的“馬角”此時則手舞足蹈,大聲聲明自已的神靈身份:如齊天大聖、揚六郎、金童、黃鹿大仙、靈官、狐仙、黑虎、黑烏稍、蟒仙等。一般吵下一兩個馬角即可取水,最多不超過三個就要作法起駕。如果長時間吵不下來,就一直繼續吵下去,直至吵下至少一個馬角,便能行事。有時也會出現不在馬角之內的其它人被吵得“神靈入體”,而成了“馬角”的現象。
廟外的場地上搭著一座法台, 法台有兩三層高,由方桌拚成。最上麵隻有一張方桌或一隻椅子。這時頭包藍巾,戴著用表褶疊的黃綾角,腳穿麻鞋,腿纏藍氈子,手執與該神靈身份相符的器械的馬角,在眾人簇擁下,從廟裏呼哨而去,直接奔上法台。
侍神者把早已燒得通紅的鐵鏵 (犁地用的鐵頭),用鐵鉗夾著遞給馬角,馬角用墊著幾層黃表的手快速接過鐵鏵,飛快地在第一層法台上繞行一周後,向地下擲去,黃表在一刹那間化為灰燼!在人們的讚呼聲中,馬角又在第二層法台上接過鋼釺:鋼釺有三尺、五尺兩種,有4號絲那麽粗,有的還是在鐵匠爐特意打製的六棱形式鋼印,由馬角自己挑選一支鋼釺後,便大吼數聲,把鋼釺從右腮幫外麵,通過口中穿出,用牙咬住,謂之“帶印”。這種帶印謂之“單帶”,還有一種“雙帶”,是從右腮幫穿進從左腮幫穿出。抓鐵鏵,帶鋼印是馬角表示替民受刑,以祈求上帝憐憫,早賜甘霖之意;也是該神靈法力高低的標誌,是取水作法中的最高潮。在人們報以肯定和稱讚的呼聲中,馬角登上法台的最高層,接過侍者遞上的馬鞭,朝著不同的方向,口中念詞揮鞭三響,走下法台,此謂之響稍鞭。馬鞭用苧麻搓成,形如取掉蒜頭的辯子,六尺長,取水途中將其係在身後,一名侍者專門扛鞭緊隨馬角身後,謂之捎鞭。響鞭過後即意味著法完起駕,所有香頭,侍神和旗隊緊隨馬角,在鳴銃放炮和高吭的鑼鼓聲中浩浩蕩蕩直奔向預定的取水地點, 一般是水潭,怪泉或天然古洞中的水眼石函等有水源之處。
藍田古時取水在王順山玉泉坪的黃龍洞,玉山的公主洞(亦稱蟒洞)前的玉漿井。後來多在輞川的錫水洞和錫水新洞以及天馬山腳下的泉裏,也有少數在長安境內的太行山和眉縣的太白山取水。錫水洞 (溶洞之類)的主洞後麵有一個小石槽叫撈錢盆,是過去取水最多也最方便的地方。與錫水洞一穀之隔的對峙麵半山腰有一個洞,古稱錫水新洞,是一個非常隱蔽又人跡罕至的洞。1984年開發此洞之初,意外地在洞內的井洞深處探得一個石函,還有一個鑄有銘文的鐵磬,方知這個石函乃清時人們取水之處,此洞未開發之前,裏麵一片漆黑,洞內巉峨曲螭,上洞下洞和井洞循環套結,極為複雜險惡!在這樣的地方取水不禁讓人在毛骨悚然中不得不歎服古人的虔誠和冒險精神。
據說過去在取水途中往往還要遇到一些怪邪精靈的阻饒。如1954年白鹿原東部村社去錫水洞取水,在行到原東半坡一個叫“哈蟆嘴”的險要路段時,被“哈蟆精”阻擋,當時的馬角是黑虎大仙,黑虎在前邊揮舞鐵棒,連衝幾次都不能過去,後來接連摔了三個“五雷碗”(法器)才擊退了“蛤蟆精”,順利地到達錫水洞。到錫水洞後,神頭便令眾人打起佛號,與香頭率眾侍者跪成兩行,燒香吊表,將一小瓷瓶放於撈錢盆水麵,讓其自行拽水,然後在黑暗的洞中,以香探入瓶內,觀察神靈賜雨的多少。瓷瓶有水後,把瓶懸於用柏朵紮成的水樓內,由一屬龍 的年輕人背起水樓,緊隨馬角之後與眾人起駕返回。
由於取水是為一方百姓謀利的事,按講究凡取水返回途中,所經過的村社隻要事先接到通知,都要作好歇駕的接待準備,還要搭法台讓神駕作法。接駕的村社都是人山人海,敲鑼打鼓,焚香放炮迎接,起駕的村迎接法駕歸來的場麵更為宏大,周圍許多村的人也趕來看熱鬧。在震天的鼓聲,銃炮聲和燭光香氣中,馬角再次登上法台,祈天作法,無非是祈求上帝布雲施雨,拯救生靈之類。當馬角在台上靜鞭三響,代天宣布下雨日期時,也可能賣一些關子:有個馬角曾宣稱中午下雨,之後可能因這個時間太近,怕拉不開腳被人嘲笑,又接著說:“中五不下中六下,中六不下中七下,中七不下中八下,中八不下中九下。”人們聽出這個“中九下”即“終久下”,因而至今還在傳說著這個笑話。
有的馬角因為路途饑餓,但又因有傷不能食辛辣,便以神的名義侃道:“吾當要吃油拌麵,不調辣子不調蒜” 等語(因為口內有傷,辣子蒜刺激性太強),人們就趕緊給馬角按要求準備吃食。馬角作法完後,便從法台下來被眾人連同眾侍者護送到廟內,把水樓放在神堂正中高處,其它閑雜人一個也不準入廟,也不得喧嘩、聊天、亂走動。這樣每日焚香化表,連續七天為一壇,如七天內仍不下雨就叫作“幹壇”!馬角、香頭、神頭、侍神者盡皆掃興出廟,宣布散壇;如果七天內下了雨,則由村社湊資唱三天大戲,酬神謝壇。
過去藍田縣的取水伐馬角活動,要數蔣家寨村的規模最大,時間最長,路程最遠,耗資最多,他們的取水地點在眉縣太白山太白洞。這裏還有一個傳說:據說古時藍田北嶺西部的阿氏有兄弟三人,在女媧神的點化下成為“三太白”神,在眉縣境內一座高山隱居修煉至仙逝升天,因而將此山稱之為太白山。三太白的舅家在蔣家村,因此阿氏莊和蔣寨村過去都建立有太白祠,祭祀三太白神。太白山是一個水脈頗旺的地方,娘舅家門的人來此取水,作為外甥的太白神想來是會給予額外照顧的。藍田有俗語說:“蔣家寨捎個話,三太白就下”,“蔣家寨人燒香,三太白發慌”。蔣家寨與太白山相距數百裏,往返取水一次需月餘時間,可見當時這一活動的盛況!
祈雨是舊時民間一項帶有原始色彩的習俗和信仰,由於時代和科技條件所限,人們認為人間的睛雨旱澇都是由天地神靈主宰,為求消災免禍,平安康樂,隻好寄希望於迷信活動。中國古代的帝王也常有祈雨之舉,以“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保其江山永固;因此上行下效,各級地方官便也生出許多祈雨的名堂來。藍田縣古時曾在縣城外東南西北分別設有“先農壇”,“風雲雷雨壇”,“社稷壇”,“厲壇”等,即為祈禱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祭祀之所。在民國及其以前各代,藍田還有一種“曬湘子”的活動:每逢天旱時,縣衙便派人把韓湘子像由錫水洞抬回縣衙,一邊祭奉一邊放在烈日下暴曬。如果七日內得雨,便以鼓樂將韓湘子像送還山洞;如果無雨,則讓來縣賣柴的山民把像捎回放入洞中,因此民間祈雨是得到官方認可才興盛起來。並把民間社火和祈雨活動融合成大型的取水伐馬角活動。自從上世紀60年代加強相信科學、破除封建迷信活動的宣傳教育以來特別是文化大革命以後,這種勞民耗資、費時誤工的迷信活動逐漸消失。然而作為一種舊時的文化現象,還是值得研究的。
------ 擇錄自 卞壽堂的 《走進白鹿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