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小貓怕蜘蛛，跟她叔叔一樣。
她正在學的中文課本裏有篇課文，裏麵有隻蜘蛛結網，而且不僅有文字，還有圖畫。
托小貓尖聲大叫，堅決不學。
老鼐把蜘蛛的圖畫用紙遮掉。但是托小貓說：看見字我也不要！
找借口吧。我讓你無話可說。
我把整篇課文用電腦抄了下來，把“蜘蛛”兩個字換掉，打印在一張潔白無暇的白紙上，拍在托小貓麵前說：這回沒話說了吧！
托小貓讀到“布魯斯王子看見屋頂上一隻屎殼郎正在結網”，笑噴了。
讀課文。讀到一句“東海龍王父子總是胡作非為，哪吒決定治一治他們。”我問：“治一治”是什麽意思？
托小貓猶豫地說：給他們治病？
我：不，這裏的“治一治”就是給他們個教訓、懲罰他們、收拾他們一下的意思。媽媽有時候說“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收拾你！”也可以說“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治一治你！”
她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拖長聲音說：你舍——得嗎？
某個星期三，托小貓上長笛大課。提前好幾個星期發了樂譜，在家裏練習。那譜子不容易，我覺得吹到最後還不是完美。可是星期三已經到了。我看了看她的日程安排，還好，獨奏、三人奏等等都是高年級的學生，她們這幫小的隻是參加合奏。
於是我說：托小貓，還好，你可以去濫竽充數。
她睜大眼睛問：濫竽充數是什麽？
我先讓她許諾絕不生氣，然後給她講了南郭先生的故事，但是並不講故事的道理，等著她自己明白。
她立刻就明白了，憤怒地說：如果我們每個人都濫竽充數怎麽辦？
我笑得要命，說：要指望其它的高年級學生不濫竽充數嘛。
兩人在家裏打打鬧鬧半天。該出發了，我監督她換好衣服、給她梳好頭，說：快快快，快去濫竽充數！滾蛋滾蛋！
她氣呼呼地走到廚房裏開冰箱。我問：你幹嘛？
她說：你不是讓我滾蛋嗎？我拿雞蛋，滾啊！
早上起床，托小貓先去尿尿。我說：乖乖不用衝馬桶，媽媽也尿尿，然後一起衝。
然後她一邊穿衣服我一邊又開始了精神汙染。
我說：剛才咱們先後尿尿然後衝水，讓媽媽想起中國古代的一種交朋友的儀式。你想不想我講給你聽？
她警惕地盯著我，猶豫地點了點頭。
我說：那你要答應我不要大叫，就算聽到一點讓你害怕的東西也不能大叫。
她：是我害怕的那個動物嗎？
我：不是。
她：那你就講吧。我不叫。
我：兩個好朋友，為了表示兩人一條心，就刺破自己的手，把自己的血滴在酒裏，混在一起，然後把酒喝掉。這就表示我身上有你的血，你身上有我的血。
托小貓已經皺起了眉頭，我趕快打住不再繼續發揮。話鋒一轉，說：咱們今早尿尿，不就有點這個意思嗎。好在我們不把馬桶水喝掉。
托小貓笑得捶床，說：幸好衝掉了！
然後吃早飯。我說：“我剛才把這兩件事拿來對比，這不是比喻，是類比。類比的意思就是兩件事的道理有點像。隻不過一個是混合血，一個是混合尿。”
她吃飯，不理我。我接著說：“比如我現在要是說‘托小貓吃麵包就好比小豬吃食，大口大口’，這就是類比。但是我要是說‘托小貓像隻小豬’，這就是比喻了。比喻所對比的是兩個東西，而類比所對比的是兩件事。”
（現在寫下來我有點懷疑：這個例子好像不是很好。因為兩個事件有共同的動作“吃”）
托小貓說：“你也不用總是拿我做例子嘛！
我趕快說：“拿你做例子，主要是讓你有感覺，就像昨天的濫竽充數一樣，這樣你就容易理解。”
托小貓鏗鏘地說：“可是我也容易生氣！”
最後這句承接太妙了。值得被載入《托小貓的中文》。
我聽到托小貓在跟她爸爸說一句法國俗語：Quand les poules auront des dents.（當母雞長牙齒的時候）
這句話是用在那些不會發生的事情上的。托小貓跟爸爸說的話是：“我如果不愛你，一定是當母雞長牙的時候。”
我說：“中文裏也有同樣的用法，‘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比如我說：今天托小貓居然幫媽媽做飯，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托小貓深思了一下，說：“我跟爸爸說的事情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但是我幫你做飯還是有可能的。”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法國俗語說的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而中國俗語可以用在小概率事件上。
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為什麽就比“母雞長牙”概率更大呢？我怕她糾纏這個問題，反而把我陷入沒法回答的境地。幸好她隨即就去上學了，這個話題告一段落。
現在想想，表達對等的意思，大概用“母豬會上樹”更貼切些。
托小貓複習學校的地理課。
她對我說：“Climat océanique就是在océan atlantique 旁邊的climat。”
一句話裏居然有一半都是法語，這還了得！我簡單粗暴地說：“聽不懂！”
她問：你知道什麽叫climat嗎？
我：不知道。
她：Climat就是……就是……不是天氣……是天氣，但不是一天兩天的天氣，是一直的天氣。比如我們這裏的climat，就是我們這裏經常的天氣。
我故作恍然大悟狀說：哦，是氣候。
她解釋得雖然磕磕巴巴，但還算準確。氣候的狹義解釋就是“普遍的天氣狀況”。
過了不到五十秒，我問她：climat中文怎麽說？
她一愣，說：我剛才沒好好聽，我忘了。
氣得我趕快深呼吸，強壓情緒又說了一遍“氣候”。
她默默念了兩遍，說：“天氣和氣候，就像成語接龍……哦不對，詞的接龍。這樣我就記住了。”
然後她警惕地問：“其實你本來就知道climat是什麽意思對不對？你故意裝作不知道的對不對？”
我：“我為什麽要裝作不知道？”
她：“為了聽聽我怎麽解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