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中文裏本來是沒有拚音的,隻有漢字。後來,為了讓大家學習漢字更容易,中國人從西方的語言裏借來了字母,創造出了拚音……”
托小貓說:“搶。”
我:“?”
她:“不是借,是搶。借東西是要還的,可是拚音什麽時候還?”
托小貓說:“你們為什麽不給我養一隻小貓啊?”
我:“你把媽媽當成貓不就行了嗎。這樣你就養了一隻貓了。”
她:“不是我養你,是你養我。”
跟她一起在街上走,遇到一個認識的女人。
寒暄過後剛告別,托小貓立刻就問我:“那人是誰?叫什麽名字?”
我被纏不過,隻好小聲說:“Élisabeth”。
她繼續追問:“beth還是bath?”
我轉頭一看,那人隻在身後不到十米的地方。一下子就有點生氣,拉著她快走幾步,生氣地說:“托小貓你怎麽這樣,別人還在身後呢,你就問東問西,人家還以為咱們在說她的壞話!聽到你說beth,還以為你說她bête(笨)!”
托小貓大聲爭辯:“我沒有說她bête!”
我:“可是她會誤以為的!”
托小貓繼續大聲爭辯:“如果我是說她bête,後麵為什麽還會加個bath呢?”
我一時語塞。
她義正詞嚴地說:“你沒話可說了吧!”
她免不了有孩子的缺點,但邏輯真是很令人佩服。
老鼐帶她做我給她出的中文題(因為我缺乏耐心,所以隻管出題,不負責監督她答題)。題目是有關《鋤禾》詩的。
有一題是:“《鋤禾》講的是誰在幹活?”
他們倆鼓搗了半天,叫我過去。
托小貓指著“粒粒皆辛苦”一句,問:“幹活的是粒粒吧?”
我不敢當場大笑(怕她惱羞成怒立刻撂挑子),隻好強忍著笑、和顏悅色地說“不是”,然後把全詩又解釋了一遍。最後循循善誘:“誰在幹活呢?”她猶豫地說:“……一個農民?”OK了。
我差點憋出內傷。出來後獨自跑到廚房裏悶聲狂笑。她對詩的意思不明白,卻居然還能現場語法分析,看出那個句子裏的“粒粒”是主語,而且是辛苦的那個,從而推斷出粒粒是幹活的……托小貓,簡直是天然段子手。
中午去接托小貓。她見到我,說:“媽媽,你早。”
我:“現在都中午了,怎麽還說‘你早’”?
她:“你午。”
我問:“媽媽給你辦的小報紙裏寫過,麵粉是從什麽植物來的?”
托小貓:“小蜜。”
原來大款包小蜜隻是為了吃麵包……
我:“尼泊爾的首都在哪裏?”
她:“尼泊爾城。”
我:“不對吧?墨西哥的首都是墨西哥城。可是你不能用這辦法套別的國家啊。”
從此後,China town的行政級別是不是該提高了?
我:“中國神話裏用弓箭射落了九個太陽的是誰?”
她:“好像是個獵人……他好像有個徒弟……還有一個妻子……”
我:“都對。他的妻子是誰?”
她:“嫦娥。”
我:“那麽他叫什麽名字?”
她:“……我忘了。”
記住了你做過的所有事,卻忘了你是誰。人世間最無奈的遺忘,莫過於此。
她便秘兩天。我很著急,下午回到家,第一件事是問她:“媽媽不在的時候你拉臭臭了嗎?”
她說:“拉了。”
我:“正常嗎?多不多?”(說話是不雅了點,不過可憐天下媽媽心)
她:“很多!把廁所都裝滿了,我把門關上擋著。你千萬別開門,一開門臭臭就會撲出來了。”
哈哈真惡心,這二貨娃。
中午忙忙碌碌,托小貓還磨蹭。
我說:“快點快點,要遲到了,趕快從家裏滾蛋……”
她說:“你要我滾嗎?那好,我這就滾……”
我好不容易才拉住她往地下倒的身體,笑得手腳發軟。兩人一邊出門一邊腦洞大開,想象了一個世界:大家都不走路了,都通過滾的方式來移動。
我說:“你們躺在教室裏,看著老師滾了進來。”
托小貓說:“放學的時候我們滾下台階,看著爸爸媽媽們滾著來接我們。”
我說:“在斑馬線前要等一下,看左右沒車了再滾過去。”
她:“像《馬達加斯加企鵝》一樣……車車也都在滾,一會兒輪子朝上,一會兒輪子朝下。要是停車沒停好,就會輪子朝天地停著。”
太歡樂了。有你在身邊胡說八道,我就算滾也會滾得興高采烈。
忘了什麽緣故,托小貓罵我:“笨蛋。”
我:“我當然笨啦。如果我不笨,怎麽能生出你這樣笨的孩子呢?”
她氣鼓鼓的啞口無言。
晚上睡覺時她抓住我的胳膊不讓我離開。
我說:“你快睡吧。我還得去給你做個蛋糕明天吃呢。”
她說:“我覺得做媽媽是很忙的一件事。要做飯、要工作,還要給她的寶寶做蛋糕。”
我給她小腿上的濕疹擦藥。她溫柔地說:
“謝謝你保護我。”
托小貓問我:“那個胖子去哪裏了?”
我想也不想就回答:“去買麵包了。”
她:“你喜歡我給爸爸起的這個surnom嗎?雖然他不胖。”
我:“surnom聽不懂!說中文!”
她吭哧半天,說:“‘上名’?”
她這是直譯了sur和nom。
她有時很乖,有時不聽話。於是我說:“你乖的時候,爸爸媽媽的心都被你塞得滿滿的,覺得有你這樣一個寶寶就有了全世界。有你一個就足夠了。”
她:“那我不乖的時候呢?”
我:“你不乖的時候。我們覺得,這麽淘氣的孩子,一個就已經受夠了,把你一個養大就夠不容易的了。”
她:“反正說來說去就隻是我一個!”
突然間我覺得我的邏輯也很強嘛。不僅夠強、而且夠強盜。
她一天天長高。我現在給她梳辮子,已經需要略略踮著腳尖、或者讓她坐下。她站在我身前,頭頂已經超過了我的下巴。
走在路上,我伸胳膊搭著她的肩膀。
她說:“現在這樣正好。等我再長高一點,你就不能勾肩搭背了。”
我:“等你長得比我高,你可以反過來搭我的肩膀嘛。”
托小貓做樂理課作業,讀五線譜。真的是“讀”,像說話一樣把do re mi平平地讀出來。
我說:“不要讀。把它們唱出來。”
一開始很難,我不停糾正她。她惱羞成怒說:“你又不是老師!你不懂!”
我說:“我雖然不懂樂理,但是我有靈敏的耳朵,不能容忍你亂唱do re mi。”
跑調天王老鼐用不明覺厲的崇拜眼光看著我倆,說:“媽媽是家裏最有資格糾正你的人。”
走在上學路上,我唱一個“do ”音,讓她以此為基準唱出三度、五度、八度的音。
很有效。幾天以後她亂唱的情況大大減少,而且瞬間反應也快多了,可以直接給出幾度後的音,不用再一個個順著數上去。
周四上完樂理課,她對我說:“今天老師讓我們讀譜子,我說我的媽媽要讓我唱,老師說唱比讀更好。”
我:“你的同學們也可以唱嗎?”
她:“Simon會唱一點點。別的小朋友,有的連讀出來都很難呢。”
我明確禁止她驕傲翹尾巴,不過看得出來她還是有點自豪的。
最近在學校裏體育課打羽毛球。由於她每個星期去羽毛球俱樂部,於是俱樂部的訓練成果使她相對同班同學的優勢非常明顯。
她回來後總是得意地說:“我把他們都打敗了!他們發球那麽慢,我都可以先抽支煙、睡一覺。”
我誇獎她,但也說:“托小貓你不能太得意,尤其不能嘲笑同學們。你要想想:你羽毛球打得好,但是遊泳不好。如果去遊泳,同學們嘲笑你動作不好又慢,你也會很難過的吧。”
她:“我知道。我不會笑他們的,我隻是跟你們說。今天Eva用球拍向上托球,連打了好幾個,我還稱讚她呢。”
讓她學會掩蓋並控製自己的驕傲,這也算是情商教育的一部分吧。不過好像在這方麵她還算有天賦,不像我小時候一樣傻乎乎地瞎得瑟。
中午上學。她問:“我什麽時候才可以一個人去上學啊?”
我:“現在還不行。要過四五個路口呢。你沒看見車怎麽辦?你被人抱走了怎麽辦?”
她故意跑在我前麵很遠的地方。到了離學校還有兩個路口的時候,她跑回來親我,說:“再見。”
我遠遠跟著她,看她在斑馬線麵前停下,小心地左右看,然後才慢慢過街。安全到達學校門口,她轉過身來,一邊跳一邊遠遠對我揮手,大聲說:“再見,再見!”
我也對她揮手。再見,再見。
再過些年,在火車站或者飛機場這樣揮手的時候,不知道我會不會流下眼淚。
想到這一點,我就不停告訴自己,要趁現在多多地抱她,多多地親她,多多地愛她。
新年快樂!
祝大貓小貓全家聖誕快樂!
你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