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小貓的中文（五十二）

一天早上，托小貓跟我在床上說話。她說：“再過五個分鍾我們就起床了。”
我說：“這裏不需要用量詞‘個’。中文裏，有些詞本身就有數量的意思，不用量詞。比如我們從來不說‘一個天’，隻說‘一天’。”
她：“如果我們想說世界上的人都有同一個天，就要說‘個’呀。”
我呆了一下。突然明白我們說的不是一回事。她說的是頭頂上的天，我說的是時間範疇的天。放在法語裏，她說的是ciel，我說的是jour。
於是我大笑，跟她解釋了這兩個不同的天，告訴她，她說的天需要量詞，是“片”；而我說的天不需要量詞。

托小貓寫字有點亂，我指出來。她理直氣壯地說：“你也是啊，有的時候你亂寫的中文，你以為我聽得懂嗎？”
我說：“你的確聽不懂。我自己也聽不懂，我隻看得懂。”

睡覺前我又煽情，說：“謝謝你做我的寶寶。”
托小貓清醒地說：“就算你有一個別的寶寶，你也會這麽說的。”
我：“我很高興有你做我的寶寶。”
她又清醒地說：“就算你有一個別的寶寶，你也會這麽說的。”
她的意思是，我這麽對她說並不是因為她本人，而是因為她的身份。
於是我說：“也許確實像你說的。但那又怎麽樣呢？我現在還是愛你。”
她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下，愉快地說：“你說得對。重要的是我們相愛。”

上學路上，人行道上某天多了一大灘稀狗屎，被踩得到處都是。
我一邊帶她繞開那灘狗屎一邊說：“唉呀，這隻狗大概拉肚子了，真髒。”
她說：“狗狗拉肚子，它生病了，可憐。你不能嘲笑它。”

在她的電動兔子裏聽到“去世”兩個字，她問我：“去世是什麽意思？”
我說：“去世就是不在了，死了。”
她說：“我不想你去世。”
孩子，我也不想去世啊。

上學路上， 下著雨，托小貓突然笑起來，說：“媽媽，我要說一件事，但你知道不是真的，隻是為了好笑。”
我問：“什麽？”
她：“也許天上有一隻比地球還大的狗狗，下雨就是它在尿尿，那現在我們就走在狗狗的尿尿裏了。”
我說：“我們不僅走在狗狗的尿尿裏，我們頭上淋的也是狗狗的尿尿啊。”
她轉過頭去作誇張的惡心嘔吐狀。
小孩子真是一比喻就扯到屎尿屁，我想起她更小的時候，話都說不太清楚，就把咖啡機裏咖啡濾下來的情景叫作“咖啡在尿尿”。

托小貓寫作文。寫到“我的爸爸是法國人，他姓……”的時候，問我：“他是男的，也像女的一樣用‘姓’嗎？”
她以為既然代指女人的“她”=女+也，而代指男的“他”=亻+也，那麽同理，男的“姓”應該寫成“亻+生”才對。
我趕快趁機給她普及了一下知識，說明人最初是跟媽媽姓的，所以姓=女+生。

托小貓問我：“長生不老是什麽意思？”
我：“就是永遠不會死。”
她：“那麽，天上的蟠桃，吃了以後永遠不死和長生不老就是一樣的嘛！為什麽要分成幾種？還有，吃了以後可以成仙，可是本來就是給神仙們吃的呀，神仙們難道還要又變成神仙嗎？有什麽用嘛！”
她忿忿的口氣太好玩了，我一邊給她紮辮子一邊大笑。之後本著嚴謹的態度去查了一下西遊記，關於蟠桃，原文是這麽說的：
“前麵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體健身輕﹔中間一千二百株，層花甘實，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舉飛升，長生不老﹔後麵一千二百株，紫紋緗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
可不是嗎。她不說我還沒發覺，成仙了道不就是霞舉飛升嗎？長生不老不就是與天地齊壽嗎？這三種有什麽區別？而且，都是給神仙吃的，神仙們不是都已經成仙了道霞舉飛升過了嗎？這些花裏胡哨的保健效果完全就是浪費嘛。

托小貓堅持要跟Simon結婚。
“Simon說我們以後開一個餐館。他做飯，他管餐館。我就在家裏畫畫。”
我：“那爸爸媽媽去你們的餐館吃飯，要給錢嗎？”
她：“要給。不過可以少給一點。”
我：“Simon的爸爸媽媽去吃飯呢？”
她：“他們不用給錢。”
我大怒：“為什麽？！”
她淡定地回答：“因為Simon管餐館嘛，他是老板，他決定。我隻畫畫。”
真是氣死我了。

我一邊做飯一邊隨口說些法語句子來讓托小貓翻譯，包括一些帶關係從句的句子，她毫不猶豫就說出正確流利的中文來，絲毫不為法語語法羈絆，聽得我心花怒放。
然後我靈機一動，讓她翻譯：“Je n'aime pas mordre le chat de ma maman.”（I don't like to bite the cat of my mom.)
她不假思索地說：“我不喜歡咬我媽媽的貓。”
我又說：“Je n'aime pas le chat qui mord ma maman.”(I don't like the cat that bites my mom.)
她又不假思索地說：“我不喜歡咬我媽媽的貓。”
我說：“你不覺得這兩句話的中文一模一樣嗎？”
她堅決不信，直到把兩句話分別寫下來，才發現果然一模一樣。於是頓時陷入迷茫。

剛才她上廁所，我又故伎重演，隔著門說：“來翻譯Je n'aime pas déranger ma maman.”(I don't like to disturb my mom.）
她翻譯：“我不喜歡打攪我的媽媽。”
我接著說：Je n'aime pas la maman qui me dérange.（I don't like the mom who disturbs me.）
她翻譯：“我不喜歡打攪我的媽媽。”
說完她愣了一下，又迷茫了。

我照這個路數陷害了她好幾次，樂此不疲，樂此不疲。

[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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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gfish2010]

哈哈哈， 小貓很sharp， 讓吳老先生情何以堪。

現在明白這個 吃裏扒外 的典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