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大俠（12）

2012-9-24

我們生活在其中的這世界，充滿了驚喜，也充滿了哀愁；充滿了邂逅，也充滿了別離；充滿了常量，也充滿了變數。

你們一定想知道酒大俠有沒有追上過大俠。你們一定希望他追上過大俠。這樣你們就可以幸災樂禍地看著李小花眼裏的淚水一滴滴滴在麵前吃了一半的黑椒牛扒上，或者興高采烈地看著她握緊拳頭，把對麵酒大俠盤子裏的咖喱雞絲麵砸成咖喱雞絲麵糊。

但是命運遠比你們憐香惜玉得多。命運是不會讓你們這些看熱鬧的陰暗心理得逞的。命運會安排一個跑堂的小二，端著一托盤可口可樂，在酒大俠快要衝出門的那一瞬間，從斜刺裏飛快地走出來，不偏不倚地撞在酒大俠身上。

等酒大俠回過神，從地上爬起來，用袖子擦去臉上的可樂，那個疑似過大俠的背影已經不見了。

酒大俠還能怎麽辦？他既不能把氣撒在那個小二身上——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又不能把氣撒在李小花身上——人家跟這事兒有關係麽——於是隻好悻悻地回到座位上，把氣撒在麵前已經涼了的咖喱雞絲麵上。隻見他飛快地把麵全部扒拉進自己嘴裏，然後抬起頭來，甕聲說：“那個黑椒扒手，我也要一個。”

李小花一直沒有說話。這時輕歎一聲，說：是黑椒牛扒。接著又沉默了良久，才說：小酒，剛才你去追的那個人，是你的老朋友麽？

酒大俠不自然地幹笑了兩聲，說：一個烏油縣的舊相識。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他。

李小花說：我在烏油縣的時候，聽說你當初是跟著一位過公子到烏油縣去的，莫非剛才那位就是……

酒大俠說：烏油縣雖然是小地方，風光還是不錯的。小花，你還住得慣吧？

李小花愣了一下，說：不是，我是問你……

酒大俠轉過頭去，說：小二，給我來個扒手！

李小花不說話了，隻是死盯著酒大俠，兩道柳眉漸漸一根根豎了起來。

你們一定急不可耐地、摩拳擦掌地、落井下石地在問：“她哭了沒？哭了沒？”

不。李小花沒有哭。李小花隻是拍出一錠銀子，說：小二，會鈔！

酒大俠說：小花你這是幹什麽？我的扒手還沒上呢。

李小花冷笑一聲，說：不著急，你慢慢扒。我先回去了。你不要太晚就好，明天還要出車呢。

然後李小花就氣宇軒昂、昂首挺胸地走了。

你們一定很想追上去，看她出了餐館門之後是不是立刻就哭得一塌糊塗。但你們別忘了，我們這個故事名叫《酒大俠》，李小花隻是配角，在這種場景裏，鏡頭在她氣宇軒昂的背影隻能停留五到十秒，就得轉回主角——哦，也就是酒大俠——的臉部特寫上。

可是鏡頭轉過來時，卻撲了個空。因為酒大俠已經不在座位上了。

酒大俠是從窗戶裏嗖出去的。燕子三抄水隻抄了一水，他就已經到了十米外的包子鋪裏，輕輕巧巧地落在剛才那個疑似過大俠的背影所坐的桌前。

桌上的碗筷還沒來得及收。酒大俠圍著桌子，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檢視了一番，突然眼睛一亮，用兩個手指從桌子腿邊輕輕拈起了一樣蠢蠢欲動的東西，湊近 眼睛凝視片刻，臉上漸漸顯出狂喜的神情來。

一個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天熱，蒼蠅嘛，哪裏都有幾隻的。客官不用那麽仔細研究吧？”

酒大俠抬起頭來，看到包子鋪的小二正用一種奇怪而防備的眼光看著他。

酒大俠哈哈笑了，說：“小二你有所不知，這隻蒼蠅與眾不同……別怕，別怕，我不是衛生監督部門的。我隻問你一句話：剛剛坐在這桌邊的客人，是你們的常客麽？”

小二滿臉狐疑地打量著他，不說話。

酒大俠急忙掏出一塊碎銀子，拍在桌上，說：給我來兩籠鮮肉包子。剩下的銀子是你的了。

小二唰地搶過銀子，以風卷殘雲之勢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杯盤，嘴裏說出一段話來：

“客官明鑒，那人確實是小店的常客。每天晚上都來吃夜宵的。說是在嶺南待過，隻喝皮蛋瘦肉粥。老一邊喝粥一邊拔出劍來四下比劃。小的有一次壯著膽子勸了兩句，他卻笑咪咪地說：我這劍不傷人，隻是趕蒼蠅而已。看他的年紀，不像是學生。但老師又怎會每天晚上在這裏遊蕩？天長日久，小的也未免好奇。問了他，才知道他是在學堂裏的圖書館工作的。難怪每天來喝粥總是在圖書館關門的時分。……”

酒大俠一邊吃著鮮肉包子，一邊回味著店小二的話。他覺得這事有點蹊蹺。過大俠當時搞出那麽大動靜，大義凜然地說要去一個人嗖，搞得酒大俠以為他至少也是頭上綁了條紅帶，到海外去收複失地了。怎麽竟然是跑到長安的一所學堂裏來做圖書管理員呢？這個工作太不符合過大俠閑雲野鶴的性格了。酒大俠當時還不知道圖書管理員其實也可以是個很有前途的職業，從這個平凡的崗位上可以走出大作家和國家領導人。酒大俠隻覺得所謂圖書管理員不就是整理整理書，貼貼標簽，畫畫表格嗎。過大俠怎麽會甘心做這種枯燥無味的工作呢。

酒大俠心事重重地邊想邊吃。等他突然想起李小花的時候，兩籠包子隻剩下兩隻了。他舉著筷子、盯著那兩隻包子思想鬥爭了許久，終於揚聲叫道：“小二，結帳，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