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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孩子幼兒園的校門,看到她正好從小學部那邊出來。
我們倆互相點了一下頭,異口同聲說:送孩子呀?
她回答:是。往常中午都是我老公送的。不過每星期一中午餐館不開門,所以我送。
我說:是麽。
她問:你現在回家?
我說:不,我今天上晚班。現在先去上麵的衣服店買點東西。
她說:我正好沒事。也跟你一塊兒去轉轉唄。
於是我們在服裝店旁邊的咖啡館的露天座坐了下來。咖啡上來後,她搶著拿出三歐元硬幣來,放在碟子裏。我拗不過,隻得把碟子裏的硬幣塞還給她一個,自己放了四毛零錢進去。
哎,這樣就沒有多餘的小費給人家了。她說。
我說:不用給。正好就行。
她說:我不怎麽在外麵喝咖啡的。
我說:那還用說,你自己是老板娘呀。自己家裏的都喝不完呢。
我們倆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她說:是,我大概是自己做生意落下的毛病,出來不給點小費覺得不好意思,總忘了在法國是不一定給小費的。
我說:去你餐館裏的客人都給麽?
她:有的給有的不給。我們也無所謂,反正也沒雇服務員,就我們倆。我老公在廚房,我站櫃台和跑堂。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她接著說:我們那房子已經買了下來,沒房租了,每個月就是水電煤氣費。我跟我老公說,隻要供孩子上完學,咱們的日子就好過了。當初別人介紹我認識我老公的時候,我還有點不願意,覺得他年紀太大,比我大十幾歲呢。不過後來看看,他倒是挺好的一個人,也顧家。他覺得自己年紀大了,精力不夠,本來隻想要一個孩子,結果兒子才一歲多,我意外懷上了老二。那就生下來吧,也挺好。
……
她眼圈紅了,自己拿出紙巾來擦拭淚水。
我不知道說什麽好。我覺得我說什麽大概都是多餘的。她需要的隻是有個人聽她傾訴,於是我隻是專注地看著她,但並不說話。她深吸一口氣,又接著說:
“我媽真慘。車撞上她的時候,據目擊者說,她還活著呢。車裏下來幾個人就把她往車上抬。
後來等警車到的時候,她已經去世了。我們家人一直就在琢磨,你說有沒有可能是肇事者怕麻煩,索性把她給弄死的?”
她說:“人家賠了25萬。要按我舅舅的意思,這25萬不要了,一定要告。可是我們家裏人商量,告來告去,估計也不會有什麽結果。算了。”
我們的咖啡早已喝完。她像突然驚醒似的,直起身來說:耽誤你事兒了吧。聊了這麽久。我們一起沿大街走下來,我說,我得去旁邊的超市買一點酸奶。
她說:我別處逛逛去,再過個把小時就該接孩子了。對了,老見著你,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人生的悲劇和苦楚,又豈是隻有一種形式。真正的生活,比任何一部偉大的悲劇,更加殘酷和悲傷。在這個下午,這個同在異鄉的中國女人信任我,對我講述她的痛苦。她珍惜現在的生活,但是並不能忘記刻骨的悲傷;她不能忘記刻骨的悲傷,但是依然珍惜現在的生活,愛家庭愛孩子,溫文知禮,和善友好。
她能夠講述痛苦,總是不幸中的幸運。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人的痛苦,不可言說,無從傾訴,不可忘懷。
人生本來是無趣的時候多,所以我們才要追求有趣的瞬間。共勉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