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大俠（3）

2011-6-20

馬車的兩邊車轅突然起火的時候，酒大俠正在車裏喝酒。

酒大俠喝酒的方式很有些與眾不同。他先打開一個錦匣，拿出一隻玲瓏可愛的白銀漏鬥，把那隻漏鬥細的一端塞到嘴裏，然後舉起酒壇就往漏鬥裏倒。至少他年輕時一直是這樣喝酒的。後來與過大俠行走江湖，銀漏鬥不慎被人盜了去，酒大俠隻好委屈求全地用一隻酒葫蘆喝酒。這是後話了。

所以，馬車突然起火的時候，酒大俠正在車裏、往漏鬥裏倒酒。

酒大俠往漏鬥裏倒的，是一壇二十年的竹葉青。他身邊還有四個一模一樣的壇子。這五壇竹葉青，是裴家莊裴老莊主給比武招親失敗的江湖少俠們設的安慰獎。當然，也不是每個落敗的少俠都能有同等待遇。那些一招就敗下陣來的，隻能聞聞酒香；在第二場中敗下陣來的，可以飲一小杯；堅持到第四場才敗的，可以滿飲一大碗。以此類推。五壇竹葉青，那已經是安慰獎中的最高級別。我們從中就可以看出酒大俠的武藝是多麽高強。

至於酒大俠為什麽會在比武招親的第二天，神秘地出現在京城的環城官道上，這到現在還是個謎。江湖上傳言，酒大俠其實是在趕場子，迅速在江南比完武，就趕快飛車上京趕考。這個傳言的真實度暫且存疑。我們所能確認的隻是，與過大俠被吳成所誤、走上出城的路不同，酒大俠的馬車在突然起火之前，走的確實是入城的方向。

當酒大俠突然感到身上火熱，他還以為是竹葉青的效果，於是他把夾襖給脫了，隻剩下一件長衫。可是熱浪越來越烈，他隻好放下手中的酒壇，把漏鬥從嘴裏拿出來，掀開車簾，透過熊熊燃燒的火焰，正好看到馬車夫騎著馬絕塵而去的背影。

酒大俠不得不皺眉思考了片刻。就這片刻的功夫，火燃得更大了。酒大俠深邃的目光越過大火，投向了杏花煙雨的江南。

就算我是為了這五壇酒才來找你比武的，你也不能這樣狠毒呀。他想。
要不露痕跡地佯敗在你手下，談何容易。就憑我耗費的心機和吃的苦頭，你怎麽忍心這樣害我。他又想。
把我自己弄瘸，你以為容易麽。我虎口震得生疼，光是鑿子就弄斷了三把，銼子小刀什麽的更是不計其數。這樣的努力，換來你這樣對我，我真是情何以堪啊。他又想。

過大俠的馬車被堵在官道上，已經半個多時辰了。
眼看考試時間將近，過大俠心急如焚。說不得，他想，我隻好舍掉這輛馬車，使出抓螢火蟲練就的絕頂輕功，嗖去考場算了。
於是過大俠就開始嗖了。當然，他是朝著出城的方向嗖的。他一邊嗖，一邊好整以暇地看著腳下的堵車長龍，還有慌慌張張跑過來跑過去維持秩序的各級官差，以及困在堵車隊伍中遲遲無法前進的消防馬車。
這一切看過之後，過大俠看到了那輛正在熊熊燃燒的、既沒有馬也沒有馬車夫的馬車。他的好奇心突然也熊熊燃燒起來。怎麽回事嘛，他心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腳下，你也敢玩自燃？
一念至此，過大俠就決定下去看個究竟。他按下雲頭，像一片輕盈的羽毛，落在馬車頂上。

酒大俠正在為“最毒婦人心”幾個字找注腳，同時默默地唱“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突然，頭上的車篷開了，他抬頭一看，就看到了過大俠那雙吃驚的眼睛。

你還活著？你不怕火？過大俠問道。
酒大俠第二十八次把右足跟上燃起的火苗撲滅，搖搖頭說：還行，不太怕。
過大俠問：那你怎麽不走？
酒大俠第二十九次把右足跟上燃起的火苗撲滅，說：我這條腿瘸了。
過大俠同情地看了一眼那條腿，點點頭表示理解。思索了片刻，突然出爪如風，把酒大俠身上那件已經燒得千瘡百孔的長衫撕成了布條。
酒大俠臉紅了一下，做了一個試圖遮掩自己六塊腹肌的手勢。但是過大俠對那六塊腹肌視而不見，隻是反手一掌，拍碎了身邊一壇竹葉青的泥封。
過大俠把手中的布條結成長繩，在酒中浸得透濕，把酒大俠五花大綁了起來，再把他綁在了自己身上。
這一切做完之後，過大俠仰天長嘯：九萬裏風鵬正舉，風休住！
嘯完，過大俠背上馱著酒大俠，嗖地就從馬車頂篷竄出去了。

馬車邊圍著的官差們正在一邊維持秩序一邊心急如焚地等著消防馬車的到來，突然聽到一聲巨響，火光陡然明亮，馬車分崩離析，四下裏飛濺的車輪車轅中夾雜著一些來路不明的碎片。後來經鑒定，那是些酒壇子的碎片。

已醜年丙寅月辛末日二月初七，京城積雪初融，陽光明媚，天藍如水，能見度高達六十裏。在環城官道上堵車堵得心浮氣躁的人們，都聽到了巨大的爆炸聲，看到了衝天而起的火光，還聞到了經久不散的馥鬱酒香。
在火焰之上，眾人都看到了兩個疊在一起的人冉冉升起，其中一人衣袂飄飄如仙，另一人黝黑的肱二頭肌上汗珠閃爍，泛著黑珍珠般的溫潤光澤。眼尖的看客還看到了後一人的右足跟上帶著搖曳的火焰。當時被抽調去現場執勤的捕快燕小六一口咬定那就是傳說中的風火輪。可是同時在現場執勤的邢捕頭表示異議：風火輪曆來是一對，怎麽會隻有一隻呢？

二月初七，正是那年那日，識君時。忍痛佯低麵，迎風半斂眉。不覺腿已斷，隻要身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過大俠被吳成所誤，酒大俠誤了裴九。過大俠失了功名和一輛馬車，收獲了酒大俠；酒大俠失了一件夾襖一件長衫和四壇半竹葉青，收獲了過大俠。

酒大俠和過大俠從此形影不離。